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長生 第四章 長生(四)江流兒

    九宮八卦之法,將左手食指、中指、無明指共九個指節作為九宮。除中宮外,自無名指第三節起順轉,分別為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卦宮位。水滴入乾宮,得卦水天需。

    需,有孚,光亨,貞吉,利涉大川。說的倒不是讓他出海打漁,而是就像雨水懸在天上還未降下,恐怕有什么正經的大事正等着他呢。水者,坎也,坎坷險阻,即便「利涉大川」,恐怕也少不了挫折磨難。難道此事還有兇險?

    雲飛揚輕笑一聲,沒太多想。雖然學了些玄門之術,但他從不願受困於此。按他的理念,從來是人算卦,豈有卦算人。

    看夜色已深,雲飛揚不敢耽擱,徑直飛往他們冷泉三友常約的地方。

    自現山,靈潛寺,冷月亭。

    山名自現,是因為此山周匝淨屬平地,襯得這山不似自然形成,倒像憑空出現,以是得名。也是機緣巧合,佛門修法向來注重「明心見性,心性自現」,靈潛寺祖師莫不是因此相中了這片風水寶地,這才在此開山立派。

    寺名靈潛,取仙靈所潛之意。該寺年代久遠,初創時並不顯赫,就連本寺中人也未必查得出祖師何人,直到南朝劉宋時期的智一法師做了住持,才算有了起色。就像是,有人少年封侯,有人古稀拜相,機遇不同,各有天命罷了。

    說起這智一法師,確是位奇人。相傳,當時寺院香客稀少,智一法師反倒樂得清閒,竟引山上群猴嘯聚,自稱猿父,終日與它們嬉戲打鬧。依照道門的說法,此等境界,早已至心純樸,天人合一了,不然生靈是絕不肯這樣親近的。

    王朝更迭,佛興佛滅,滄海桑田。在歷代高僧大德的經營下,靈潛寺逐漸匯聚佛門顯密法脈,成了天下第一名寺,與道家長生門,儒家天柱閣,同為正道門派之領袖。

    寺中建築依山而起,有「頂堂樓閣」四處,專注傳法修行之用。

    其中,「頂」為金剛頂,專修密宗明王法脈。明王者,諸佛菩薩忿怒身也,由起大悲現威猛故。神通莫測,變化無窮,大身充滿於虛空,異相威嚴於法界。

    「堂」者,毗盧堂也,坐落於自現山腰。這毗盧堂專精密宗真言法脈,通過修持諸大真言來除魔障,消業力,長智慧,得成就。最著名的真言,莫過於觀音菩薩的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在杭城,這咒連街頭小兒也多能誦持,南朝四百八十寺,可見一斑。

    自現山腳是迦葉樓和琉璃閣所在之處,此二皆為顯宗。迦葉樓專精於禪修,主張心性本淨,佛性本有,覺悟不假外求,而應舍離文字義解,直徹心源。

    琉璃閣,修的是淨土一脈,其中又有藥師法門,主尊為東方琉璃世界藥師琉璃光如來。顧名思義,此脈極擅煉製靈藥、治病救人。也不知是巧合還是隱喻,長生門東方之峰名為天仁,其上弟子也以煉丹製藥為長。

    亭名冷月,坐於同名溪流之畔。初夏的冷月亭旁,月明星稀、林濤陣陣,倒也稱得上是賞景冶性之佳所。加之今年娑羅樹花開得晚,眼下正是花繁葉茂之際。這娑羅樹花團簇一群,狀如寶塔、如燭台,香風吹過,銀光漫天,瓊瑤匝地,美不勝收。

    此刻,一名僧人正端坐在亭內石凳上深入禪定,雙目卻由一條黃布蒙着。他身着淡黃色僧袍,與月色同調,面相慈悲極了,叫人見着便心裏發委屈,就好像是受了欺負的孩子見着了爺爺。

