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候大變,燕國境內怪事紛起。
先是都邑薊城突遇暴風雨,大樹摧折、城樓倒塌;雨後彩虹懸垂宮中,吸盡井水。
又見烏鵲相鬥,烏鴉溺斃於宮中水池;後宮永巷之中,群豬發狂,闖出豬圈,突入廚房,躍進鍋中。更為奇異者,見有一鼠立在王宮端門之中,旋轉跳舞。
燕王心驚,派人以酒肴祭奠,並無效驗。彼鼠舞盡一日一夜,最後力竭而死。
其後又有流星下墜,聲震遠近;燕城南門,亦被天降大火焚毀。
種種怪異,層見疊出,宮中自後姬以下人人震恐。
劉旦因此受驚得病,遣人四出,祈禱鬼神。
賓客呂廣善觀天文,入見燕王奏道:大王可知,五行怪異,主何吉凶?
燕王:依先生看來,是主何兆?
呂廣:主有兵馬圍城,漢廷且有大臣即將被戮。
燕王:如此說來,孤王所謀之事難成。則兵馬將至,如何是好?
呂廣:臣乃一介書生,不解兵事,於此無能為力也。
燕王聞此,仰天長嘆,拂袖進入內宮。呂廣出宮還家,收拾行囊,當夜逃走。
始元四年,劉旦胞姐蓋長公主、左將軍上官桀父子,與霍光爭權愈熾。劉旦於是反心復起,先後派遣十多批人,攜帶大批金銀珠寶,賄賂蓋長公主,求其支持自己奪位。
始元六年,上官桀等人列述霍光過錯,寄送燕王,密謀通過劉旦上書昭帝,告發霍光。
劉旦得書大喜,立即上疏昭帝,謊稱霍光擅自調動兵力,意欲謀反,並自請入朝宿衛,以防奸臣變亂。奏章由上官桀遞交上,不料卻被昭帝識破,因此更加親近霍光。
上官桀陰謀揭穿,由是大懼,便即親至公主府中商議,將欲發動武裝政變。
蓋長公主從之,遣人前往燕都,告知燕王,右將軍王莽已死,丞相車千秋有病,大業必成。燕王劉旦大喜,分付群臣收拾行裝,準備起程,並派心腹孫縱之先行入京。
時有公主門下稻田使者燕倉,得知上官桀等人陰謀,便向大司農楊敞告發。
楊敞素來膽小,聞此驚惶失措,不知所為。由是稱病在家,不再出府門半步。
燕倉知道楊敞膽小懼事,又將此事告訴諫大夫杜延年。
杜延年原是大將軍霍光舊部,立刻上奏檢舉。
丞相車千秋由此掌握上官桀政變計劃,立即頒下璽書,部署朝中二千石官員,追捕孫縱之。漢昭帝亦命霍光組織禁軍,先發制人,將主謀政變大臣全部逮捕。
謀反諸臣未料事情迅即敗露,不及反應,門客及家丁皆都一擊即潰,全部落網。至此,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蓋長公主盡皆伏法,一如呂廣之前所言。
朝中謀反眾人既已伏法,劉旦聞知,便問國相:反情敗露,孤王是否發兵起事?
國相:左將軍上官桀已死,內應已絕。況且朝廷有備,此時起兵,豈非自取敗亡!
正商議間,漢昭帝詔令至燕,宣佈大赦燕國吏民,惟獨不赦燕王。
劉旦聞報憂憤,自知難免一死,準備自殺。
左右勸諫:大王何必輕生?朝廷念及血脈之親,或削封國,廢掉王爵,還可保住性命。
劉旦不言,還歸內宮,眾姬妾夫人也都哭啼阻攔。劉旦便不再尋死,靜候朝廷處置。
漢昭帝又派專使賜送璽書,其詔略曰:燕王身為世宗嫡子,乃與他姓異族謀害社稷,有逆悖之心,無忠愛之義。如使古人有知,當何面目復奉齊酎,見高祖之廟!
劉旦得書會意,知道再無活路,遂置酒於萬載宮,大會賓客。席間酒過三巡,劉旦持劍作歌,侍妾華容夫人伴舞。
燕王歌曰:歸空城兮狗不吠,雞不鳴;橫術何廣廣兮,固知國中之無人!
其歌方罷,華容夫人和之:發紛紛兮渠,骨籍籍兮無居。母求死子兮,妻求死夫。裴回兩渠間兮,君子獨安居!
