向小強閉着眼睛飛速墜落,耳邊呼呼風聲,心中什麼也不想,按照訓練的步驟,數夠了數後,猛一拉拉環,「砰」的一聲,一股巨大的拉力把他向上一提,風聲消失,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
他睜開眼睛,第一件事仰頭看。頭頂上巨大的白色傘布張開着,漲得鼓鼓的。他鬆了一口氣,開始往四周看。
周圍很安靜,一絲聲音也沒有,完全感覺不出在下降,好像就是靜止的,漂浮在空中一樣。這種感覺很舒服。
遠處,十幾朵白色的小點分佈在夜空中,稀稀落落,有高有低,有大有小。那正是自行車、包裹和他弟兄們的降落傘。
他數了一下,連人加貨,正好十九朵。距自己的距離有多遠,他看不出來,不過看起來還可以,不像分佈的很散的樣子,待會兒應該不太難集中。
向小強欣慰地出了口氣。這是他們跳得最好的一次,比前三天訓練時跳的那三次都好得多。
好兆頭。
……
也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的十幾來朵傘花陸續的飄落到地面上,然後被人一下一下的拉扯縮小,陸續消失了。
向小強低頭盯着自己腳下,看着灰白的地面越來越近,田壟上的兩三棵樹迅速變大,然後連枯草和土坷垃也看得見了。
耳邊迅速一陣風聲,他雙腿一縮,關節被重重撞了一下,一骨碌滾在地上,頭頂降落傘像大幕一樣把他蓋住了。
向小強在傘布下揉揉生疼的腿,慶幸自己第四次跳傘仍然沒摔斷腿。別看是降落傘,他知道這玩意兒即使是專業傘兵,運氣不好也會把腿摔斷。
他雙手抓着沉重的傘布,一下一下把自己扒出來。腦袋剛一露出來,便停下動作,屏息傾聽了一陣。
周圍很安靜。由於是冬天,沒有田間夜晚的蟲鳴蛙叫。也沒有一絲風,《兄弟連》裏邊那種跳傘下來還被大風拖出十來米的情形並未出現。
向小強迅速理清身上的傘繩,脫下跳傘背心,手腳並用,將大片的白傘布歸攏成一團。
他把這團傘布坐在屁股下面,檢查了一下腰裏的一隻大肚匣子,和另一隻盧格手槍,又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一根小玉米棒子那麼大的消音器,試着旋在盧格上。不錯,沒撞壞。然後又旋下來裝好。
向小強舉目四望,雖然月光很亮,但仍然看不出多遠去。十來米外枯樹下,有一座大墳,上面荒草萋萋,堆着幾塊石頭,像個人頭一樣。
向小強心中一陣糝得慌,掏出一隻東廠特製的小哨子,放在嘴上輕輕吹起來。
寂靜的夜空中傳出一陣貓頭鷹的悽慘叫聲。向小強雖然有心理準備,但聽着自己的哨聲,還是一陣毛骨悚然。
這種叫聲可以傳的好遠,寂靜的冬夜中,很是嚇人。他又深吸一口氣,輕輕地吹着。
過一會兒,遠處光禿禿的田地里,隱隱傳來土坷垃被踩破的聲音。向小強立刻抽出快慢機,伏下身子,盯着那個方向,咬着哨子,又輕吹了一下。
遠處出現一團白色的東西,一飄一飄的過來了。向小強頭皮一陣發麻,扳開機頭,指着那裏輕聲喝到:
「站住!」
那邊輕聲叫道:
「姑爺!」
是蝸牛的聲音。
向小強長出一口氣,一陣輕鬆,垂下槍口,坐在傘包上。
蝸牛肩扛着一大團白傘布,一手推着一輛自行車,歪歪斜斜地過來了。
「很好,」向小強點點頭說,「你是第一個。沒傷着吧?」
「姑爺放心吧,啥事沒有!」
他倆坐在各自的傘包上,蝸牛着檢查裝備,向小強繼續吹哨子,召集着其他人。
十分鐘之內,所有的人都陸續推着車子聚集過來了,最後一個人還拖着一隻圓筒大包囊。
向小強清點完人數,笑道:
「怎麼樣弟兄們,這次跳得不錯,一個摔斷腿的也沒有。好兆頭吧?」
大家都顯得很興奮,小聲哄嚷道:
「好兆頭好兆頭!」
「沒說的!」