    「這小子,還是這麼喜歡遲到啊。」聲音自溪邊傳來,那是范履霜正背着手在月下賞蓮。

    「嗨嗨,范五,松溪老丈,別來無恙啊!」雲飛揚終是到了。

    松溪天生老相,因此總被雲飛揚調侃為老丈。他們三人年輕時意氣相投,便義結金蘭,又常喜在這冷月亭相聚,因此自號為冷泉三友,在江湖上也頗有俠名。

    松溪法師只是微笑,並未搭話。范履霜則沒好氣地回道:「怎麼,又堵了?」

    「可不是嘛!」雲飛揚熟練地搪塞道。

    「這都子時了,還堵?」

    「主要我腳程也不快」

    「你腳程不快?那天底下還有幾個腳程快的?」

    「范兄說的是,得虧了孟老夫子慷慨大義,授了我這快哉風身法,不然我遲到得要更厲害了。」

    「你還好意思提此事?你知道當時我求師父授我這功法,求了多久嗎!」

    「這不是咱師父心善,有教無類嘛,嘿嘿。」

    范履霜雖然嘴上不饒人,心裏對雲飛揚卻是敬佩的,也並未覺得孟老夫子傳給他快哉風身法有什麼不妥。只因雲飛揚得這功法實在不易,但也德功相稱。

    在十年前的己卯大戰中,雲飛揚與黃裳二人在陌城雙劍戰群魔,捨命護住了滿城百姓和眾多身受重傷的天柱閣弟子。那一役,雲飛揚身被數十創,血淋漓,衣盡濕,卻仍血戰決死,半步未退。

    再後來,天柱閣孟老夫子為嘉獎其保衛全城百姓之功,也為答謝二人捨命援護門人之恩,便授予了他們快哉風身法。這本是儒家絕學之一,正所謂「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修習者以自身浩然正氣為引,可以乘奔御風,飛馳於天地之間。

    松溪長老聽着兩位摯交好友的插科打諢,雖然吵鬧,卻覺得心安了許多。己卯大戰,使得天下正道門人損失過半,尤其長生門、靈潛寺和天柱閣三大正道領袖,不知有多少長老和弟子命隕魔手。雖然魔門三宗也受重創,十年不敢再起波瀾,但往生堂里的那些牌位,到底把氣氛哀傷得有些沉重。

    雲飛揚打算岔開話題,趕緊找松溪幫忙:「老丈,你這是,又在修閉目禪啦?」

    松溪答道:「然也,修了快一個月。說來,今夜子時,好像可以開目了。」

    雲飛揚又問:「那你不揭下布條,卻是為何?」

    松溪打趣道:「圖個清靜。」

    雲飛揚還想說些什麼,卻見松溪略微轉頭傾耳,像是捕捉到了什麼細微的聲響。

    「怎麼?」雲飛揚問道。

    「你聽,」松溪說道,「可聽見了什麼?」

    「這是哭聲?」雲飛揚側耳傾聽。

    「啊?我怎麼沒聽到。」范履霜四處張望,卻是聽不見什麼哭聲。

    「噤聲,」雲飛揚又凝神聽了一小會兒,道:「此地怎會有嬰兒啼哭之聲?見了鬼了,我跟范五下午辦案時,也在河邊聽見過!」

    松溪道:「見什麼鬼啊,鬼見了我們才要愁呢。你說得對,正是嬰孩夜啼。而且,越來越近。」

    范履霜急忙問道:「何處?何方?」

    雲飛揚和松溪並未回答,只是一齊順着冷月溪面向北方。那是上游位置。

    這下,連范履霜也聽見了。雲飛揚幾個縱躍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又疾風一般飛馳了回來,來去神速,正是快哉風身法。

