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那器物拿來。」戴明張嘴吐出一句冰冷的話。
老人又後退了兩步,左手捏着幾根白髮,右手從身後拿出一塊黃色的拇指大的橢圓形鵝卵石,朝戴明丟去,張嘴:「剛才我在下面看見從天落了一塊石頭要砸我,就揍了那塊石頭一頓。我不知道是你的。」
戴明把這丙級德器「封」吞進肚內,再次把眼低在白紙上,邊動右手手指用鉛筆在紙上寫小說,邊張嘴說話:「我怎麼把你們三個本土修士帶進『殭屍世界大戰』世界去?除此,你們還想讓我做什麼?一次性說清楚,不要試圖挖坑或提過多的要求。我並不是非要接受你們的幫助不可。」
戴明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歐美劇《西部世界》,該劇講述了由一座巨型高科技以西部世界為主題的成人樂園,提供給遊客殺戮與性慾的滿足,隨着接待員有了自主意識和思維,他們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的本質,進而覺醒並反抗人類的故事。
若把西部世界比作這個器物虛擬世界,那裏面的機械人就是這裏的NPC。那麼,他們要做的事情無非也是如此了。
但這和自己有關麼?現在自己莫名其妙在器物虛擬世界搞成這幅被人追殺的光景,自是也不介意去經歷更多事情了。
所以他無所謂如何再去與人經歷怎樣的事,兩利或怎樣,都是經歷。
老人聞言,盯着坐在那把粉色椅上低頭寫字的戴明,沉默了半晌。其實他也並不是非要找這個自己也看不透的NPC修士做這個交易。
但是,老人就是有一種莫名的直覺,若不找他,自己這群本土修士要做的大事完成不了。這無關任何的客觀信息——雖然他實力超群,一口氣殺了三個道士,其中還有一個上清境道家修士。但這又如何?比他強的外界修士在這裏一抓一大把。
老人還是決定遵循自己的心,繼續張嘴:「作為這個世界裏的NPC,我本來是想得寸進尺、討價還價,反正怎樣有利於我們就怎麼來。但我現在說出這些實話,便不打算那麼做了。你只要把我們三個本土修士帶進去,然後什麼都不用做。
「只要你答應了,我們會在這一個月內,還有你從『殭屍世界大戰』世界裏出來後的一個月內幫你出手三次。」
戴明也有一種直覺。覺得他說的可能大部分是真的。所以他接受了這個提議。因為他從來喜歡和說真話的人做交易。
至於日後怎麼聯繫,老人留下了一根頭髮。說戴明要去「殭屍世界大戰」的世界裏做任務時,就對這根頭髮說話,他到時會安排三個人去找他。
再在空中粉椅上獨坐了十三分鐘,戴明終於把那張白紙寫完:
【「一條黑道死在岸邊,他們誤以為我是兇手,把我關進監獄。然後我從火場裏救出一個孩子。之後我出了車禍,被送進醫院。我在醫院遇見一個老頭的鬼魂。接着我就中了彩票。」
「你在說什麼呀?」
「但是事情真是這樣的!」
「那中獎的錢呢?」
「被偷了。」
「你在說謊吧?」
「沒有,都是真的!」
「那你從頭再講一次。」
「一條黑道死在岸邊,他們誤以為我是兇手,把我關進監獄。然後我從火場裏救出一個孩子。之後我出了車禍,被送進醫院。我在醫院遇見一個老頭的鬼魂。接着我就中了彩票。」
「彩票的錢在哪?」
「被偷了。」
「你就是在說謊。」
「但是都是真的!」】
寫完,且從頭到尾讀了三遍,戴明覺得自己渾身的氣力、精神俱恢復如初。
戴明把屁股下的粉椅抹掉,收起紙筆,面露燦爛笑,看着曾經金黃的太陽已作了彤紅,且離西之天邊不遠。
曾是白的雲,散作了許多模樣,被彤紅的太陽映作了美麗的紅霞。
戴明獨佇空中,看着這美麗晚霞,忽然放下笑容,想:若讓母親站在這裏去看這美麗,她會不會很開心?