「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向小強點點頭,看着這個士氣,沒必要再來一次戰前動員了。他掏出夜光懷表看了看,三點半了。
他立刻指揮大家打開圓通包囊,把所有的東西都取出來,最後取出一隻工兵鏟,花了二十分鐘時間輪流挖坑,把一堆降落傘和空的圓筒包囊埋在田地里。
然後開始分東西。每人一隻清軍步兵背囊,裏面裝着一套老百姓的衣服,一件雨衣,醫藥包,還有兩袋壓縮餅乾和一隻罐頭。
向小強本人、蝸牛和東廠成員「肚子疼」的身份是粘杆處軍官,腰間明佩盧格手槍,懷裏暗插一隻威力巨大的大肚匣子。其他人都是士兵,每人一隻毛瑟98步槍,50發子彈,腰掛三隻清軍制式木把手榴彈,懷裏暗插一隻大肚匣子。
除兩個機槍手外,其餘每人一隻湯姆森衝鋒鎗。沒配那種30發彈夾,配的是兩隻50發彈鼓,和槍一起裝在自行車前大梁下的帆布大袋子裏。清軍的軍用自行車前大梁下一般都有一隻郵遞員一樣的大帆布袋,騎車子的時候,彈藥、水壺、打氣筒等雜七雜八的東西就裝在裏邊。現在正好裝衝鋒鎗。
「啄木鳥」機槍,用油布包裹好,夾在一輛自行車的後架上。機槍手的車前袋不裝衝鋒鎗,正好裝機槍彈藥。
向小強是上尉,其他兩個「軍官」是中尉。他們三人每人一隻手提箱,一隻裝着電台,另外兩隻裝着炸藥、雷-管、引爆器和其他裝備。
向小強拿到東廠給他們的炸藥後很是驚訝,因為他發現並不是他想像的那種一捆一捆的,而是一塊一塊像火柴盒那麼大的東西,沉甸甸的,包裝上印着:梨膏糖、雲片糕、核桃酥、花生酥、芝麻酥……
打開紙包,裏面不是什麼糖什麼酥,而是一種淺灰色的類似生麵團,或油膩子的物質。
然後,向小強驚喜地發現,這是塑性炸藥。他只知道塑性炸藥第一次廣泛使用是在二戰期間。不過,那是「廣泛使用」,東廠是特務機關,早幾年裝備這種東西也很正常。
這種玩意兒像橡皮泥一樣,能隨意捏成各種形狀,塞到狹窄的空間中去。而且性能穩定,受熱、受撞擊都不會爆炸,只有插上雷-管才能引爆,而且威力巨大,最適合炸鐵軌這種東西。
最有名的塑性炸藥要算後來的c4炸藥了,那東西性能不要太穩定,用槍打、扔在火里燒都不會爆炸,只有用雷-管。向小強不知道手頭的塑性炸藥有沒有那麼穩定,反正他知道坐在屁股底下、裝在車上顛來顛去,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說實話,裝備有點多,總荷載很不輕。光毛瑟步槍就七斤半,湯姆森衝鋒鎗將近十斤,「啄木鳥」二十四斤(好在只有一挺)。但基於他們的交通方式主要是自行車,不是雙腿,二十多斤的重量就不算什麼了。
而且向小強給這次行動的定位還是一次突襲行動,不是長期的敵後游擊,因此火力遠遠比靈活性重要得多。
另外根據情報,戰俘列車配有四挺機槍,兩挺水冷馬克沁重機槍,兩挺捷格加廖夫輕機槍,就是那種蘇式轉盤機槍。四挺機槍一邊兩挺,幅射鐵道兩邊,火力可以說相當強大。
所以為了確保壓制住火車一側的兩挺機槍,向小強當時沒有挑選輕機槍,而是挑選了稍重一些、但火力驚人的「啄木鳥」通用機槍。所謂通用機槍,就是介於輕重機槍之間,配兩腳架就能當輕機槍,配三腳架就能當重機槍。這個時代還只有mg34(啄木鳥)一種,去年德軍剛剛裝備,可以說還是「概念槍」。
本來東廠給他推薦的是捷克式輕機槍的,就是抗戰片裏,動不動就大吼一聲,站起來端着掃射,然後就中彈犧牲的那種東西。毋庸置疑,捷克式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輕機槍,射擊相當精準,而且比啄木鳥輕一些。但它使用彈匣供彈,一次只有二十發,射速也慢,火力太弱了,根本壓不住列車上的火力。而且「啄木鳥」身為通用機槍才有12.1公斤,它一個輕機槍就9.6公斤,帶它真不如帶啄木鳥。