歌詞空虛淒婉,滿座皆泣。
歌舞已罷,賓客散去。燕王還於內宮,即以綬帶自縊而死,在位三十八年,諡號刺王。王后、夫人隨其自殺者二十多人;數千門客、謀士及遊俠皆都作鳥獸散,就此流落江湖。
數年黨爭,由是亂平。燕王、蓋長公主自殺;上官桀父子、桑弘羊及長公主情人丁外人滅族。皇后雖是上官安之女,但時因年幼,未參預謀反,又是霍光外孫女,故此免罪。
畫外音:平叛之後,霍光因而得以獨攬大權。乃採取休養生息措施,多次大赦天下,鼓勵農業,使漢朝國力漸漸恢復。對外政策,亦緩和同匈奴關係,恢復和親。史家認為自文景之治後,昭、宣二帝時期堪謂西漢中興,霍光功莫大焉。
杜延年原是大將軍霍光屬吏,首先告發大奸,有忠節之名,因此升任太僕、右曹、給事中。燕倉亦有首報之功,被封為宜城侯。霍光持刑罰嚴,杜延年輔之以寬。
漢昭帝既平政變,乃沿用武帝末期嚴刑峻法,重視吏治,調查民間疾苦冤案、官吏失職等事宜,並先後四次察舉賢良,任命楊敞為相,雋不疑為京兆尹,明經治獄。
霍光權傾朝野,威震海內,家族勢力熏天。子霍禹、侄孫霍雲任中郎將,統率宮衛郎官;霍雲弟霍山任奉車都尉侍中;兩個女婿分別擔任東宮、西宮衛尉,掌管皇宮警衛;從兄弟及諸多親戚,也都擔任朝廷重要職位。至此,霍光已經成為漢朝實際上最高統治者。
只因上官父子被誅,上官皇后雖然未被廢黜,但昭帝對其漸漸冷落。
霍光為使外甥女上官皇后復得專寵,便不許後宮妃嬪進御;並命宮女皆穿窮絝,以防昭帝跟宮女偶生曖昧。但直到劉弗陵因病去世,上官皇后也未能生育子嗣。
當時烏桓逐漸強大,匈奴也趁漢天子年幼,數犯邊境。
始元二年,左谷蠡王在衛律等支持下繼位,稱壺衍鞮單于,釋放蘇武歸漢,但不久又發兵兩萬騎掠奪漢塞。昭帝派兵出擊,活捉甌脫王,從此匈奴不敢再入侵張掖郡。元鳳三年冬,匈奴壺衍鞮單于怨恨烏桓附漢,遣騎兵兩萬襲之;烏桓猝不及防,傷亡慘重。
昭帝即遣度遼將軍范明友,率軍北出遼東迎擊,匈奴撤兵而還。
范明友遵從霍光事先籌劃,兵不空出,即尾隨匈奴之後,乘勢北擊烏桓。因驅兵直奔烏桓,一舉擊殺烏桓三名首領,並部眾六千餘人,得勝還師。
元鳳六年,烏桓兵犯幽州,范明友率軍出擊,再次擊退烏桓。昭帝隨後調整北方防務,縮減玄菟郡疆界、設立金城郡,並招募郡國民眾,修築防禦工事。
鏡頭轉換,按下東北,復說西南。
漢武帝駕崩後,西南部分地區開始不服漢朝統治,多次發生反叛。
始元元年夏,益州二十四邑夷民反漢。漢昭帝遣水衡都尉呂破胡為將,率軍迅速將其平息,就此劃分河內歸屬冀州、河東歸屬并州。
始元四年,西南姑繒、葉愉等夷民部落再次起兵反漢,昭帝復命呂破胡率軍征討。
由於呂破胡此次未能迅速進抵益州,致使益州太守被殺,死傷四千餘人。為徹底平定反叛,漢廷又命將軍王平、田廣明率部征討,並調句町侯毋波親兵武裝配合。
至始元五年秋,漢軍捕斬夷民三萬餘人,虜獲牲畜五萬餘頭,益州郡遂平。鈎町侯毋波斬首捕虜有功,晉封為句町王,封邑句町國,享受國縣並置特殊待遇。
元平元年四月,漢昭帝忽然臥病。乃徵召天下名醫,杜延年主管方藥。
十七癸未日,劉弗陵病重不治,駕崩於長安未央宮,年僅二十一歲,在位十三年。六月初七壬申日,葬於平陵,諡號為孝昭皇帝。
漢昭帝當初被劉武帝立為太子原因之一,便是因其人極聰明,而且體格健壯。值此正當青壯之際駕崩,正史之中卻又語焉不詳,由是引發後世史家諸多猜測。
鏡頭閃回,便說野史記載漢昭帝劉弗陵死狀。
元平元年四月,昭帝便秘,久蹲御廁靜排,侍從靜侯門外,鴉雀無聲。
忽聽昭帝一聲悶叫,又聞倒地之聲。
眾人失色,急呼不應,斗膽破門,見得昭帝倒撲於地上。急報太醫,已搶救不及。其後太醫稟於皇太后,說天子死因乃是久蹲不起,乍立則使血湧上腦,急血攻心,七經頓錯,八脈驟亂而死。此說聽似有理,但發生在二十一歲年輕人身上,實在難以令人心服。
太后自然不信,詔命再查死因。眾太醫經過現場勘查,會診之後大奇。
眾太醫會診結果:天子之崩,非因久蹲御廁,急血攻心所致。實為因其數日未便,一便之下奇臭難聞,則急嗅回吸,窒息而亡!