    他回來後,手裏多了個籃子,裏面竟是個一歲大的嬰兒。說來也奇,這嬰兒見了三人,反倒不哭了,只是張着一雙大眼睛反覆打量他們。

    「這籃子在溪里漂着,周圍並無人跡,」雲飛揚一邊說,一邊輕微翻了翻籃子裏頭:「喲,還是個男孩兒。」

    范履霜道:「奇也,怪也,放着公子不要,反送到你這靈潛寺門口。難道是哪對夫婦養不起孩子,把他放在溪里,給他找個活路?」

    「養不養得起,不知道。找活路,應是如你所言。」雲飛揚把籃子放在石桌上,繼續翻看。

    「何以見之?」范履霜問。

    「范五你看,有血跡。」

    「啊?」范履霜一驚,趕忙上前檢查。

    雲飛揚道:「放心,不是孩子的血。」

    范履霜一邊查看血跡,一邊問:「難道是仇家追殺?跟我們截殺的那批魔道弟子有關嗎?」

    「有可能。」雲飛揚道。

    范履霜道:「此子所來方向是北,為坎。子時,為坎。浮於水上,亦為坎。坎者,險也,這恐怕是一灘渾水。」

    雲飛揚見氣氛有些緊張,打趣道:「嘿,你這倒是能搶我們道家的生意了。」

    范履霜道:「《易經》為五經之首。雖然我們儒家多是藉此從天地萬象中歸納君王治國理政,君子為人處世之道,到底也是略通一點算術的。數,也是君子六藝之一嘛。」

    雲飛揚道:「正是,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但我們知命便是為了扛命不尊,如果服從於命數,不思進取,那我們倒也與擺攤算命的無甚區別了。馭大道變化之理以為己用,與天爭、與地爭、與人爭,奪造化之機,這才是妙用所在啊!」


    「然也!」范履霜深表認同。

    「二位,算命的事,姑且放放。這孩子,該當如何處置啊?」松溪打斷了論道中的二人。

    「不如,明天在左近找戶人家,給孩子認一對爺娘?」范履霜試探着提議。

    雲飛揚默不作聲,想起了出門時所得的天地機鋒,水天需卦,心裏暗忖:難道需要我解決的大事,便是這個孩子?

    三人沉默了。初夏的夜裏已有蟬鳴,襯得空山愈靜林更幽。

    「阿彌陀佛。」松溪緩緩抬起雙手,卻是要摘下蒙着眼睛的布條。雲范二人知道,他怕是要憑這一月修閉目禪的積累,來開啟天眼神通了。

    佛門有六大神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境通、漏盡通。這並非佛門專屬,只是這樣稱呼,就像觀音菩薩在道門又作慈航真人一般,一體兩面而已。而這天眼神通,能照見三界六道眾生生死苦樂之相,及照見世間一切之形色,無有障礙。

    布條滑落下來,露出了松溪法師那雙深邃如海的眼睛。他看着眼前的嬰兒,還未到來的命途在松溪的眼裏一瞬枯榮。

    良久,松溪道:「收入宗門吧,此子」他緩緩閉上了眼睛,沉思片刻:「是個好孩子。」

    雲飛揚其實心裏已有答案,此刻又聞松溪支持,便也附議了:「好。」

    范履霜道:「我沒意見。不過,該讓這孩子,入何門何派呢?」

    松溪道:「先給孩子取個姓名吧。就姓顧吧,還視也,不知該往何處去的時候,便回頭看看來路,說不定就明了了。」

    范履霜點頭同意,道:「那這名的第一字,我看可定為惜。」

    不及范履霜解釋,雲飛揚突然接道:「舟!名為惜舟,如何?」

    二人相視而暢快大笑。范道:「雲兄知我!」

    雲飛揚道:「方才,你得了三個坎。此子命途,恐怕免不了暗流湍急,亦或驚濤駭浪。希望他能如一葉輕舟,渡過這千難萬險吧。」

    范履霜補充道:「正是此意。再者,此子雖臨奇險,但君子以自強不息,豈能就此屈服。只是希望他這一生,能多遇到些願意帶他渡險的船隻。他也得好好珍惜這些恩人。」

    松溪接道:「也希望他渡苦海時,能如大舟載人,護含靈免於龍魚諸鬼難,普度蒼生。」

    「好!就這麼定了,」雲飛揚看着嬰兒,緩緩道:「顧,惜,舟。」

    嬰兒竟似聽懂這是在喚他一般,吱哇一叫,算作回應了。

    范履霜問道:「那麼,該讓惜舟,入何門派呢?」

    「抓周吧。」雲飛揚隨意接道。

    「啊?」范履霜一愣。

    「那不然呢?趕緊的吧。」雲飛揚邊說邊解下背上的開陽劍,放在亭外溪邊的地上。

    「我看可行。」松溪從懷裏掏出一串佛珠,放在劍的旁邊。

    「也好,也好。」卻見范履霜從懷裏掏出一本《論語》。

    「啊?」這下,輪到松溪和雲飛揚愣住了。

    松溪道:「隨身帶《論語》?」

    雲飛揚道:「還得是你啊。」

    「子曾經曰過,」范履霜竟搖首吟唱了起來,宛如施法:「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盪。好信不好學,其」

