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半睜着眼,歪躺着身子,盯着車前擋風玻璃外散發着微弱燈光的保安亭敞開的大門,木然張嘴:「因為太多,說了你也不明白。」
沉默與風雨聲。
趙三寫小說多年的心,被時間的持續裹挾下,產生了許多奇怪的想法——
爺爺是那傳說中的得道高人麼?
不然養生有術這種在現代科技下莫名其妙的事情怎會實在發生在眼前?
不然拋棄偌大的商業帝國、拋妻棄子四十多年躲在深山老林到底是為了甚麼?
不然
趙一轉眼看向孫女陌生的背影,忽然張嘴打破沉默、打斷她的遐思:「你爸怎麼不來?」
想起拋妻棄子,想起生性薄涼,趙三心內怎麼也難對這突然冒出的爺爺有幾多好感。
她用美眼淡淡的盯着車前擋風玻璃外散發着微弱燈光的保安亭敞開的大門,冷淡張嘴:「我爸病了。我媽死了。我奶奶也死了。」
沉默與風雨聲。
當年趙一被柳一度化離家去做一個 NPC 修士,他的兒子趙二剛滿三歲。
三歲是怎樣?趙一早已記不得。
他始終覺得,沒有一個覺醒的 NPC 修士嘗得了 NPC 之力帶來的真實感後,會不去做一個追尋真實的 NPC 修士。
他情願不記得。因為,若不然,許多世俗的道德觀念會妨礙他去追尋真實。
十五年前,趙一跟隨師父柳一去柳不一的器物加工坊見到了一座道觀。他很喜歡。喜歡到了覺得此物就是為了自己而生的。
但他沒有一千萬。回到白雲門後,他思量再四,覺得自己曾經在虛假世界賺了老婆和孩子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拿出一些給自己買一件器物,應該不是一件過分的事情。
通過師父柳一出去虛假世界取得了和兒子的聯繫方式,趙一得到了那個「道觀」。
現在,離十五年前已過去了十五年,他再次有求於兒子,讓他來接自己離開這黑夜與風雨。
但他病了。
兒媳死了。
老婆死了。
從未見過的孫女出現了。
汽車啟動的聲音打斷了趙一難得的遐思——
趙一在汽車後座坐直了些腰杆,雙眼聚焦盯着孫女的背影,「三兒,你要幹嘛?」
趙三持續冷淡,張嘴:「帶你去見我爸最後一面。」
汽車啟動,四輪緩緩向前滾動。
聽到有別風雨的聲音,戴明走出保安亭,走進風雨中,站在那射出兩道刺目白光、在黑夜中顯得有些黑的白色越野車前不動。
看到戴明離去,吳陽隨後。聞聲見此,錢二、柳一皆走出門外。
趙三從車燈中見得有人從保安亭中走出,不以為意,踩住油門讓車拐彎離開。
趙一二話不說,踹開車門,木然張嘴:「等等,讓我四個朋友上來。」
車門被驟然踹開發出的巨響震得趙三心神一震,不由自主的鬆了踩油門的腳。冷淡的臉上自然冒有驚色。
這是怎樣一種力量能去把鎖住的越野車車門一腳踹開?
見車門被開,也聽了趙一說話,四人自是喜笑走去上車。
車後可坐四個屁股,柳一自覺不好再去放第五個屁股,便去拉車前副駕駛的車門。
拉不動。顯然被鎖了。
柳一在風雨中只想了一秒,讓一縷 NPC 之力去幫他開了車門。
把屁股放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後,柳一仰面閉眼,深深地吸了一口車內香甜的氧氣。緊接,面上露出極為滿足的快樂神色。
至驚到四人上車,時間只懶懶的走去四點二秒。至第五秒,趙三的心才從驚愕中清醒完全——爺爺剛才說什麼?他的四個朋友?
自己答應過讓他們進來嗎?
尤其那個坐在副駕駛,穿着一身深色保安服,一頭披肩長發的男人的臉上那是什麼神情?
滿面陶醉?
陶醉!?
把自己的愛車當什麼地方了!?
氣氛不算融洽。所有人都發現了這一點。
趙三很氣憤。美臉冷淡至極的瞪着坐在副駕駛滿面陶醉的柳一,冰冷張嘴:「請你們下車。」
聞聲,柳一睜開眼,把臉上的陶醉撤走,換上愕然。直直的看着趙三美麗的臉,驚訝張嘴:「小趙,她叫我下車,你不說點什麼嗎?」
趙一自然要去說點什麼:「三兒,他們是我的朋友。走罷。」
不容置疑的口氣。
趙三被這話氣笑了。打開車門,置身風雨中,瞪着車上眾人,張嘴大聲地,尖叫:「下車!全部下車!」
朋友?是狐朋狗友才對吧!
