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節,地霞蒸騰,野外光雨紛灑,天上那黑沉沉的雲層都可以看到了,春雷初響,在遠方泛起微弱的電光。
呼啦一聲,秦銘身邊多了一大群人,男女皆有,衝進雷火煉金殿中,都十分緊張。
「急什麼,春雷始動,離真正的『炸』還有段時間,天象如何演化,要看地光。」七十二歲的趙老頭真的來了,他曾在醉霞樓說過,今年要在雷火煉金殿搏命,希冀枯木逢春。
「你們啊,還是太年輕,平日不進火田,不觀地霞,不辨節氣,地下蟄伏的火泉蒸騰到地表的光雨雖然已引動天象,但還差些火候。」
一群老頭走來,居然都提前穿上了壽衣,讓雷火煉金殿中一群青壯都覺得很喪,太不吉利了。
「別急,肯定要等呢,大家還有時間寫遺言,順便吃點喝點,臨走前別虧了自己,甚至可以琢磨下,到底要不要去死。」
以趙老頭為首,十幾個老傢伙除卻穿着壽衣,佩戴着美玉,身上還掛着平日最喜歡的一些物件,準備「帶走」。
「你們這是要藉助雷火煉金殿將自己火化嗎?」一位滿臉胡茬的大漢開口,脾氣不是多好,覺得剛才被冒犯了。
「年輕人,急眼了吧?老頭子我沒惡意,按照以往的經驗,數年中能活下來一個就不錯了,估摸着咱們註定要在黃泉路上作伴,提前認識下,搞好關係。」
一群青壯被他說得乾瞪眼,因為這些話雖然不中聽,但確實是實情。
「早知道我也提前穿金戴銀了,萬一死在這裏,也沒委屈自己。」一個年輕男子嘆道。
就在這時,一個牙齒都要掉光的老者對着殿外的人問道:「我那金絲楠木棺抬來了沒有?」
雷火煉金殿中的一群青壯無言,這群老傢伙估計連陪葬品、墓地都安排好了。
「大家別見外,來,一起吃點酒菜,咱們是『死友』,都是自己人。」另一位老者招呼道,已經吩咐人,送來不少美酒佳肴。
一群青壯很沉默,感覺遠不如這群老頭子看得開,這是視人生如一場大夢,要從容遠行,坦然結束這一世。
「你們連壽衣、棺槨都準備好了,知道沒什麼希望,怎麼還要跑來受罪?不遭雷劈,讓身體完好一些,不是更好嗎?」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萬一能成呢?這個世間,無論做什麼都沒穩妥的事,誰還不是想成為那個『一』?」
一群人坐下了,仔細數了數,共六十九人,大體和往年差不多。一群死友也算是放開了,不管男女老少都開始吃喝,有人更是開始絮叨自己的往事。
秦銘不斷向金殿外望去,徐晟給他找的收屍人跑哪裏去了?可別誤了正事,他感覺有點不靠譜。
「小哥,我看你年紀還小,為什麼這麼早就來搏命?」一位老者問道。
此時,秦銘的黑色長髮披散,擋住大半張臉,且面部髒兮兮,但老者還是感覺到,他很年輕。
秦銘嘆道:「沒有辦法,遠方有千年巨獸在冷漠地注視着我,不知道究竟要對我怎樣,不儘快將生命層次提升上去的話,我把握不住自己的命運。」
反正大家快陰陽兩隔了,他現在說什麼都無所謂。
「少年,你才十五六歲吧,年紀更小,怎麼也來了?」趙老頭問身邊一個木訥的少年。
名為錢誠的少年呆呆地說道:「他們說我傻,總是欺辱打罵我,逼我給他們做事。我不想再被人用腳踹,用手打臉,反正奶奶已經去世,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來這裏碰運氣。」
「這唉!孩子,你離開這裏吧,可以去我家,給你安排個餵馬的差事。」趙老頭說道。
「不了,被人可憐,情誼總會被時間耗光。」木訥少年錢誠說道。
秦銘訝然,感覺他並不傻。
「春雷都響了,怎麼還不劈下來,真是折磨人!」一個很兇悍大漢說道,臉上有刺青,像是個囚犯。
感受到別人異樣的目光,他開口道:「別看了,我就是個死刑犯,被人送過來扛雷,若是能活下來,就不用被問斬。」
「這是藥人啊,雷肉!」一位老者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說啥?」大漢問道。
「歷年都有貴族這麼幹,將死囚送進來,多少還是能殘留些許天光,回頭將屍體去餵異類。」
「也不見得都是餵了異類,牙口好的,足夠生猛的,說不定自己也會吃。」
當兇悍的大漢聽到這種話語後,整個人都不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這還不如去等着問斬呢!