    「待會兒再曰,待會兒再曰,」雲飛揚打斷了范的施法:「先讓孩子抓周吧。」

    「善!」范履霜倒是收放自如,遂把《論語》放到地上。同時,雲飛揚也把籃子從石桌上提到地面,又將籃子傾斜起一個角度,便於嬰兒爬出來。只是他動作笨拙,幾乎是把小顧從籃子裏倒了出來,看得松溪連連搖頭。

    「小友,吾乃儒家天柱閣門下一書生,專修浩然正氣,君子六藝。你若想成為立心天地、立命生民的君子,便來碰這《論語》。」范履霜對着嬰兒介紹起了自己,好像小顧能聽懂一樣。

    松溪有樣學樣:「吾乃佛門靈潛寺一和尚,大乘佛法,略知一二。你若與佛門有緣,來拿這念珠便是。」

    雲飛揚也介紹了起來:「雲飛揚,道家長生門。想入道門的話,請觸我這佩劍。」

    三人屏息凝神,等待顧惜舟做出抉擇。

    小顧先是向着《論語》爬了過去,看了看書,又看了看范履霜,突然便向佛珠爬去了。爬到一半,又向劍爬去,在二者中間左右擺動了數次。雲飛揚與松溪不禁對視一眼,不明就裏。

    小顧嘿嘿一笑,忽地扭頭往溪里快速爬去。

    「誒!」范履霜不禁小聲驚呼。松溪卻伸手攔住了他,示意無妨。

    只見小顧爬到水邊,不斷用手拍打着水面。更準確地說,是拍打水面的青蓮。他似乎玩得很盡興,全然忘了抓周的事。

    三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一位能使出天眼神通的高僧,兩位精通周易八卦的大儒和高道,此刻,卻無法預判這小顧究竟要做什麼。

    嬰兒的行為總是那麼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或則可以在用飯時突然大笑着打翻剛才還被大快朵頤的那碗粥,或則可以在盆浴時突然痛飲幾口洗澡水,簡直是世界上最難預測的可怕生物。

    在小顧拍了一會兒青蓮之後,雲飛揚像是想起了什麼,淡淡道:「青蓮劍訣?」

    松溪和范履霜一齊看向雲飛揚,面露敬佩之色:「有道理。」

    青蓮劍訣為長生門四大劍訣之一,天仁峰的絕技。雲飛揚的夫人黃裳,正是此訣高手。難道小顧與黃裳,或與此訣有緣

    正當他思索時,卻見小顧猛回頭,一口氣爬向他的佩劍,爾後拍個不停,越拍越興奮。

    「哈!」雲飛揚不禁笑了一聲,想着天下萬物皆有緣分,有些機鋒竟準確如斯,一一都能對上。

    「行,明天我就帶他回長生,在附近村子裏先給他找位奶娘,等他長大一點,我就接他上山。」

    「甚善,甚善。」范履霜連連點頭。

    「既然定下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倆今晚便隨我去廟裏住一宿吧。」松溪提議。

    「甚善!」雲飛揚的臉上本是說不出的輕鬆,卻緩緩凝重了起來,像是遇到了很棘手的問題。

    范履霜見狀,看了看小顧,又看了看松溪,最後對着雲飛揚小心地問到:「這是,怎麼了?」

    松溪也問:「還有什麼忽略的嗎?」

    雲飛揚卻只是幽幽來了一句:「所以這孩子,該如何抱起啊?」

    三人頓時面露難色。

    雲飛揚緩緩向右扭頭,看向松溪。

    松溪也看向雲飛揚,有些不可置信:「我?」

    雲飛揚心想:也是,這老丈自幼便在廟裏,哪裏懂得怎麼抱孩子。遂又緩緩扭頭看向左邊的范履霜。

    范履霜先是順着雲飛揚的眼神,往自己身後看了看,又回頭看着雲飛揚,一臉正經地說道:「雲兄,你是知道我的,范某至今,尚未婚配啊!」

    雲飛揚是冷泉三友中唯一成了婚的,他與夫人黃裳本是對凡世夫妻,後來才入的道門。可二人上山前就一心修道,成婚當夜便分房了,自然也不會有子嗣。

    雲飛揚見狀,心知只能靠自己了。他緩緩蹲下去,把籃子放平,像趕小貓一樣把小顧趕了進去。他本就雄壯,動作又笨拙,看着不像是誰的阿爺,反倒像是個魁梧的人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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