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們,在這種天氣下強行通過這樣的地方,太危險了呀!」嚮導們來到一處沼澤地的入口,說什麼也不肯前進了。
夏彥披着青綠色的雨衣,站直了,望向細雨中的沼澤地。那是一處氤氳着白色霧氣的湖,周圍長着茂盛的水草,遠眺恍如仙境。但走到近處,卻能看到湖水絕不清澈,只是因為下雨的原因,在沼澤地上面積累出淺淺的一層清水,低頭就能看到下面的泥濘。
這已經是暴雨傾落以來的第三天了,本來以為這種夏季的山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一小會就會停,沒想到就這樣一連下了幾日。到了第三天雨終於小了一點,變得淅淅瀝瀝的。
夏彥指派屬下的人隨嚮導在附近探路,居然真的找到一條可供前行的水路。本來這裏該是一片泥濘的沼澤地,但隨着降雨而水層充沛起來,可以浮起載人的竹筏了。但當雨停了,也許這條水道會重新變為沼澤,他們就必須繞更遠的山路,而且泥濘的山路會更加難走。
夏彥看向雨幕中的山林,天空中黑雲遮蔽天日,他覺得自己真的離那東西很近了,但那東西正在抗拒他,就像不信神的人要強行打開神國之門時,雷電和大雨就會落下,這是神的警告。
旁邊走來一個訓練家,那是個年輕人,一邊說一邊咳嗽,「隊長咳咳咳咳今天又有一個人病倒了。」
夏彥的眉頭皺得很深,「健叔呢?他現在怎麼樣?」
說話的人道:「吃了退燒藥,現在睡着了。」
今天是第三天,但病倒的人卻超過了四個,還算健康的人只佔到團隊中的一半。每個人都在咳嗽,似乎是得了什麼急性的重感冒。
茂木健病得尤其的重,他是個老人了,又不是寶可夢訓練家,沒有和精靈簽訂過什麼契約,體力也遠不如年輕人。
反而是作為嚮導的山民們,只是有輕微的咳嗽。
茂木健自己就兼任團隊內的醫生,但他也看不出這是什麼病,只好口服退燒藥加抗生素。可能是因為泥土裏中有什麼古怪稀有的細菌,住在附近的村民早就感染過,身體內有免疫抗體。
所謂水土不服,就是這個原理。
「隊長咳咳咳還要繼續出發麼?」
夏彥沉默了。
「夏彥」說話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非常虛弱,戰戰巍巍,「今天一定要走,不難再拖了,拖不得,咳咳咳」
夏彥回過頭,看到那居然是茂木健,他披着很厚的大衣,臉色蒼白。
有人扶着他走,他一邊走一邊說,「你要是覺得我們累贅,就把我們丟下好了。」
夏彥思索了片刻,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健叔說的對,我們拖不得。在林子裏本就養不得病。不如快去快回,任務完成了,回基地得到專業的救治。不願繼續一起去,可以就地紮營等我們回來!」
沒有人站出來。
訓練家們當然以夏彥馬首是瞻,而山民們都知道沒有訓練家的保護,他們既不能退回安全的地方,也沒法靜坐待援,雨停之後才是真正的危險的開始。
「健叔,你可以留在這裏,我讓他們御組的人留下保護你。」夏彥臉上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點。
「一起吧,」茂木笑笑:「沒我的話,很多東西你不懂。況且,你更需要人手啊。」
夏彥點點頭,「很好!讓怪力們砍樹,製作簡易的木筏,我們用過午飯後就準時出發,確保天黑前渡過沼澤地!」
前後四艘由木條紮成的小船漂在沼澤地上,一艘船三個人,各有一個哥達鴨或者快泳蛙(蚊香泳士)這種兩棲寶可夢負責在前方牽引,訓練家們手握精靈球警戒,隨時準備投擲出去。
路諍坐在船邊,低頭看向水中,雨滴打在湖面,形成蕩漾的水波,看不清水中映着的人臉。目光穿過淺淺的上層湖水,能看到底部黑紫色的淤泥,上面長着一些稀疏的水生植物,他有點擔心淤泥忽然翻滾起來,從裏面冒出點什麼奇怪的東西把木筏打翻了。
