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長生 第三十四章 沐浴（廿四）身外身
雲飛揚言談間，卻是想起了二十四年前的那場大戰，己卯之戰。牛家村前，天門陣中，便有這麼一位武藝高強的羅睺勁敵與雲飛揚展開殊死決戰。彼時那人周身縈繞的血氣，卻是與此刻顧惜舟身上的甚為相似。
黃裳將藥粉細細鋪好，用乾淨布帶為雲飛揚包紮，道：「惜舟哪兒有機會習得這等魔功。會不會是他修行出了岔子，引動了心魔？」
雲飛揚收回左臂，稍作屈伸，道：「那就不得而知了。等他醒來，你去問問吧。」
前不久，門裏才出了細作的事，司昭峰孔齊自幼上山，爾後卻受蠱惑入了魔道。此刻，顧惜舟表現出如此狀態，黃雲二人怎能不心憂。
但他們都立刻打消了這念頭，也沒在對方面前提起。自己親手從嬰兒撫養成人的孩子，能入魔道？二人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這樣猜想。
二人正沉默着，卻突然聽見一道突兀的雷鳴，從南方傳來。他們對視一眼，走出房子往南方望去，看見中崇峰上正籠着一層黑雲，還有隱隱雷電在其中竄動，在這方圓百里的大晴天中顯得格外突兀。那是中崇峰後山方向。
「這兩個孩子，真是」黃裳望向那黑雲，不免擔憂起來。
顧惜舟在黃裳的床上沉沉睡去，卻並不安穩。他在做夢。噩夢。
夢中，有六個類人生靈圍繞着他，三男三女。男的身材極為高大壯碩，幾乎有半座山那麼高。他們身上的肌肉如磐石般塊塊堆疊，竟比雲飛揚還要健壯一些，這根本不是人類能夠鍛煉得出的身體。
不僅如此，他們還個個生有三頭六臂，青面獠牙，口中吐火，忿怒異常。這些可怕的男性生靈正念誦着自己聽不懂的咒語，聲音如雷鳴一般，震得顧惜舟耳中嗡嗡作響。
至於那三位女性，卻異常端莊美麗，世所罕見。只是她們的衣着有些怪異，不像是中土打扮，有些暴露，惹得顧惜舟連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這三男三女形成極強烈的反差。他們不斷做出詭異的動作，有的捶胸頓足，有的結出奇怪手印，有的甚至撕開自己的身體暴露出淋淋血肉和白骨，像是在祭祀。
而顧惜舟自己，則躺在一個奇詭的陣法中央，動彈不得。
他拼命掙扎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動作。即便如此，顧惜舟還是竭力抵抗。他像是頂着巨力一般，將右手掐成道指，心裏默默催動淨心神咒。
「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
「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突然間，顧惜舟睜開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終於從噩夢之中解脫了出來，身體也能活動自如了。
他躺在床上向四周看了看，確認這是在師娘的房間裏。小時候顧惜舟沒少來這間房裏治病，他認得那些師娘常用的行醫器具。
那時候他容易患上肺疾，每次都是黃裳把他抱進屋內，又是推拿，又是針灸，再以真氣調養。也正是得益於黃裳十幾年來的盡心盡力，他的身體竟然好了許多，再也不會輕易染上肺疾了。
剛才那六位，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女的如此嬌艷，男的又如此恐怖，真是詭異非常。這是師父和師娘在說話嗎？今天竟然對師父下如此殺手，實在是
雖然處於癲狂的狀態，顧惜舟仍能記起一些畫面。他記得心中暴起了對自己向來敬愛的師父的殺意，不可饒恕的殺意。
狠命搏鬥中，師父處處留手生怕傷着自己，而自己卻招招致命，甚至還一口咬在師父的手臂上。師父把自己從小撫養長大，自己竟能對他動殺心，真是畜生不如。
顧惜舟躺在床上，懊悔極了，恨不得給自己兩下。
可還來不及懺悔，他便發覺自己再度不能動彈了。此時，天花板上赫然顯現出一張巨大的可怕的臉。這張臉與剛才六「人」中三個男性的臉很像，同樣恐怖、醜陋、猙獰，但卻多了不少威嚴。
顧惜舟害怕極了，大聲叫喚着師娘，卻愣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眼見那張臉越貼越近，顧惜舟拼命試着掐訣，卻根本指揮不動自己的手。他心裏趕緊催動淨心神咒，卻同樣一點用也沒有。
他無計可施了。
那生靈緩緩伸出右手的食指，點向顧惜舟。他的指頭密佈着裸露的血肉和青筋，甚是可怖。前端的指甲則渾濁、粗糙而又尖銳。此刻，這指甲正緩緩伸向顧惜舟的心臟。
他試着大叫。明明都能聽見師娘和師父說話的聲音，他們就在院子裏，顧惜舟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真希望師父師娘趕緊進來，驅逐這邪魔。
可他張大了嘴巴卻還是發不出聲，身體也絲毫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醜陋的指甲一點一點靠近，抵在他的胸口，最終，緩緩刺入並刺穿了他的心臟。
「啊！」
隨着一陣劇痛，顧惜舟驚醒了過來。難道剛才他並沒有徹底醒來，而是掉入了夢中之夢？
眼前的可怕生靈不知去了哪兒，像是從來就沒出現過。是啊，堂堂長生門，難道還會放進邪魔？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顧惜舟想到此處，苦笑着搖了搖頭，心想：我一個道家弟子，竟然怕起了邪魔外道，真是荒唐。
隨即，他準備起身，卻倏然感到心口傳來一陣劇痛，疼得他齜牙咧嘴叫出了聲，不得不躺回床上。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那可怕生靈刺穿他的心臟是真？顧惜舟趕緊扯開衣領檢查，卻沒有發現心口處有任何傷痕。真是活見鬼了。
那六個生靈到底在幹什麼？血肉祭祀，奇詭手印，真是恐怖。後來那個又是怎麼回事？
算了，先起來去看師父師娘吧。得好好給師父道個歉。誒，自己這是怎麼了。
正當顧惜舟打算起身，卻見門忽地開了，黃裳和雲飛揚走了進來。
「師娘。師父，我」顧惜舟看向雲飛揚，愧疚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