言外之意,天子是因吸入臭氣,竟被自己所排糞便熏死!雖然得出此等結論,但礙於龍威之尊,又為求自保,便另覓託辭,以稟太后,但實難自圓其說。
太后聞說皇帝竟是被自己大便熏死,愈加不信,遂終不了了之。
歷史真相:漢昭帝死因,其實與大將軍霍光脫不開干係。眾太醫是以不敢輕言,以免惹禍上身。霍光權勢熏天,強行干涉天子後宮秘事,漢昭帝以至耽於男寵,由此而亡。
閃回結束。漢昭帝既崩,因無子嗣,霍光便迎昌邑王劉賀入宮即位,時年五歲。
劉賀父親劉髆,乃是漢武帝劉徹第五子,天漢四年被封為昌邑王。後元二年正月,劉髆去世,諡號哀,史稱昌邑哀王。劉賀嗣父王位,行為不正。
時有龔遂字少卿,山陽郡南平陽縣人,因通曉經術,官至昌邑國郎中令,侍奉昌邑王劉賀。因常當面指正昌邑王過失,劉賀則掩耳避之,並說:郎中令善於辱人。
龔遂進宮勸諫,雙膝跪地而行,淚流滿面,左右皆泣。
劉賀問道:郎中令何哭?
龔遂答道:昌邑國危矣,殿下請聽臣奏。臣聞膠西王行如桀紂,諂臣侯得贊謂堯舜。膠西王喜其奉承,與同起居,致身死國亡。今殿下親小人,染惡習,關係存亡,不可不慎!請許臣在郎官中挑選通儒尚德者同大王居,坐讀詩書,立習禮儀,或有裨益也。
劉賀從之,於是龔遂挑選郎中張安等十人侍候。但未過數日,劉賀便盡逐之。
劉賀為王,國中屢現怪異。曾見白狗身高三尺,無頭,其體類人,戴方山冠。後又見熊,左右皆雲未見,又有成群烏鴉飛集宮中。劉賀煩惡,問龔遂何兆。
龔遂奏道:此乃天帝告誡,謂殿下左右小人,如犬沐冠。
劉賀嘆道:何不祥之物,如此之多耶!
龔遂奏道:臣進言國家危亡,王不願聽。但國家存亡,豈在臣言?大王誦詩三百,所為符合何章?身為諸侯,所行尤濁於庶民。則長存久安難,因此亡國卻易,王其省之。
劉賀不聽,嘻笑如故。
聞說昭帝患病,劉賀遣中大夫到長安,以仄注冠賞賜大臣,是謂奇裝異服。又在昭帝臥病期間跑馬打獵,尋歡作樂,驕橫放蕩。其後不久,忽有鮮血污染王座。
龔遂呼道:妖異連發,宮殿空矣。血污王座,乃陰愁徵象。王宜戒惕謹慎反省!
