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誰不委屈?先太子,沈相,龍衛公,甚至,梅妃和承肅兩王,怕都會覺得委屈,多少人會滿足手中擁有?多少人會有勇氣正視自己的錯誤?
蘇容若無奈地閉上眼帘:阿仇恨赫連征滅了他的國,毀去他的家,赫連征死了,他接着恨赫連淵,今後,他難道再將仇恨轉移到赫連淵的兒子們身上?
這不是在應對痛苦,是在消滅讓他痛苦的人,而痛苦本身,當如何消除?這是一個古往今來,無數人追問,卻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跟我如理如法地修學並行持,保證你的痛苦和煩惱越來越少,佛法,是可以驗證的。了空大師的微笑,又在眼前:也許,哪天我可以試一試?
還是先脫困要緊,她發呆片刻,試圖以談判的方式獲取自由:「仇先生,你要我幫郭驥,大可商量,何必非要我嫁給他?」
阿仇回答:「女子大多心身合一,你嫁了,才會全力助他。」便如阿娘,先前極是抗拒入宮,最後,還是陪着夫君殉國。
「嘿嘿,梅妃可在全力相助赫連淵?」蘇容若問得嘲諷,阿仇沉默半晌,自言自語:「人各不同,如此簡單之理,我為何想不到?」
他在屋頂來回踱步幾次,才滿懷傷痛地低語:「長風你瞧,我給自己的藉口不堪一擊,你雖不理我,我仍是順着你的心思要把靖北王引來,你考過他的陣法,還要繼續試他,難道?你真要與赫連氏和解,不顧我了?」
他絮絮叨叨地訴說,語音極低,蘇容若聽不清具體內容,只直覺此事後面定有隱情,自己猜不透而已。
暮風清冷,窗外的瀑流似也變得繚亂,她一腔愁緒,如那濛濛飛霧:難道這次又要驚動家族?她委實不願,再給他們招惹麻煩。
夜色入山時,外面傳來彬彬有禮的問候:「晚輩見過南山先生。」音色渾厚有質感,如大提琴奏出的低聲部。
阿諾!他怎麼來了?蘇容若砰然心跳,不等她問,阿諾的聲音再次響起,沉靜中難掩急切:「容容你在麼?你可還好?」
蘇容若有意氣他,卻不忍心讓他着急,輕輕答一句還好。阿諾放下心,再次向坐在屋頂的人施禮問安。
過得片刻,那人終於開口,語音也變得溫潤而和緩:「中郎將安好,我原本就欲與你一晤,你如期光臨,請。」
謝長風現身了!蘇容若大喜,聽到兩人的腳步聲漸走漸遠,點燃燭火,不敢將郭驥喚醒,再次嘆氣:他到底來了,是因為,招親比賽麼?
燭光搖曳,無邊的暮色從窗外漫進,將女子婉約的身影裁剪成纖細單薄的紙片,淡淡地印在石壁。
「容容別怕,南山先生剛與我奕棋一局,他要我找機關開啟之法,此法與星相關連,需得等到亥時。」
不知過得多久,阿諾的聲音,將女子從千迴百轉的思緒拉出來。
他擅長軍演陣法,想必也能開啟機關。蘇容若長舒口氣,問:「可有見到陶叔和蘇原?」
「我便是遇上他們,才知曉你被困此處的。」阿諾明白她的意圖,老老實實地交待:」我,本是要去蘇宅尋你的。」
一日不見,思之若狂,我不找你,你也不來。幽怨離恨浮上蘇容若的心頭,語意間便幾許疏離冷淡:「你,怎會忽然想起要見我?」
阿諾猶猶豫豫地答覆:「我,想你念的詩,說的故事了。」想讀你千遍,探究你深藏於胸,廣闊新奇的大千世界。
「我非你西席。」女子眼風滑過六幅相連的行書屏風,安雅灑脫,簡淡玄遠,行雲流水一般,靜美如此,卻擋不住她恨不得踢他幾腳的衝動。
花木在夜風的吹拂下,款款搖擺,夜鶯輕語呢喃,像在彼此傾訴着情話。男子聽出她的不悅,幾分彆扭地改口:「我,想聽你唱曲兒了。」
「我非伶人。」她的回應已有明顯的惱怒:心如枝葉兒隨風紛飛凌亂,將所有的欄杆倚遍,仍然猜不出他最真實的想法。
阿諾的聲音暗啞下去:「我,想吃你做的菜了。」想念你鮮花般的雙唇,想將它的嘆息,化為快樂的低吟。
這次蘇容若干脆不理他,阿諾垂下頭,悵然若失,低聲發問:「容容,你家裏貼出招親告示,你真的,要嫁人了麼?」
自已特別設計,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選擇權,他竟然不曾當真?向來齒牙伶俐的人,氣得臉色蒼白,舌頭打結:「你,我,我嫁人與你何干?」
阿諾僵立夜風,渾身冰涼,眼前死灰一片,胸中萬種慌張,他握緊拳頭,竭力鎮定,緘默良久,道:「容容,我,我的毒癮犯了。」
「怎麼又犯了?犯過幾回?可找過大夫?」女子的幽怨暗恨立即冰消雪融,一顆心猛然提到喉嚨,起身將臉貼近石壁,眼光筆直得似乎能透牆而過。
男子以手指撫牆,細細密密,溫柔憐愛,如同撫過他朝思暮想的容顏:「這個毒,它不同以往,只覺胸口緊疼,我,天天犯,時時犯。」
蘇容若怔得片刻,忽然明白,佯怒道:「你個騙子,滾開。」深邃的天幕,一顆星一顆星,次遞顯出,將溫柔淡遠的清輝,散向人間。
人無語,星無聲,半晌,阿諾才鼓足勇氣,甜蜜,痛苦,深情地傾訴:「容容,我不曾騙你,我想你了,白日裏想,夢中也想。想得歡喜時,如上天堂一般,想得難過時,心被挖去一般。」
忽如一夜和風,各色斑瀾的鮮花漫然怒放,百態千姿,極盡絢麗,歡喜如關不住的春光,孜孜蔓延,轉瞬鋪天蓋地,以她不能承受之勢。
隨後恍惚失神,不知此身何處,既無過往,亦無將來。半晌,才順着石牆緩緩滑下,抱膝而坐,熱淚濕潤眼眶:他愛我,他愛上了我。
歡喜之餘免不得幾分惱怒:若非我以招親告示相逼,他怕還能忍着不來相見;若非有這厚厚石牆相隔,他怕永遠不說出心中所念。
當真如穆那沖罵的那般沉悶,死倔,無趣。自己兩世護得好好的一顆心,為何就偏偏,落在了他的掌中?
「容容,容容你可好?」阿諾半天聽不到回復,也猜不出,看不見她此時的神情,急得將石壁拍得砰砰大響。
過得片刻,才聽女子帶着低泣發問:「既如此,你何不早來?傻瓜。」寂寞期待許久的心,終於落進胸腔,迴旋往復片刻,才悄悄地,歡樂輕快地歌唱。
「家族將你許人了?」夜幕低垂,星光清淺,樹葉花影中鳥蟲低鳴,春風沉醉,浪漫溫馨的夜晚,阿諾全身的血液,卻似乎都被這習習涼風,吹得冰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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