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長生 第七十三章 冠帶（廿三）清君側

    面對這些不合理的索取，聖人都忍了下來。直到有一次，夜隱軍在回京受賞時，玷污了一整條街的青樓的姑娘。聖人這才察覺到了夜隱軍的失控，但那時，這八百人早已尾大不掉。

    聖人痛定思痛，痛下決心，秘密召集了三正道，準備商討制裁夜隱軍事宜。可計劃還沒制定完成，便走漏了風聲。夜隱軍得到消息之後，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為強。

    合亨二十四年，他們挑了一個新月的夜，發動了政變。

    夜隱軍一路高喊着「清君側」、「奸臣害我」等口號，翻進西內苑，猛攻玄武門，直逼太極宮，聖人住所。

    尋常士兵哪裏是這些特種戰士的對手。在凝結着真氣的兵器面前，他們的鎧甲如同紙糊的一般，完全失去了防禦的效能。四丈高的皇城城牆，對於夜隱軍士來說，便如同田舍後院的籬笆，用力一躍，便可跨過。

    他們不僅攻勢猛烈，身法靈活，連防禦也遠超普通士兵的想像。即便是軍中的神射手，也極難射穿他們身上的護體真氣。

    禁軍將士們徹底陷入了絕望，被殺得鬥志渙散。他們只能硬生生地用生命去換時間，等待天柱閣等正道的救援。

    當時，顧決明也在城裏。不過，他這次不是來受賞的，而是被降成了東陽折衝府的果毅校尉，從五品。

    他年紀輕輕便功勳卓著，本就惹人眼紅。更何況，顧決明為人剛直，若見是非之事，從來都是直言不諱，因此無意間開罪了不少權貴。這次被貶，就是被人告了黑狀。

    此時，他正在皇城附近的平康坊里借酒澆愁，喝得有些悶，於是出門透口氣。接着，他便聽見皇城內部傳出號角和鼓聲，知道是皇城驚變，聖人有難。

    顧決明心中大急，一路從安上門衝進兩儀門，看到太極宮內已經亂作一團，殺聲震天，血流成河。他趕緊衝進兩儀殿，找到了被狄書生緊緊護在身後的聖人。

    狄書生是個宦官，權力最大的宦官。他也是驃騎大將軍，宮闈丞。聖人說過，只有他在床邊站着，聖人才能睡得安穩。

    聖人已經五十一歲了，跑不動了。顧決明解下他那明光鎧背後的斗篷，將聖人背了起來，爾後又與狄書生一起用斗篷裹住聖人，在自己的胸前打上死結，把他固定在背後。

    同時，他又下令讓其他的將士也背起一人，與他做同樣裝扮，以混淆敵軍。

    甘露門外已經被攻陷，兩儀殿失守是遲早的事。若想聖人活命，必須要突圍，再倚靠兩儀門、朱明門等作為障礙，儘可能拖一些時間。

    顧決明右腳一勾，將地上一柄不知名將士的陌刀挑到手裏，大呵一聲，帶領眾人從兩儀殿沖了出去。

    部分夜隱軍已經憑藉可怖的身手，躍進了兩儀殿周圍的廣場。他們看到有不少將士正背着人疾馳，知道這是障眼之法，卻也無可奈何，只能一個個地排查。

    顧決明的武藝早已出神入化，在戰場上，他斬將奪旗如探囊取物，先登陷陣似反掌觀紋。面對身手異於常人的夜隱軍，他毫無懼色，提起陌刀便與他們廝殺起來。

    不消片刻，夜隱軍徹底攻陷了兩儀殿北部的甘露門。他們看見顧決明作戰勇猛，凡擋其陌刀者，人甲俱碎，逐漸意識到他背上的那位才是真正的聖人，紛紛圍攻上去。

    湊近之後，他們認出了顧決明，那個曾經在軍營里斬殺過多個夜隱兄弟的將軍。一時間，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雙方不由分說便廝殺在了一起。

    顧決明一路衝殺，已經背着聖人衝出了兩儀門，怎奈身後夜隱軍士窮追不捨，大門關閉不及，頃刻間又陷入了苦戰。好在眾將士見他奮勇拼殺，大受鼓舞，也被激起了血性，轉身與夜隱軍纏鬥在一起。

    夜隱軍士畢竟只修行了三年，道行不算高深。廝殺到現在，也開始顯露出了頹勢。至少，有些軍士已經開始翻不動高牆了。

    顧決明一柄陌刀上下翻飛，真氣鼓盪。雖然不曾拜在哪家門派之下，顧決明以武入道而得來的一身修為竟也非同小可。

    然而，他今日飲了太多酒，又背着年過半百的聖人，身手實在受限。在把三柄陌刀砍得卷刃之後，他也身披十數創，血流如注。聖人雖被他極力保護，但也免不了被劃開了幾道口子。二人的血浸濕了背後的斗篷，交融在一起。

    終於，顧決明背着聖人衝到了太極門。但他左腳腕剛中了一記刀罡，右腿也被一槍刺穿，實在跑不動了。顧決明當機立斷，割開胸口斗篷的結，將聖人放了下來。他招了招手，兩名軍士趕緊跑過來，背起聖人。

    「決明！你幹什麼！來人！把顧將軍一起背走！」聖人聲嘶力竭、聲淚俱下。

    顧決明已經沒有力氣多作言語。眼見敵人已經衝過了左右延明門，直逼太極門，他便用力一推，將聖人推出門外，又喝令禁軍將士關閉大門。

    聖人在太極門外，涕泗橫流，但他只能在軍士的背上與顧決明漸行漸遠。他透過越來越窄的門縫，看見顧決明正對着他叉手，深深作了一揖。

    隨着太極門被門閂徹底鎖死，顧決明稍微放心。他緩緩轉身，左手掀掉已經被砍爛了的頭盔，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右手接過軍士遞來的陌刀，做好戰鬥準備。

    「聖人養育之恩，我顧決明，在這兒還了！」

    他已決心赴死。能死在戰場上，死在守護他人的戰鬥中，這對於一位將軍來說，是幸福的。

    正當夜隱軍士嘶吼着衝殺過來，越來越近時，一陣箭雨擊退了他們的攻勢，也擊退了顧決明的死志。

    這一陣箭雨非比尋常，竟能直接貫穿敵人身上的護體真氣和鎧甲。這是天柱閣！

    「既然來了，那就安葬在這裏吧！」

    顧決明循聲望去，只見太極門的城樓頂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數十名儒生打扮的修士。他們在為首長者的指揮下，控弦如滿月，向夜隱軍傾瀉出密集的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