「不用擔心,這種沼澤地里生活的都是些小東西,不像前幾天看見的草系精靈,可以通過光合作用長得很大,沼澤地的生態支撐不了太大個的水生動物。」同行的訓練家好像看出了他的擔心,說道:「無非是些烏波、泥泥鰍那類食腐的小東西。」
路諍點了點頭,作為一個二周目玩家他當然知道最基本的寶可夢生態,大東西一般需要大的水體來提供棲息地和足夠的食物——如果不是聽了那個有關「神」的故事的話。
他再次看向淤泥中,想着裏面會不會有那種巨大到能覆蓋一整個湖底的巨型臭臭泥,一個翻身把巨輪拖進湖底的那種,就像克蘇魯神話里代表污穢和腐敗的伊戈隆納克,把魚蝦水草都變成各種長着肉瘤的腐爛怪物。
不過要是真有這種東西,那世界觀就有點穿越了,大概蓋歐卡什麼的應該在拉萊耶里派送海鮮吧,固拉多大概也是紅蓮哥斯拉假扮的吧。
路諍看着水裏的污泥發呆,他有種奇怪的感覺,泥里有什麼東西想要鑽出來。一具泥中的枯骨閃過視野,他眨了眨眼睛想看清那是什麼東西的骨頭,但被水系寶可夢牽引的小船行駛得很快,已經過去了。
短短一瞬間,那畫面在腦海里留下了模糊的景象,大腦隨後不斷給畫面填充着細節,有點分不清是真實看到的還是因為擔心而腦補的,他忽然感覺那骨頭生前有可能是人類的,他打了個寒戰。
他搖了搖頭,想驅走腦袋裏那些不好的念頭。心裏有種隱隱的不安,他看向遊戲日誌,杉原野的契約蟲系寶可夢帶來的「蟲之預感」天賦並沒有報警,所以也許真的只是某種錯覺。
路諍想到小時候看的盜墓小說里的情節,主人公為了趕時間,從山地里那種積水的地下洞穴,用竹筏漂流過去。主人公和他的同伴們漂流到一半才發現那是一處古時候拋屍的萬人坑,水潭裏都是吃死人肉長大的屍蟞,裏面還有千年的怨鬼。
路諍有點怕鬼,雖然他的天賦里點了「初級幽靈系能量親和」,對幽靈系詭譎莫測的力量十分覬覦,但他還沒有去探鬼屋的想法,至少在帶上足夠的超能和惡系打手之前是這樣。
路諍點開杉原野的個人頁面,再看了一眼,確認沒有漏掉什麼奇奇怪怪的天賦,忽然,他愣住了,在天賦一欄里,他看到居然多出了一項,中級蟲系能量親和。
而這個條目之前還是初級。
「轟隆隆!」一陣巨大的雷聲炸開,像是什麼怪物在吼叫。
路諍被忽如其來的雷聲嚇了一個趔趄,有點腿軟。他「呸」了一聲給自己壯膽,揉了揉有點凍得發木的臉,心想,媽的媽的媽的不就是個場景副本嘛,要死也是死杉原吉那個死鬼老爹。
「快看!那是什麼!」有人驚呼。
路諍抬頭望過去,看到遠處濛濛細雨落在大湖中,水霧繚繞氤氳的一幕,驚呆了。
白霧中走來一條長長的隊伍,像是一條蜿蜒的龍。男人們高舉如雲的長幡,帶着青銅的面具,女人們手捧蓋錦的盒子,長發委地。那似乎是一場盛大的祭祀,隊伍中走出持節的祭祀,也帶着青銅面具,燦爛如金,他走向湖邊的高台,手舞足蹈,像是在宣示天地中沉睡的鬼神。
路諍看着那些青銅面具,覺得造型像是以前看三星堆紀錄片裏那些古蜀文化里的面具,也是這麼燦爛而猙獰的黃金人面,上面飾着暴突的眼睛。
據專家考證說古蜀文化里人們崇拜太陽,形制和技法似乎和同時期的中原文化並不是一脈,反而似乎與古埃及文明同源,可能古時候四川盆地有一條聯通中亞的商路。
「他們在做什麼?」
「看不清楚,似乎像是在進行一場祭祀活動。快!換望遠鏡!你看到了什麼?」
「什麼都看不到!」換上望遠鏡的人說:「只看到湖邊的樹木,摘瞭望遠鏡才能看到那些人,像是幻覺。」
說話的人也打了個寒戰。如果那是一個幽靈系寶可夢構建出的幻境,隔着好幾公里把他們無聲地拖入幻覺中,那這個幽靈該有多強?
一個生活在原始森林裏的遠古厲鬼?難道是朽木妖麼?讓人想起《倩女幽魂》裏的樹妖姥姥,想必這上百年無人光顧的叢林深處肯定沒有生人吸取陽氣,樹妖姥姥該有多麼饑渴啊!
