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腳下,緱氏莊園。
惠帝詢問主家太公:卿姓字名誰,是何出身,家有幾口?
太公答道:小民姓緱,祖居於此,年六十餘,膝下只有一女,今十八歲矣,相依為命。
惠帝大喜:既是如此,便賜請令愛出見。
緱太公:敬喏,小民遵旨。
急命家僕:通知丫鬟,請出小姐,來至堂上,參拜皇帝陛下。
家僕領命,飛奔而去。不到片刻,緱氏小姐在丫鬟陪同下盛裝而至,大禮參拜。惠帝命令平身,見緱氏女兒生得貌美妍嫩,不由大喜,以至目不轉睛。
隨侍黃門看出天子之意,於是將那太公扯至一旁,悄聲問道:當今陛下因才人謝氏為賈后所害,至今猶未選聘。若將公女選入宮去侍駕,公意如何?
緱公驚喜不止,答道:莆柳之質,恐不堪承天子之幸。
內侍笑道:聽老翁話里意思,便是從了?
緱公答道:求之不得,尚望尊駕成全。
內侍於是上前,將緱公之意進奏皇帝。天子大喜,即封緱氏女為才人。
緱公喜之不禁,即安排女兒與天子成婚,當夜便作一處睡了,留惠帝在莊上宿歇。
鏡頭轉換,數日之後。
成都王部將牽秀引領一千兵馬,正在邙山一帶巡哨,忽聽探馬來報:前面緱氏莊上,聞說數日前到來一支人馬,儀仗非凡,至今未去。
牽秀:宜陽一戰,皇帝陛下大敗,落荒而逃,至今不知下落。遮莫是藏在此莊之內?休問果否,眾軍與我圍了莊院,便知端地。
三軍奉命,便隨探馬而行,前來劫駕。
皇帝內侍正在莊口值勤,見有無數兵至,乃是成都王旗號,急忙報進莊來。
惠帝聞報大驚,抖作一團,不知如何是好。
未料那緱才人鎮定若恆,款款奏道:陛下休懼,臣妾自能退兵。
惠帝大奇,心下稍安。
緱氏於是親自披掛妥當,帶領莊客五百人,各持兵器出莊前來迎戰。
牽秀正欲縱軍入莊,見有人出戰,便擺開軍陣,親自出馬對敵。
待看清對面領兵而出者竟是個女將,又長得如此美貌,不由大是驚奇,遂對部下笑道:某征戰十數載,經戰陣無數,卻從來不曾見有女子能臨陣者。想是天子身邊無將,故使宮妃對敵,若拿去獻於成都王殿下,倒是一件奇功。
眾將聽罷,一齊鬨笑。牽秀於是縱馬上前,便要來拿女將。
緱氏見其色眯眯地對自己打量不休,不由大怒,揮動手中雙刀,殺將過來。
對敵二十餘合,牽秀只辦得遮攔擋架,並不能還手,軍卒見此,無不驚駭。緱氏女見對方槍法已經散亂,忽使一個反背刀法,將牽秀頭盔挑落,亂發披面,不能再戰。
牽秀暗叫「慚愧」,回馬便逃。緱氏揮刀令莊客進擊,牽秀軍皆落荒而走。
緱氏不追,收兵回莊,向惠帝道驚。惠帝不意竟娶着此等武勇女子,心下甚慰。
鏡頭轉換,洛陽城中。
張方殺敗官軍,徑直引兵殺入洛陽,無人能當。於是縱兵大掠,日殺京師平民萬計。
長沙王自宜陽兵敗,失了天子,急命軍四處打探找尋。恰巧遇到牽秀敗兵,便又截殺一陣,逮其俘虜問之,方知惠帝在緱家莊中。
司馬乂遂引軍尋至莊上,君臣相見,執手流涕。
長沙王尚不知洛陽已被張方攻破,請駕還宮,惠帝遂攜緱妃而還,至於建春門。時逢成都王部將馬咸正相助陸機攻城,忽聞惠帝還都,便引軍阻住歸路。
惠帝大懼,使長沙王遣將拒之。司馬乂急令行軍司馬王瑚迎敵,與馬咸戰在一處。
王瑚奉命,倒持四十斤鐵戟,縱馬而出。王瑚力大絕倫,與馬咸戰夠二十回合,大喝一聲,戟挑馬咸於空中,復甩死屍於地。
司馬乂見勝了敵將,驅兵大進,馬咸所帶兵士四散而逃。
長沙王即謂王瑚:卿可引得勝之兵去戰陸機,孤先保天子還宮。
王瑚應諾,自引五千兵攻入陸機陣中。陸機看清來者旗號,見是天子禁軍,不敢對敵,傳令部將堅壘以待,不許出敵。
諸軍奉令,皆不出戰,只以長戟堅盾築陣,王瑚軍便不得入。
偏有陸機部將孟超,乃成都王寵監孟玖之弟,仗其兄見寵於成都王而不聽陸機將令,率本部一千軍破陣而出,上前迎戰。
孟超自謂無敵,搖槍上前,未經一合,便被王瑚一戟刺於馬下,登時身死。
主將既死,部軍往回便敗,沖開自家陣壘營門,反將王瑚引入陣中,左衝右突,陸機兵當即大亂,四散潰敗。王瑚揮軍大進,陸機約束部下不住,只得隨之而走。
前至七里澗,因無橋樑,叛軍不能飛渡,被王瑚引軍追至,又是一陣衝殺。陸機部兵紛紛落澗,折損戰將賈棱等十六人,死者如積草垛,澗水為之不流。
陸機在親軍保護之下,勉強奮力渡澗,含羞懷愧,來見成都王司馬穎。
早有敗軍逃歸大營,向成都王稟報:大都督陸機攻城不果,全軍盡沒。
當時宦官孟玖立於成都王身側,聞說兵敗,便急問道:我弟孟超何在?