一個,又一個面目皆猥瑣,這樣的人坐在自己的車裏,簡直是在對自己的愛車施暴!
趙一徹底坐直身子,打開車窗,臉色木然的看着風雨中神色冰冷的孫女,輕聲張嘴:「三兒,你爸爸就是這麼教你的麼?連你爺爺的話都不聽麼?」
趙三自小便不是一個會輕易忍受甚麼的人。父親讓她來接爺爺,她願意來無非因為沒想過爺爺還存世,心裏有好奇。
但這份好奇不包括能容忍那四個滿面猥瑣的男人坐在自己的愛車上。
對於爺爺對自己不滿的話,趙三用自己寫了幾年小說的腦子想了三秒後身子被風雨吹打得一哆嗦,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偶爾忍受一下他們,獲得一些好奇的滿足也未能不可。
想通後,她面上的冰冷褪卻了些,回到駕駛位,抹了一把面上滴落的雨水,冷淡張嘴:「他們要去哪?」
趙一聞言,看向師父與師弟們。
戴明接口:「大師兄,我們四個說好一起的呀,當然你去哪,咱就去哪了。」
趙一看向柳一。
柳一見趙一望來,哈哈笑了兩聲,曲回自己指向趙三的手,一臉冷靜的張嘴:「我覺得,做師父的,有義務保護你們的安全。畢竟這個世界真的是太危險啦。」
聽到這,趙一木然的臉上扯了些平靜,張嘴:「三兒,回家。」
趙三聽到這,好奇在她心裏已泛濫的一塌糊塗。張嘴去滿足好奇是她唯一想去做的事情:「大師兄是指我爺他?」
趙三回首問吳陽,指了指趙一。
吳陽看着湊來眼前的美女臉,抬手摸了摸光頭,冷漠點頭。
「你是他們的師父?」這句話顯然是問柳一。
柳一覺得有美女和自己說話,要去笑,這是最基本的尊重:「是啊,唉,做師父也是很累的一件事情啊。」
「你們是幹啥的?連師父、大師兄的叫法都出來了。」
這句話顯然是問所有人。
誰去接口並不是一件棘口的事情——大家都看向趙一。
趙一怎麼會去對一個 NPC 說 NPC 修士的事情?這不是徒惹「程序」注意的蠢事麼?
所以他甩了一道記憶去趙三腦中:師父,是教養生之術的師父;大師兄,是第一個跟着師父學養生之術的稱謂。
趙三的雙眼迷濛了三點二秒,甩了甩頭,突然徹底的失去了好奇,再復一臉冷色,啟動汽車。
她心裏對眾人的感官已差到了北極:「養生之術?騙人之術罷!一個堂堂建立偌大商業帝國的人,竟然是因為被人騙去了養生!拋妻棄子!愚蠢至極!」
漆黑夜色暴雨里,汽車被趙三開得飛快,亦如她心情。
戴明有些害怕的看着身旁的趙一。眼裏的意思很明顯:在暴雨黑夜裏開車這麼快,很容易和什麼東西相撞,然後搞得大家可能會死的。
趙一轉頭看了戴明一眼,冷笑了一聲,張嘴:「我的孫女,自然開車也要開快車。她都不怕,我們五個大男人難道會怕?」
聽大師兄這樣說,戴明便不服氣了。自己會怕?笑話。誰怕誰!
戴明轉身看右側的吳陽,張嘴:「吳哥,咱要不要半路下車,你不要回家看看你妹妹嗎?」
吳陽冷笑一聲,望着車燈照明的漆黑前路,張嘴:「我妹妹很好,我不想去打擾她。」
聽此,戴明嘆氣,探頭去看最右側的錢二,張嘴:「二師兄,你在這世上還有什麼親人要去看望嗎?我陪你半路下車去看看吧。好不好?」
錢二雙手環胸,兩腳伸直抵在前座,冷哼一聲,張嘴:「我哪有什麼親人。我從來就是一個孤兒,老小就靠偷蒙拐騙謀生。」
聽到這裏,開車的趙三冷哼一聲。心想:果然都是一群下三濫之人,也不知爺爺是不是老早就腦子有病,會和一群這樣的人混在一起這麼多年!