現在好了,他先是要被雷劈,而後不是要餵異類,就是要進老貴族的肚子裏,實在是太悽慘了。
「不行,我不幹了,我要離開雷火煉金殿!」他站起身來大叫道。
「你喊什麼,你家裏把錢都收下了,你兒子都進學堂了,你要臨時反悔?」遠處有人走來。
大漢頹然坐下,不言不動了。
很明顯,他不是個例,雷火煉金殿中有十幾人和他一樣面如死灰,都是被貴族或有錢人送進來的。
秦銘吃飽喝足後,又去黑色的情緒海中撈珍寶,尋不到也沒關係,因為他發現在這種「駭浪」中可以鍛煉意識力。
「嗯?」當他不在意後,將這樣的共鳴當成一種修行時,意外來了,遇到一股很強的波動。
在這片漆黑的情緒海中,一個年輕男子怒吼着,全身迸發淡淡銀芒。
「我不服啊,熬過了兩次春雷,第三年我更強了,反而要死在這裏嗎?這次伴隨雷火降落下來的世外天光為何如此濃烈?!」
在前方的場景中,年輕男子滿頭髮絲炸立,他在運轉一種奇異的勁法,對抗天光侵蝕。
在他周圍,滿地屍體,或者漆黑,或者通紅,有些屍體更是被天光撕裂,宛若地獄的一角。
「可惜,我只練成炸勁,還算不上真正的雷勁,我好恨啊,師門鎮教奇功已經要對我開放,我卻為了迅速突破,急躁冒進,自毀了璀璨前程。」
所有這些都是他在最後一瞬間的思緒,那時他已經動彈不得,想逃根本做不到。
年輕人後悔,自怨,但在最後時刻他又拋卻負面情緒,全身毛孔都在爆發如同電弧般的炸勁,全力以赴對抗天光。
「我要扛過去!」
然後,他就炸了,死得非常慘。
秦銘如同親身感受,寒毛倒豎,這也太血腥與悽慘了。
隨後,他開始在金殿中練那種炸勁,這種勁法很強,由它可以進化出赫赫有名的雷勁。
秦銘驚異,炸勁居然是一種複合勁法,融合過數種天光勁,威力極大,打進巨獸身體,一旦爆發,那就是一大片血肉破碎。
「小秦,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徐晟來了,明顯喬裝打扮了,和平日的樣子完全不同,並將那個差點睡過頭的收屍人給帶過來了。
秦銘搖頭,低聲告知,自己的狀態前所未有的好,初步練出孫家的捶勁和鞭勁。
之前他就已經和徐晟坦誠地交底,畢竟,得叮囑收屍人,待他承接完四道天光後,不管死活都要趕緊拽出金殿。
春雷隆隆,在遠方出現。
又等了兩日,真正的電光才開始出現在這片地帶的上空,小雨淅瀝瀝,四野地霞蒸騰,天地間分外絢爛,和白晝差不多。
赤霞山上來了不少人,都知道每年這個時候,春雷爆發後,會有人在此排隊送死。
許多人趕來觀這種「奇景」,湊熱鬧的居多,當然也有一些貴族在等候自己的「雷肉」被抬出來。
山神廟中,再次人滿為患,都在注視赤霞山上的雷電。
終於,春雷降落,在雷火煉金殿上方炸響,明燦的金屬瓦片上,電弧交織,無比刺目,更有雷火球滾動,景象懾人。
最可怕的還是世外天光,伴隨雷電而下,耀眼之極,它能穿透建築物,沒入山體中。
雷火煉金殿的構造十分精細,可以導電,消弱雷霆,但是卻很難抵住世外的天光。
天光和雷火結合,孕育出一種無比稀珍的靈性物質,被裹挾着,落進金殿中。
秦銘親眼目睹,第一波雷火天光過後,就有半數人倒下去了,有些人臉色烏黑,一動不動,有些人則是膚色通紅,像是熟透了。
秦銘凜然,他確實感受到了天光的暴烈,進入他的身體後,像是沸水在流動,要將他煮熟。
轟隆一聲,當第二波天光墜落時,金殿中沒有幾人站着了,秦銘看到七十二歲的趙老頭炸了。
當第三波天光到來後,秦銘渾身劇痛,他也順勢躺在地上,不想過於特殊,因為所有人都倒下了,反正在地面也能承接天光與靈性物質。
外面很遠的地方早已有人開始在拉繩索,並有哭泣聲傳來,知道殿中的親人沒挺住。
第四波天光落下時,金殿中如同煉獄,有些沒來得及拉出去的屍體被天光撕裂。在秦銘的近前,橫着趙老頭的一條大腿,還有另外一名老者的手臂,破碎的壽衣都燒得沒樣子了。
世外天光確實很可怕,對秦銘都造成了威脅,同時他察覺到濃郁的靈性物質進入身體。
他運轉帛書上的法,調理身體狀態,搬運天光為己用,這種世外的天光可與自身誕生的天光融合在一起。
突然,秦銘感覺不對勁,第五波天光都落下來了,那收屍人怎麼還沒有動靜?他看到同為三次新生者的趙老頭的半截身體被拉走了,自己還在這裏躺着呢。
那收屍人在做什麼?秦銘想罵人了!
接着,第六波雷火天光混合着稀有的靈性物質落了下來,秦銘暴躁了,那傢伙真想把他送走嗎?
他已經忍無可忍,準備跳起來跑路。
他一個大活人,總不能被一個不靠譜的收屍人給折騰死吧,大不了不低調了就是。
遠處,有人對秦銘的收屍人開口:「兄弟,我們都將僱主拉出來了,不管是完整的還是殘缺的,都已盡力,你怎麼還沒動靜?」
「反正也活不了,早點晚點都一樣,不過還是拽出來吧,避免被劈得徹底碎掉,死者家裏鬧事,少給我工錢。」收屍人終於動手。
秦銘此時都要坐起來了,不想詐屍也不行了,他出去就要把那個收屍人給剁掉!
就在他剛要起身時,腰上特殊材質的繩索勒緊了,將他開始向外拖,他咬了咬牙,忍了!
隨後,他又想詛咒了,為何拽繩索時慢吞吞,沒有吃飯嗎?他很想幹掉那個收屍人。
第七波雷火天光落下時,秦銘沾惹上部分「尾光」,總算是被拖出大殿。
他立刻運轉和光同塵這一秘法,開始裝死。
秦銘鬆了口氣,這麼濃郁的靈性物質進入身體,第四次新生應該沒有問題了,他將恢復那些失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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