劉賀不以為然,終究不改其行。沒過多久,漢昭帝駕崩,昌邑王應徵入朝。
大將軍霍光徵召劉賀入朝,主持漢昭帝喪禮。劉賀午時出發,申時便到定陶,疾趕一百三十五里,從騎累極,迭死於路。龔遂諫止,劉賀才令郎官、謁者五十人返回昌邑。
路過弘農之時,昌邑王淫興大發,遂使仆善搶奪民女入侍。到至湖縣,龔遂入問搶奪民女之事,昌邑王劉賀矢口否認。龔遂乃擒仆善,交給衛士長依法處置。
到至霸上,霍光遣大鴻臚到郊外迎接。劉賀命仆壽成駕車,到廣明東都門。
龔遂進奏:依禮奔喪,殿下見到國都,則應哀哭。
劉賀說道:我咽喉痛,不能啼哭。
到至城門,龔遂再勸,劉賀又不肯哭。到未央宮東門,龔遂再勸,劉賀方才同意,按禮儀要求哭喪。乃接受璽印綬帶,繼承帝位,尊漢昭帝皇后上官氏為皇太后。
劉賀即位,便令從官、馬官、官奴二百人進宮,在禁宮中玩耍遊戲。又將昌邑樂人引進宮來,擊鼓歌唱、吹奏樂器,扮演戲子。昭帝葬禮既畢,劉賀就到前殿敲打鐘磬,還命泰壹宗廟樂人沿輦道擊鼓吹奏,載歌載舞。祭祀完畢,就同隨從官員吃喝。
在宮內嬉戲不足,劉賀又駕皇帝鑾輿,於北宮苑內追逐野豬,搏鬥老虎。又召皇太后輿車,命官奴騎乘,在掖庭中嬉笑娛樂,沉湎酒色。
又在夜晚,於溫室殿設九賓之禮,將姐夫昌邑關內侯請來相見。
列祖列宗祭廟尚未舉行,劉賀就作璽書,派使者齎持天子符節,用三副太牢,祭祀其父昌邑哀王劉髆,自稱嗣子皇帝。
劉賀受璽二十七日,便向各官署下達詔令,征索物品,共有一千一百二十七起。
文學光祿大夫夏侯勝、侍中傅嘉見此,進言規勸。劉賀非但不從,反而怒責夏侯勝,命將傅嘉入獄。由此荒淫昏亂,盡失帝王禮儀,無所不為。
丞相楊敞屢次進言規諫,都不改其過,反而日甚一日。
大將軍霍光見狀,乃同群臣謁見上官太后,詳陳昌邑王各項荒唐舉止,說其不能繼承皇位,應予廢黜。皇太后遂升未央宮承明殿,詔令各宮禁衛,不許昌邑國群臣進宮。
昌邑王聞說不許自己舊臣入宮,不由驚問:此乃何意?
黃門當聽此問,伴作不聞,更不不答。昌邑王正要發火,大將軍霍光引領禁軍入宮。
霍光跪奏:太后有詔,禁止昌邑國群臣入宮。
劉賀慌道:慢來慢來。大將軍為何出語如此驚人?
霍光不答,起身而出,指揮禁軍,將昌邑王群臣全部驅逐出宮,集中在金馬門外。
車騎將軍張安世率羽林騎士趕到,立即加以拘捕,當場將二百餘人繩押索綁,俱都交給廷尉,關在詔獄。霍光繼而下令,命侍中、中常侍等,嚴密看守昌邑王。
侍中:未知如何嚴密看守,尚請大將軍明示。
霍光:卿等只要小心值守。昌邑王如或自殺,則必使我獲罪天下,背上弒君惡名。
侍中:敬諾。
昌邑王還不知道自己要被廢黜,猶問眾侍:我隨臣何罪,而大將軍全部拘之?
眾人已知此位皇帝將要被黜,自是無從回答。
便在此時,傳旨官入奏:太后下詔,召見昌邑王。
劉賀聞說太后召見,心中害怕起來,叫道:我犯何罪,太后要召見我?
傳旨官:微臣不知,請殿下急行。
此時已改口稱殿下,而不稱陛下。劉賀無奈,只得奉命來至後宮,見太后身披珍珠綴成短襖,盛裝坐於帷帳之中,數百衛士皆持兵器環衛,期門武士持戟守衛台階,排列殿下。
群臣按序入殿,奉旨官傳詔:命昌邑王俯伏聽詔!
劉賀至此,只得下階拜倒。霍光出班,呈上諸臣聯名奏章,尚書令當庭宣讀:
高皇帝創建漢業,故稱太祖;文皇帝仁慈節儉,故稱太宗。五刑律制,罪無過於不孝。周襄王不能奉母,《春秋》責之。昌邑劉賀未告高廟而受大命,是不可繼承上天意旨,應當廢黜。臣請御史大夫蔡誼、宗正劉德、太常蘇昌,以及太祝,備太牢以告祭於高廟。
皇太后聞罷,當即下詔:准奏。
霍光上前,命昌邑王跪拜接受詔令。
昌邑王兀自不服,說道:朕聞天子只要有諍臣七人,即使無道,也不失天下。
霍光冷笑道:皇太后已下詔令廢黜,殿下哪裏還是天子!