「是天然磁化現象。」茂木病懨懨的,語氣有點冷淡,但雙目炯炯有神,想必他內心其實非常興奮。也許真如他所說,他其實是個學者。
茂木解釋說,「過去研究院裏考察古代遺蹟的時候也有人遇到過類似的景象,暴風驟雨的夜裏,忽然就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群奇怪的人。但那只是遠古時代留下的影像,因為被閃電磁化而記錄下來,再次遇到閃電就會被激活,原理和留聲機類似。」
「但磁化現象附近必有大型的磁體,我想,我們已經距離目標很近了很近很近。」後面幾句,他壓低了聲音。
「看吶!他們在做什麼?」又是一次驚呼。
祭祀活動似乎是進行到了最高潮,溝通天地神明之後,就該獻上祭品了。一群白衣的女人走上了祭壇,身材修長,也許容貌也很美。祭祀高唱古老的聖歌,女人們輕輕褪下遮體的白紗,露出曼妙的曲線,從高台上一躍而下。
「天吶」
路諍想起了小時候看商代文明的紀錄片。商代是崇拜鬼神的朝代,流行人牲祭祀,經常從附近小部落里抓奴隸獻給天神,最上等的祭祀品是十六七歲的貴族少年,次一等的是貴族少女。
這種行為當然會惹眾怒,但因為商部落技術最發達人丁最興旺,被認為是祭祀得法得到了鬼神的庇佑,沒人敢於挑戰。最後是周武王姬發站了出來,牧野一戰把商朝滅了,所以孟子才說武王伐紂順天應人。
路諍青春期的時候對這段歷史很着迷,神秘、殘酷、瑰麗真是讓人的想像力不斷迸發的故事。
這場向沼澤地的獻祭讓人想起《山海經》裏向鐘山之神燭龍獻祭的隊伍,也是手捧玉器的使女們走在盤旋的山道上。人面蛇身的古神坐落於迷霧之中,古書上說「其暝乃晦,其視乃明」,巨大的蛇軀在霧中若隱若現,古神低頭看向這些前來獻祭使者,瞳光如炬。
古神巨蛇的形象讓人戰慄,走向迷霧中的少女們白衣皎潔如月,想像她們消失在迷霧之後的故事又讓人感覺驚悚又獵奇。
真的有巨蛇!
沼澤地里忽然有東西從水中里騰起,那是幾十上百條巨大的紫色巨蛇。紫色的蛇軀像是絞繩,把從高台上沉入水中的少女牢牢捆住,被獻祭的女人們像是白色的鹿被巨蛇捕獵,幾個剎那間就被拖入水底。
「那是阿柏怪?」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他們是為了什麼?」
獻祭結束了,影像就此消失,大湖重歸靜謐,一切的猙獰、殘暴和罪惡都隨時光沉入永恆的湖中。沒人知道那些古人能從蛇怪那裏得到什麼,也許是祈求蛇神保佑他們來年風調雨順,也許只是欣賞少女的胴體葬身蛇口的畫面美麗又猙獰,讓他們興奮。
磁化現象到此為止,但討論還在繼續。看到這個場面的每個人都頭皮發麻,既興奮又恐懼。
有人說:「我們要不要換個方向?那個地方,可能是被詛咒的。」
茂木低頭在夏彥耳邊說了些什麼。
夏彥點點頭,冷冷地拒絕:「就是那裏!既然是那個方向出現了磁化現象,就說明附近有巨大的磁體,可能是人類修建的宮殿,也可能是露天的鐵礦。不論怎麼樣,我們都要過去看看。」
他力排眾議,向那個方向前進,在水系寶可夢的牽引下,速度還變得更快。
路諍的思維還停留在剛才的人牲獻祭上,把少女投入大湖送給怪物吃掉,這種儀式他好像在哪裏聽說過,還有那種磁化現象形成的遠古錄像。
他用遊戲面板自帶的搜尋引擎搜了一下,翻看着。
上面說,阿茲特克文明有類似的習慣,因為農業技術不夠發達,太過依賴天然的降雨調節,阿茲特克的祭祀會把剛成年的少女沉入水潭,獻祭給水神。歐洲人的探險隊一度在水底找到大量的人骨,說明類似的儀式進行了不知道多少年。
說起來,由於牲人祭祀的文化太過相近,一度還有江湖傳言說阿茲特克文明是商代文明的延續。
人骨
路諍想起了什麼,瞬間感覺頭皮發麻。他抬起頭,聲音因為緊張而變得沙啞:「你們說,那群蛇不會還在吧?」
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了一下。夏彥猛地回頭,狠狠往這邊瞪了一眼,高聲說道:「不要慌亂!那是很久之前的影像了,那時候的生態和現在不同,現在這裏沒有足夠的食物供大群阿柏蛇繁衍,就算有的話,也只剩下少數幾隻了,對我們不構成威脅!」