武器裝備分配完畢,向小強環視一圈小分隊成員,個個精神飽滿,臉上帶着興奮,呼着白氣,士氣高昂。
他很滿意,掏出指南針看看,確定了方向,心中想着:
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搞清楚自己在哪裏,離津浦鐵路有多遠。這樣才能和後方聯繫,請他們告訴我們如何與當地的地下組織聯繫,取得幫助。
但現在周圍目力所及,只有農田,不知道最近的村落有多遠,在哪個方向。不過十來米外就有一條田間小道,南北走向的。先沿着它朝一個方向騎,應該不久就能見到村落。
想到此,他命令道:
「上那條小道,先向南走!」
一聲令下,全體推着自行車,深一腳淺一腳地推到那條田間小路上,跨上車子,向南騎去。
向小強騎在最前面。雖然有月光,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看得還是很不清楚,要騎得很小心,不小心就會翻到田裏。正因為這樣,他才騎在第一個位置,給弟兄們做引領。
這種自行車是老式的28號大黑架子車,很高,向小強勉強能伸腿支住地面。
北方冬夜的空氣冰冷乾燥,吸進肺里像灌了鉛一樣。四野寂靜,只有十輛自行車由於顛簸,偶爾發出的叮噹聲。遠處是,茫茫黑夜,眼前只有自己呼出的白霧。
這種感覺很好,完全擺脫了江南冬天那種難受的濕冷,向小強吸着這種冰冷乾燥的空氣,有種回到了家鄉的感覺。
……
他們這一行人儘管配備了強大的火力,但隱蔽性卻很脆弱,炸藥、電台就在包里,只要簡單的搜查一下,就會全部暴露。所以東廠為他們安排了最為嚇人的粘杆處身份,還配了齊全的粘杆處證件。
他們的證件可不是臨時造的假證,可以說都是真的。證件本身其實就是一個小本子,沒有什麼真假,東廠的技術完全能造的和粘杆處自己造的一樣。所謂的假證件就是北京的粘杆處總署沒有備案,當地粘杆處機關把他們查住之後,打電話到北京去詢問,如果說有這個人,那就是真的。沒有,那就是假的。
為了這支小分隊在行動前經得住預料中的盤查,包括粘杆處本身的盤查,東廠下足了血本,動用了北京粘杆處總署的一個當高官的高級間諜,專門把這十個人的證件編號、姓名等在總署里備案。這樣,至少在證件上,小分隊無懈可擊了。但是代價很大,一旦行動失敗,小分隊被俘,北京那個為他們做備案的間諜就會暴露。這件事是東廠廠督沈榮軒權衡良久,親自下的命令。
所以,在他們動手劫火車之前,只要「粘杆處」的身份不被戳破,沒人敢搜查他們,只有他們搜查別人。而經過東廠的精心安排,這層身份基本上不可能被戳破的。
除非真夠背,行動前居然和十四格格、或者浦口粘杆處那幫人直接打上照面。但如果點子真背到那個份兒上,那就啥也別說了,拉倒。
……
騎了一會兒,前面灰白的地面突然沒有了,橫出一大塊黑乎乎的東西。向小強左手一揚,清脆的捏了個響指,身後九輛自行車頓時捏閘停下,他也兩腿一叉,停在路上。
向小強努力觀察者前面的一大塊黑色。好像還挺大,綿延一大片,左右都是。
他向後擺擺手,讓他們呆在原地,自己抽出快慢機,小心翼翼地往前騎了幾步,大吃一驚,猛然停下了。
一陣微風吹過,那一大片黑東西上,泛起了粼粼的波光。
這是一大片水域。
向小強把槍插回去,下車推行,來到水邊。
現在看得清楚些了,這是一條大河,看起來還挺大,將近百米寬的樣子。這一側沒有大堤,是緩緩延伸到水裏的土坡,只有幾叢雜草。
這是什麼河?這麼寬,肯定不是無名小河。這一帶,會有什麼大河?