上前解其璽綬,捧獻太后,扶昌邑王下殿,走出金馬門,群臣送行。
昌邑王這才知道大事已去,向西拜道:我愚昧不明,不堪擔當漢朝重任。
霍光送到昌邑王府邸,告罪道:殿下自絕於上天,臣等怯懦無能,不能自殺以報。臣下寧負大王,不敢有負社稷。願大王自愛,臣將再不能侍奉殿下矣。
言罷大哭。部從上前扶起大將軍,離開昌邑王府而去。
回到大殿,群臣遂又上奏:自古被罷黜放逐之人,都需流放邊遠之地,不使其干擾國家政令。臣等請求,將昌邑王劉賀,遷到漢中房陵縣。
太后不忍,詔令劉賀回到故國昌邑,並賜湯沐邑二千戶,將哀王劉髆家財全部歸還。對劉髆四個女兒,也各賜湯沐邑一千戶;昌邑國被廢除,降為山陽郡。
昌邑國群臣由於未盡輔佐教導君臣之誼,使昌邑王誤入歧途,因而全部獲罪。霍光命將昌邑國臣全部誅殺,共殺二百多人。只有郎中令龔遂與中尉王吉,因曾多次規勸昌邑王,得以免死,但被剃去頭髮,判處四年徒刑。
眾臣赴死,都哭喊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昌邑王被奸臣叛除,非天意乎!
劉賀被廢,霍光尊立漢武帝曾孫劉詢為帝,是為漢宣帝。
劉詢原名劉病已,字次卿,故太子劉據之孫,史皇孫劉進之子。因忌憚劉賀,期年後乃派密使,賜山陽太守張敞璽書:謹防盜賊,注意往來過客。卿亦秘為,休泄此詔!
張敞會意,於是回奏:昌邑王居住舊宮,奴婢百八十三人,閉中門,只開小門出入。每日差役到街採買,晨送食物入內,此外不得出入。專委督盜另管巡查,注意往來行人;得以宮中庫資僱人為兵,防備盜賊,以保宮中安全。
地節四年九月,張敞前去王府察看,見昌邑王臉色很黑,細目,鼻尖而低,少鬍鬚,身材高大。因患風濕病,行走不便。穿短衣大褲,戴惠文冠,佩玉環,插筆在頭,手持木簡趨前謁見。張敞與其坐在庭中談話,見其妻子奴婢。因欲察其心意,乃以隱言為喻。
張敞:昌邑境內,何多梟鳥?
劉賀:昔我西行到長安時,此地無梟。歸時東行至濟陽,就聞貓頭鷹叫聲。
張敞:庭中持轡者,未知何人?
劉賀:是小王世子。其生身之母,乃是嚴長孫之女兒也。
原來執金吾嚴延年字長孫,其女羅紨,乃為昌邑王前妻。張敞見昌邑王狀似白痴呆傻,遂命侍從,錄其子女名籍,制奴婢、財物簿冊,以備上報。
張敞:殿下令尊昌邑哀王,遺有歌女、舞女張修等十一人,既無子女,又非姬妾,沒有官職。昌邑哀王既崩,理應釋其回家。
劉賀:中人留守陵園,以伴先父魂靈,有何不可?病不必醫,殺不必罰,自生自滅可也。我本欲其早死,太守何必欲釋其回家耶?
張敞嘆息:可見昌邑王此人,天性就喜好敗亂傷亡,終無仁義之心。
由是將劉賀現狀寫成奏摺,馳報長安,由丞相御史轉呈天子。漢宣帝覽奏,因此知道劉賀不值忌憚,遂批準將故昌邑哀王所遺歌女張修等,釋放寧家。
元康三年,漢宣帝封劉賀為海昏侯,就國於豫章郡下轄之縣,食邑四千戶。不許祭祀宗廟,免其入朝。劉賀封侯四年,便即去世。
鏡頭閃回,敘說漢宣帝劉詢。
宣帝因是武帝曾孫,故號為皇曾孫,又小名病已。出生數月之後,即逢巫蠱之禍。
江充陷害太子,劉據兵敗,攜兩子出奔。長子劉進為安置幼子劉病已,而未隨父亡走。至太子劉據自盡而死,太子妃史良娣、長子劉進及妻王翁須、女兒皇女孫皆在長安遇害。
太子皇孫姬妾家人皆被處死,唯劉病已逃過大難,被收系長安府邸中臨時所置官獄。
巫蠱之禍案發,邴吉以廷尉監身份被徵召到京城長安,武帝詔令其到郡邸獄,追查巫蠱之事。邴吉知道衛太子無罪,更為皇曾孫無辜收監難過,便讓女囚胡組、郭征卿二人,於淨室之內哺育劉病已,私下給其衣食,看護甚周。
後元二年春二月,劉病已不滿五歲,漢武帝病重,往來於長楊宮、五柞宮之間。
有望氣者入宮,進言說長安監獄中有天子之氣。漢武帝便遣內謁者令郭穣,將長安二十六官獄中犯人,不分罪過輕重,一律殺掉。郭穣夜至官獄,邴吉緊閉大門,不使其入。
郭穣:奉天子旨意,來殺獄中犯人,請廷尉監休要阻我。
邴吉:皇曾孫在此。常人都不能無辜被殺,況皇上曾孫乎!