戴明無法,探頭跟前座的柳一說話:「師父,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去一趟器物加工坊,或許那裏有些什麼養生之術值得我們去看。你覺得呢?」
柳一冷哼一聲,恨恨張嘴:「不要提器物加工坊,老子前段時間和那個柳不一王八蛋吵了一架。我已經發誓三個月內都不去他那裏了。」
想起記憶中的養生之術,又聽到身旁長發男人去說養生之術。趙三心裏忽然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放緩了開車速度,張嘴:「你們都是怎麼去養生的?對病重要死的人有效嗎?」
聽到「病重要死」四字,趙一心裏驀然咯噔一下,問:「小二得了什麼病?」
趙三聽到爺爺終於問了父親的情況,心裏怎麼也不能接受一個父親,怎會對兒子這麼多年來不聞不問,只顧自己養生!
念此,閉嘴不再問。腳下發力,汽車疾馳。
戴明剛放下的心再次猛的提起來——「臥槽,不要這麼猛吧,前面我根本看不清有沒有路,她是怎麼敢開這麼快的!!」
柳一回頭看了趙一臉色難看的臉一眼,輕笑張嘴:「當然有用了!沒有養生之術治不了的病。」
汽車猛的停下。
戴明一頭栽在自己的大腿之間,哀嚎。
趙三豁然別頭,瞪着柳一:「此話當真?」
柳一直迎趙三的美眼,笑:「你爸得了什麼病?」
「醫生查不出來。只說是器官衰竭。」
「從何時開始的?」
「小媽獨自照顧他開始的。」趙三說完,陷入了沉思。
柳一回首看趙一變得難看的臉面,待他去言。
趙一張嘴:「我以前那家公司現在誰在當家?」
趙三臉色難看的喃喃張嘴:「是小媽的弟弟。」
趙一冷哼一聲,「你舅呢?你二爺爺呢?」
趙三痛苦掩面:「死了。在去年生病死了。」
趙一再次冷哼一聲,問:「是你後媽讓你搬出去一個人住的?」
趙三痛哭流涕,她已想到了太多。她恨自己為何以前想不到。想不到一向健康的舅舅和二爺爺為何會相繼得病去世,想不到健碩的父親會突然病重要死。
想到這,她心口似被什麼堵住了,猛地張口噴出一口黑血,染黑了她身前的方向盤,側頭昏迷。
柳一探手摸她頭,渡入一縷 NPC 之力。半晌,張嘴:「她中毒了。」
趙一臉色難看的張嘴:「什麼毒?」
柳一嘆息:「三月必死毒。」
戴明皺眉好奇:「那是什麼毒?」
「那是一種由三克綠草、四克花生屑、五克狗屎、六克塑料渣、七克氫氣融合而成的劇毒。它無色無味,無形無體。」
說完,柳一仰頭長嘆:「狗血的劇情,居然發生在我的徒兒家人身上。這該如何是好呀?」
趙一猛的打開車門,一掌拍在風雨中。
拍完,回身上車。面色再復木然,張嘴:「沒什麼,能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又如何?」
吳陽憤怒張嘴:「殺了她小媽!」
錢二陰冷張嘴:「讓她小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一勸慰:「我覺得現在應該先救下這個美小趙的孫女,不然車子不動的話,我們不好走回去讓他們求生不能吧?你們覺得呢?你們有誰會開車嗎?」
戴明從來和貧窮待在一起,哪有閒錢去學開車。
吳陽從來志不在此,哪裏會花費自己寶貴的時間去學啥子車。
趙一從來覺得高手,就應該讓別人來開車,自己坐車。
錢二從來沒想過要去開什麼車,他自覺是一個純潔的人。
柳一從清代活到現在,對一些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一直很強,但對控制一塊「鐵」疾馳在路上,他從來沒甚麼興趣。
救孫女的事情當然是趙一去做。
祛毒,首先要曉得是什麼毒。
這點柳一已經說了。
然後要曉得怎麼去祛,用什麼去祛。
趙一曉得用 NPC 之力去祛。那是源自真實世界的本質力量,祛除虛幻世界裏的小小之毒,自然不在話下。
一分零三秒後,趙三睜眼醒了。
汽車再次疾馳於黑暗與風雨中,越馳越快。
這次,戴明沒有害怕。只有對虛幻世界裏的生命的失望。
錢財,在許多人眼裏,是能超越生命的一種存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