會罷。
她那一生,作人子女時,只是勤懇。作人婦時,只是勤勞。作人母時,只是慈愛。現在,只是孤獨一人於家中天天織那無人會去穿的毛衣。
現在,她父母不在,那些兄弟姐妹不理她,老公子女俱離她而去。現今的沉默與冷淡,是她枯竭、絕望的靈魂的表色罷。她什麼也做不了,哪裏也去不了,只能去把絕望的孤獨日復一日的投放在她那手上的毛衣身上。
戴明不再去看那無意義的美麗晚霞,轉身,朝着洪州城東邊郊外的朝天監獄飛去。
他要去救張七二。
之前自稱白霍的NPC老人與他說,一般犯了罪的外界修士會被關在朝天監獄。
還說了那監獄會有很多沒有覺醒的本土修士坐鎮,有的比之前那個飛天觀的長老孔老八還要厲害。並勸戴明不要去,去了就是九死一生,不要讓兩方的合作因此事而胎死腹中。
戴明要去。因為張七二是自己的師弟。自己不去救他,這世上誰會去救他?
洪州城,朝天監獄。
牢房西側窗上有盆向日葵。
夕陽灑在向日葵上,熠熠生輝。
張七二頭套一根金色的緊箍,坐在灰色泥土地上,想扒掉緊箍。他用兩手使勁拉着,直喘氣。他停止拉緊箍,顯出精疲力竭的樣子,歇了會兒,又開始拉緊箍。
房間裏還有一個雙手手腕、雙腳腳踝套着黃綠相見蛇皮、戴着一頂灰色鴨舌帽,名叫牛大凡的男人。
張七二泄了口氣:「毫無辦法。」
牛大凡叉開雙腳,邁着僵硬的、小小的步子前進:「看見你回來我很高興,我還以為你一去再也不回來啦。」
張七二:「我也一樣。」
牛大凡:「終於又在一塊兒啦!我們應該好好慶祝一番。可是怎樣慶祝呢?」他思索着:「起來,讓我擁抱你一下。」
張七二沒好氣地:「不,這會兒不成。」
牛大凡被傷了自尊心,冷冷地張嘴:「允不允許我問一下,道友昨天晚上是在哪兒過夜的?」
張七二:「在一條溝里。」
牛大凡羨慕地:「一條溝里!哪兒?」
張七二:「就監獄外面的溝里。」
牛大凡:「他們沒揍你?」
張七二:「揍我?他們當然揍了我。因為我出賣了我師兄,他們說我不講道德。」
牛大凡:「光一個人不講道德,是怎麼也受不了的。」略停,興高采烈地:「另一方面,這會兒泄氣也不管用了,這是我要說的。我們早想到這一點就好了,在這世界還年輕的時候,在八十年代。」
張七二:「啊,別羅唆啦,幫我把這混賬玩意兒脫了吧。」
牛大凡:「那時候我們做修士時還很體面,現在已經太晚啦。你在幹嗎?」
張七二:「脫緊箍。你難道從來沒脫過緊箍?」
牛大凡:「緊箍每天都要脫,難道還要我來告訴你?你幹嗎不好好聽我說話?」
張七二無力地朝天吶喊:「幫幫我!」
牛大凡:「你頭疼?」
張七二:「頭疼!他還要知道我是不是頭疼!」
牛大凡忿怒地:「好像只有你一個人受痛苦。我不是人。我倒想聽聽你要是受了我那樣的痛苦,將會說些什麼。」
張七二:「你也頭疼?」
牛大凡:「頭疼!他還要知道我是不是頭疼!你從來不忽略生活中的小事。」
張七二:「你期望什麼?你總是等到最後一分鐘的。」
牛大凡若有所思地:「最後一分鐘」他沉吟片刻:「希望遲遲不來,苦死了等的人。這句話是誰說的?」
張七二:「你幹嗎不幫幫我?」
牛大凡:「有時候,我照樣會心血來潮。跟着我渾身就會有異樣的感覺。」
他脫下帽子,向帽內窺視,在帽內摸索,抖了抖帽子,重新把帽子戴上,「我怎麼說好呢?又是寬心,又是」
他搜索枯腸找詞兒,「寒心。」
加重語氣,「寒--心。」
他又脫下帽子,向帽內窺視,「奇怪。」