郭穣聞此,便不敢入。饒是如此,邴吉亦不敢稍有大意,一直坐守到天亮。郭穣只好回去報告漢武帝,並趁機彈劾邴吉。
漢武帝此時方知己有曾孫在世,於是說道:此乃上天安排,我豈能違之。
因而非但禁止殺害皇孫,而且大赦天下。郡邸獄諸犯因其大赦,皆都得以出獄。
其時劉病已保姆胡組雇期已滿,申請回家,皇曾孫戀戀不捨,啼哭不止。邴吉便自己出錢僱傭胡組,命與郭征卿再撫養皇孫數月;又出自己俸祿,供給皇孫衣食。
既逢大赦,邴吉便將劉病已送到其外祖母史良娣家,交給史良娣兄長史恭撫養。史恭母親貞君年歲已老,看到皇曾孫孤苦零仃,想起女兒慘死,就親自照看這個重外孫。
其後邴吉升為大將軍長史,被霍光十分看重,使入朝為光祿大夫給事中。
武帝臨終前留下兩道遺詔,一道為霍光、上官桀、金日磾封侯,另一道命將劉病已收養於掖庭,並令宗正將皇曾孫錄入皇家宗譜。
漢昭帝始元二年,劉病已從史家搬出,被養於掖庭,宗室地位得到朝廷承認。掖庭令張賀曾是劉據家吏,懷念故主,對劉病已體貼入微,自己出錢為其延請師傅讀書。
劉病已年長,張賀向其弟張安世稱讚皇曾孫材質俊美,欲將孫女嫁其為妻。當時張安世任右將軍,與霍光共同輔政。幼子張彭祖又與劉病已同席讀書,故此交好。
張安世認為少主昭帝在位,猶恐佞人疑忌,怒斥其兄,張賀由此惕然,議親之事作罷。
時有暴室嗇夫許廣漢,生有一女許平君,年十四五歲,許予內者令歐侯氏之子。當該出嫁之時,歐侯氏之子卻突然暴死。許廣漢妻以為女兒命運克夫不祥,求人占卜。
卜者卻說:我觀令女許平君,此生必將大貴。
張賀聽聞此事,便自出家財,替劉病已聘娶許平君,許廣漢貪其財禮,喜而從之。由是劉病已便娶許平君為妻,次年便生一子,取名劉奭。
劉病已少時,曾向東海人澓中翁學習《詩經》;但也喜歡遊俠,鬥雞走馬,廣為交結。雖養於掖庭之中,亦常常出行宮外。因屢次在長安諸陵、三輔之間遊歷,常流連於蓮勺縣鹽池一帶,尤其喜歡跑到祖父劉據博望苑以南杜、鄠一帶,光顧兩縣之間之下杜城。
其從市井游嬉當中,深切體會民間疾苦,也因此學會辨別閭里奸邪,探查吏治得失。
畫外音:據《漢書·宣帝紀》記載,皇重孫劉病已身有異相,遍身上下長毛。婚後住在未央、長樂兩宮之間尚冠里,臥處不時有光明發出。凡被其所光顧店鋪,立刻生意火爆,其自己並不知道原因。由是民間爭相哄傳,將其描繪成能帶來好運之財神爺。
閃回結束。昌邑王劉賀荒淫被廢,大將軍霍光命宗正查閱宗室族譜,方知故戾太子劉據竟遺有嫡孫在世,乃與眾臣商議。太僕杜延年因知劉病已德美,勸霍光立其為帝。
邴吉趁機奏道:臣私聞坊間百姓議論,宗室諸侯皆名聲不佳。而武帝曾孫居於掖庭,今已十八九歲,精通經術,才能非凡;行止安閒,而氣節操守平和。望大將軍慎重商議,並請占卜休咎。如不便使其陡然顯貴,可先命入宮服侍皇太后,使天下知其好處,然後再定決策,則天下之幸,萬民無不感激大將軍者。
霍光信之,乃上奏太后:禮者,人以尊重祖先,敬奉祖宗事業而定也。先昭帝無嗣,應擇庶支子孫賢德者為嗣。有武帝曾孫名病已,遺詔令由掖庭照管,今已十八歲矣。幼曾從師,學習《詩》《論語》《孝經》,操行節儉,慈仁而愛人,可奉承祖宗大業,統馭天下臣民。臣光等上奏,不勝惶恐之至,伏惟聖裁。