向小強又向空中捏了個響指,向後輕聲喊道:
「都過來!」
手下陸陸續續圍上來了,都盯着眼前的這條大河。向小強掏出地圖,吩咐道:
「雨衣,手電!」
軍用膠雨衣撐開了,向小強鑽到裏面,打開手電,照着地圖。他看着跳傘前飛行員劃拉出的那一大塊區域。這是一張清朝東部的地圖,很細緻,這塊區域足足標出了幾十條河流。幹流、支流,錯綜複雜,宛如蛛網。
他看的心煩意亂,喊了一聲:
「子騰!」
肚子疼鑽了進來。
「子騰,」向小強照着地圖,問道,「你說你們東廠這種地圖,多寬的河才會標註上去?」
肚子疼撓撓腦袋,說道:
「不一定,幾十米吧,反正那種田間地頭的小河溝上邊肯定沒有。這麼寬的河就肯定在上邊兒。」
跟沒說一樣。向小強一下把光柱照到他臉上,盯着他。
肚子疼趕快用手擋着強光,陪笑道:
「隊……隊長,不是那個意思……」
向小強冷冷地道:
「那你是什麼意思?這麼回答很有意思是吧?」
肚子疼一愣,沒想到這個毛頭小子真拉下臉來了,想想上峰的交代,既要觀察這個向小強,又要服從他的命令。但服從是主要的,只要他不投降清朝,就要絕對服從於他。
他趕快盯回地圖,認真想了一下,回答道:
「隊長,你看啊,首先咱們先用排除法。肯定不會是黃河。你說對吧?」
他說完便盯着向小強,觀察着他的眼神。向小強看了他一眼,盯着地圖,心裏自己分析:
從跳傘前的大致位置看,黃河的確也在可能的範圍內。但黃河下游靠近濟南一帶主要是山地,現在周圍明顯是廣闊的平原。第二,這條河雖寬,但沒有大堤,也不可能是黃河。
想到此,向小強點點頭,看着肚子疼的眼睛道:
「對,不錯。不是黃河。」
「嗯,」肚子疼看到向小強眼神中的自信,確認了他也得出了自己的判斷,然後低頭繼續道,「隊長,咱們再來看,應該也不是淮河。對吧?」
向小強很不耐煩地盯了他一眼,直接道:
「你是不是想說淮河流域支流眾多、水網密集,而剛才我們跳傘的時候,在高空看到的全是田地,一條河也沒發現?還有,淮河流域空氣也不會這麼幹燥?」
肚子疼一笑,說道:
「呵呵,是啊,就是這兩條。好,現在我們再來看……」
「杜子騰,你聽好了,」向小強把臉一拉,手電照着他,冷冷地說,「我不管你在東廠里什麼職位,現在大家同在敵後,生死拴在一起,我是隊長,你就是隊員。可能有些東西我沒你專業,但這裏每個人都有專業的地方,有不專業的地方。我問你,需要你提供專業意見,你就要說,而且要一氣說完,不准給我賣關子。完成任務回去後,我拜你當老師,專門跟你學都行,但在這裏,我只要你說,不要你上課。」
肚子疼張大嘴,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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