他敲了敲帽頂,像是要敲掉沾在帽上的什麼東西似的,再一次向帽內窺視,「毫無辦法。」
張七二:「你讀過《金剛經》沒有?」
牛大凡:「《金剛經》」他想了想,「我想必看過一兩眼。」
張七二:「我們要是懺悔一下呢?」
牛大凡:「懺悔什麼?」
張七二:「哦」他想了想,「咱們用不着細說。」
牛大凡:「懺悔我們殺了NPC?」
張七二縱聲大笑,突然止住笑,用一隻手按住肚子,臉都變了樣兒。
牛大凡:「連笑都不敢笑了。」
張七二:「真是極大的痛苦。」
牛大凡:「只能微笑。」他突然咧開嘴嬉笑起來,不斷地嬉笑,又突然停止,「不是一碼子事。毫無辦法。」
張七二沒好氣地:「怎麼啦?」
牛大凡:「你還記得《西遊記》嗎?」
張七二:「我只記得孫悟空從石頭裏蹦出來,搶了根棒子殺到天庭去追尋自由。後面被佛祖壓在五指山下,強迫他保護唐僧去西天取經。他們經過了女兒國,這是咱們倆該去的地方,我老這麼說,這是咱們該去度蜜月的地方。咱們可以游泳。咱們可以得到幸福。」
牛大凡:「你真該當詩人的。」摸了摸自己的帽沿,「你還記得那故事嗎?」
張七二:「不記得了。」
牛大凡:「要我講給你聽嗎?」
張七二:「不要。」
牛大凡:「可以消磨時間。」略停,又把自己的帽子拿在手裏,往裏頭看,「故事講的是兩個殺人犯,跟我們的救世主同時被人打得吐血。」
張七二:「我們的什麼?」
牛大凡:「我們的救世主。兩個殺人犯。有一個殺人犯據說得救了,另外一個」他搜索枯腸,尋找與「得救」相反的詞彙,「萬劫不復。」
張七二:「得救,從什麼地方救出來?」
牛大凡:「監獄。」
張七二過分地熱情:「我覺得你講的故事真是有趣極了。」
牛大凡:「有一個殺人犯罵了他。」
張七二:「誰?」
牛大凡:「什麼?」
張七二:「你講的都是些什麼?罵了誰?」
牛大凡:「救世主。」
張七二:「為什麼?」
牛大凡:「因為他不肯救他。」
張七二:「救他出監獄?」
牛大凡:「傻瓜!救他的命。」
張七二:「我還以為你剛才說的是救他出監獄哩。」
牛大凡:「救他的命,救他的命。」
張七二:「嗯,後來呢?」
牛大凡:「後來,那個殺人犯準是永墮地獄、萬劫不復啦。」
張七二:「那還用說?」
牛大凡:「可是另外的一個殺人犯得了救。」
張七二:「嗯?兩個殺人犯的命運並不一致,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
牛大凡:「兩個殺人犯全在場。可是只有一個殺人犯得了救。為什麼要救一個殺人犯,而不是救兩個?」
戴明推開鐵窗上的向日葵,跳到房間裏,笑:「因為我只救我師弟。」
張七二興奮的從地上站起來,抱着戴明,上下打量:「明哥,我出賣了你,我跟他們說是你把那個NPC毀屍滅跡的。」
戴明:「你沒有出賣我」,把張七二推開,他不習慣和一個男人擁抱:「你只是陳述了一個客觀的事實。」
牛大凡:「這就是我說的救世主。」走到戴明身前,他拍了拍張七二的肩膀,把自己的帽子拿在手上,平靜地,「等下我們都會被打的吐血。」
戴明:「你犯了什麼事?」
牛大凡:「我救了八十三個NPC。」
張七二忽然趴在鐵欄前,轉身細聲地:「有人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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