上官太后覽奏,想起戾太子冤死之慘,當即准奏。遂派宗正劉德到曾孫尚冠里住處,賜御府衣冠;復命太僕用軨獵車奉迎曾孫,到宗正府齋戒行禮。
七月庚申日,劉病已進入未央宮,朝見皇太后,先封為陽武侯。隨即群臣奉上璽綬,擁立劉病已即皇帝大位,謁高廟,改翌年為本始元年,是為漢宣帝。九月,大赦天下。
十一月壬子日,立許平君為皇后,並賜吏民金錢。上官太后由此歸政於宣帝,自己由未央宮搬至長樂宮。大將軍霍光叩請還政於君,宣帝謙讓再三,仍委霍光以大任。
宣帝元年五月,鳳凰聚集於膠東郡、千乘郡,大赦天下。
六月,漢宣帝為曾祖母衛子夫、祖父劉據、祖母史良娣、父親劉進、母親王翁須議諡號,設置墓地園邑。又褒賞大臣,敘擁立之功。
詔命:太僕杜延年有定國安宗之功,功比朱虛侯劉章;大將軍霍光功過太尉絳侯周勃;車騎將軍張安世、丞相楊敞,功比丞相陳平;前將軍韓增、御史大夫蔡誼,功比穎陰侯灌嬰;後將軍趙充國、大司農田延年、少府史樂成等,功比典客劉揭,皆都封侯益土。
本始二年春,宣帝以水衡錢修建平陵,遷移百姓到此起建住宅,數年後便成通邑重鎮。六月,為漢武帝立廟;同年秋,發兵助烏孫軍隊,出擊匈奴。
此後數年之內,渤海郡附近郡國每年都鬧饑荒,盜賊並起,郡守不能制。漢宣帝詔命選拔力能治理渤海郡者,丞相、御史皆都推薦,故昌邑國郎中令龔遂可受任用。
漢宣帝准奏,升任龔遂為渤海太守,親自召見。因見其已有七十多歲,個子矮小,老態龍鍾,因而大失所望,便有心考問其能,使其知難而退。
宣帝:渤海郡動盪不定,三公薦卿可治。卿以何策,以平息盜賊,為朕分憂?
龔遂:海濱未蒙聖上教化,百姓為饑寒困擾,官吏不恤。故百姓被迫起事,譬如幼兒盜竊兵器,戲弄池畔,並非有意為亂。若依陛下之意,欲使臣以武力制之,或以德安撫?
宣帝:朕聞卿德,故選入朝,本欲以德撫之。
龔遂:臣聞治理叛亂,猶如清理亂麻,若非以快刀斬之,則不能急;需抽絲剝繭,其後可成。陛下若使臣為郡守,則望丞相、御史不可依定法限制,使臣能見機行事。
宣帝准奏,並賜黃金,派以專車。龔遂辭別天子,遂到渤海上任。
郡中官吏聽說太守到來,派兵迎接。龔遂將迎接之人全都打發回去,移文至各屬縣,命盡黜追捕盜賊官吏;又下達安民檄文,說凡持鋤鐮等農具者,都是善良百姓,官吏不得過問,而手執兵器者則是盜賊,必須拿問到官。
聚眾為盜者見到郡守檄命,馬上解散,放棄兵器弓箭,轉持鋤鐮。
龔遂於是打開糧倉,將糧食分給貧民,選拔起用有德行官吏,安撫管理百姓。
鏡頭轉換,復說漢宮。
本始三年正月癸亥日,皇后許平君去世。五月,校尉常惠率領烏孫軍隊,大勝匈奴。
本始四年正月,宣帝下詔減少宮廷饌膳、屠工及樂工,使其歸家務農;詔命官員都要上報捐助穀物數額,輸入長安倉,以助朝廷賑貸貧民。
宣帝對霍光表面信任,但內心十分忌憚,與之同車,若有芒刺在背。群臣趨赴霍光,聯名奏請納大將軍幼女霍成君為妃,並冊封為皇后。
霍光欲觀天子態度,避而不言。
漢宣帝亦知自己得立為帝,全仗大將軍霍光,此時若立其女為後,理所應當。但每思及與原配妻子許平君患難與共,心下難忍,便將群臣奏疏留置不發,許久不復。
許平君時為婕妤,聞群臣之奏,於是委曲求全,反而相勸夫君,請聽從眾官之議。宣帝聞言不語,相執髮妻之手,無語凝噎。