夏彥的話確實有道理,隨行的要麼是資深的訓練家,要麼是資深的獵人,對動植物的生態都不陌生,聽到這話都暗自點頭。這片沼澤看似廣闊,但水層太淺,沒有足夠的魚群供給食物,泥淖層只能養活食腐動物,而不足以支撐大群的巨蛇。
也許他們剛才看見的阿柏蛇群其實是人工飼養的,在精靈球還沒有被發明出來的古代,古人使用非常原始的辦法驅使精靈來為他們作戰。而到如今,如果這群巨蛇還活着,那能餵飽它們的食物恐怕只有自己的同族了。
「我們很快就能上岸,不要慌亂!」夏彥使了一個眼神,旁邊的訓練家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從精靈球里放出了比雕。那隻大鳥低空盤旋,警戒着可能的危險。
比雕盯着水面的眼睛忽然閃過一絲疑惑,它啼叫起來,聲音短促而激烈。
訓練家愣了一下,目光向四周掃視,雨滴打得湖面水波蕩漾,更遠處是墨綠色的樹影,沒有發現任何危險的逼近。
他嘗試和自己的精靈溝通,想問問是不是搞錯了,但比雕的鳴叫聲更加尖銳,這下所有人都意識到情況不對了,變得不安起來。這時,訓練家忽然低下頭,看向水中,愣住了。
一個個泡泡從水層里冒出來,翻着泥漿。
訓練家想起他們以前在枯葉市臨海邊執行任務時,見到潛艇上浮時的景象,也像現在這樣,一個個巨大的泡泡冒出來,那是因為水層深處有大東西正在上浮,上浮中帶動深層水和表側水交換形成暗流。
就在他們的注意力全放在遠古影像的時候,木筏駛入沼地的深水區,深水區陡然出現,像是水中的斷崖,和淺灘處薄薄的一層水層不同,這裏的水層變得很深,黑漆漆的。
那東西浮起了,是一個巨大的長形的影子,像是龍,又像是蛇。
「快!使用衝浪術!離開這裏!」訓練家扭頭大吼。
但那已經晚了,黑影從水中揚起,把浮在水面的木舟撞翻。木舟上的人都被掀翻在水中,兩個訓練家在落水前最後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丟出精靈球。
紫色的巨蛇半個身體露出水面,蛇軀在空氣中夭矯,鱗片像鐵甲那樣開闔。那是一條巨大的阿柏怪,外形酷似眼鏡王蛇,橢圓的頭部像是帶着鱗甲的兜帽。
可是一般的阿柏怪最多也就四米長,可看眼前這條怪物,光露出水面的部分就足有10米,那水面下的部分該有多大?20米,還是30米?人類所知的最大的蛇是生活在古新世的泰坦巨蟒,成年可達15米,體重超過一噸。而眼前這條巨大的蛇,卻像是一條豎起來想要吃人的和諧號。
巨大的恐懼炸開,他們想逃跑,但巨大的恐懼讓關節僵硬,在水中他們也無處可逃。可能是威嚇特性的效果,腦中一片空白,這種感覺像被獅子盯上的兔子,又像是太古的人類直面深淵裏醒來的古神。
蛇的腹部陡然舒展,像是一面巨大的屏風張開,黑色的花紋構成一面巨大的面孔,所有看到那張面孔的人都感到一種直衝頭頂的恐懼,像是被什麼未知的東西注視了似的。
路諍感覺自己的身體僵硬了,他本想摸出個精靈球,但連手指都沒法動彈一下,像是被電流麻痹了神經系統。
大蛇瞪眼!
精靈球里被放出來的是怪力,它的反應遠比人類要靈活,在水中一踩落在被掀翻而露出水面的船底,此時艱難地抬起頭,與蛇對視。
蛇俯下頭看着眼前的生物,蛇吻裂開,像是在微笑。它的頭猛地向下撲擊,張開血盆大口,一口把怪力的半個身子咬住了。怪力強而有力的四肢都來不及掙扎,路諍就看到蛇頸部的肌肉蠕動了幾下,微微凸起,怪力就被吞了下去,像是一個北方老爺們囫圇吞棗地咽下一個餃子。
路諍意識到大蛇瞪眼是衝着怪力去的,怪力沒來得及反抗是因為全身肌肉被麻痹了。而蛇最開始的目標也是怪力,因為怪力身上的肉量是最多,它一直潛伏在水潭中,不知道吃什麼過活,但毫無疑問已經餓了太久,急需一場飽餐。
蛇吐出信子舔了舔嘴唇,扭頭環顧四周,意猶未盡的樣子,像是自助餐前剛吃了甜點開胃準備對正餐下嘴的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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