鏡頭閃回。許平君之父許廣漢,初為昌邑王劉髆侍從官,因無意間拿錯皇子馬鞍,被定為盜竊,接受宮刑,進宮為宦者丞。後又被霍光貶至掖庭,命為暴室嗇夫,看管犯人。
許廣漢妻找人算命,卜者說其女許平君有貴人之相,遂不許女兒輕嫁,杜絕媒人。
掖庭令張賀聽說此事,便請許廣漢喝酒,與皇曾孫劉病已求親。
許廣漢趁着酒意,當即答應。張賀遂請人做媒,聘以重金,然後撮合成婚。
劉病已依靠岳父許廣漢及外祖母史家資助,得以接受儒家教育。學習之餘,游遍三輔,為其後治國理政奠定基礎。此時眾臣請立後宮之主,許平君便勸丈夫順從眾臣之請。
閃回結束。宣帝見愛妻勸立霍光之女,來日登殿上朝,便下達詔書,宣諭群臣。
詔命:朕隱於民間之時,曾有故劍隨身,心甚愛之,朝夕不離不棄。蒙眾卿迎立,進宮之時此劍遺失,不勝痛悔,心甚為憾。卿等大才,可有妙策獻朕,以尋回我舊日故劍?
眾臣聽聞此詔,面面相覷。
御史大夫頓悟,對眾官悄言:陛下本意,糟糠之妻,不下堂也。
眾臣復看大將軍臉色,霍光平和如初,並無不悅。群臣由此上疏,請立許婕妤為皇后。漢宣帝大喜,遂納文武百官奏請,詔封許平君為皇后。
許平君從庶民之妻變成大漢皇后,由此實現卜者當年謂其必當大貴預言。
劉病已既為天子,改名劉詢。
大將軍霍光女兒雖未當成皇后,倒亦不以為意,依然為大漢江山日夜操勞,鞠躬盡瘁。夫人霍顯卻是沖沖大怒,悶氣暗憋,便欲尋隙報復。
本始三年,皇后許平君再度懷孕,將分娩時忽然得病。
宣帝聞而驚慌,乃召女醫淳于衍入宮,為皇后診病療疾。
適逢湊巧,淳于衍丈夫衛賞,乃是掖庭戶衛,因妻子常出入大將軍府,囑其請求將軍夫人霍顯,將自己調到安池監任職。淳于衍就入大將軍府,為丈夫之事請求霍顯。
霍顯:我也有事,相求於卿。若能替我辦成,何所不能?
淳于衍:未知夫人有何吩咐?
霍顯:大將軍極愛小女成君,欲使其成為皇后。今皇后有疾,此事只在賢卿身上。
淳于衍倒吸一口冷氣,但想到丈夫前程,便將銀牙一咬,詢問:未知如何動手?
霍顯:婦女生育大事,無不九死一生。今皇后正要分娩,卿便可乘機下毒,將其藥死,神鬼不覺。若皇后一死,成君便可為皇后。事成之後,你我富貴同享,何況安池監微職?
淳于衍:能致人死而使其不覺者,藥有甚多。但為皇后所開之藥,卻是非同一般,下藥醫生及煎藥侍婢皆要先嘗,如之奈何?
霍顯:這就看你本事矣。只要事成,就算漏出馬腳,如今大將軍攝政天下,誰敢說個不字!當此緩急相護之時,只怕你不願鼎力相助罷了!
淳于衍聞其語氣不善,知道今日已知其謀,若不答應相助,其必放自己夫妻不過,白白枉死而已。沉思之後,便道:臣願盡力效命,這便回家配藥,夫人請靜候佳音。
霍顯:如此甚好。果能做得隱秘妥當,我必保你夫妻終生富貴。
淳于衍告辭回府,因選附子搗碎,帶入宮中。附子藥味辛甘,其性大熱;歸心、腎、脾經,回陽救逆,用於亡陽虛脫,肢冷脈微,心陽不足,實乃良藥。但最忌孕婦服用,更不宜與半夏、瓜蔞等同用。若犯此二忌,危險至甚,可謂有死無生。(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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