敗兵答道:未知其詳,聞說已亡於戰陣之中。
孟玖大叫一聲,痛哭失聲。
成都王撫慰道:其信未實,何先哭耶?
孟玖說道:陛下不知,我弟向為陸機不容,今在其帳下為督,如何能活?且陸機與長沙王早有勾結來往,此次全軍覆沒,全因其故意縱敵。必是我弟知其陰謀,為其所害!
牽秀、王粹等敗將皆在,因欲阿附孟玖,皆趁機奏道:孟公公之言不差。陸機確有二心,屢次賣陣,某等方致於此大敗。
成都王信之,遂命牽秀:卿即刻領兵出營,去收陸機,當場誅殺,不必回報。
牽秀奉成都王之命,率兵出營。
行走未遠,探馬來報:陸機戰敗,直投大營而來。
牽秀:持我將令及成都王符節,往見陸機,命其卸甲來見。
侍從應諾,持令而去。半日之後,陸機卸甲釋兵,朝服而至。
牽秀與陸見相見,出示成都王赦命道:公即得罪孟玖,無由可赦,只能認命罷了。
陸機此時方知後悔,嘆道:當日不聽顧榮勸諫,華亭鶴唳,今可復得聞乎?
於是背過雙手,引頸受戮。
牽秀即殺陸機,復以謀反之罪,命收陸雲及孫拯下獄。
記室江統、蔡克等聞之大驚,於是聯名上疏:統等聞人主聖明,有言不敢不獻。昨聞陸機敗績,以法加刑,莫不謂當。但以其圖反族誅,臣等莫不疑惑。明公興舉義兵以除國難,陸機兄弟並蒙拔擢,俱受重任,寧背罔極之恩,而向垂亡之寇,去泰山之安,而赴累卵之危乎?臣等謂宜令王粹、牽秀檢校其事,事驗顯然,然後加陸雲等之誅,未足為晚。今此舉措,得則足令天下情服,失則必使四方心離,不可不令審諦,不可不令詳慎。
奏表即上,成都王司馬穎不納。江統等重請,成都王又接連三日不肯回復。
蔡克乃直入大帳,見成都王叩頭流血,為陸雲辯冤:殿下,陸云為孟玖所怨,遠近莫不知聞。今果見殺,罪無彰驗,將令群心疑惑,竊為明公惜之。
說話間,帳下僚屬隨蔡克而入者數十人,皆為陸雲流涕固請。
司馬穎終於面現惻然,便有寬宥陸雲之色。
孟玖侍立在側,暗道不好,急以殿下身體欠安為名,令內侍扶入休息,而遣使持令牌,催令誅夷陸機三族。可憐只因陸機貪戀富貴權位,至令一旦兵敗,全族皆休。
畫外音:當年陸機、陸雲祖父陸遜,亦是書生拜將,同樣諸將不服,但以絕頂機智度量以入滿腹經綸,終至大破劉備七十三萬大軍,成就千秋功業。便是其父陸抗,當年鎮守襄陽多年,至令晉將羊祜不能侵入國境半步,亦為絕世名將。至二陸兄弟一代,雖各學問等身,名滿天下,奈所事非主,又不知兵事而勉強為帥,以至身敗名裂,豈非有辱祖先者乎!
孟玖既殺陸雲及陸機三族,事後畢竟懼怕陸雲名望太大,成都王若再究問此事,不好對答。於是又買通獄吏,以酷刑拷究孫丞,使其供述二陸反叛。
拷掠萬端,致雙足兩踝見骨,孫丞終不改其言,一直為二陸鳴冤不止。
獄吏終至不忍,於是勸道:二陸之枉,天下誰不知之?今二陸即死,君何不愛自身!
孫丞聞言大慟,仰天長嘆:陸君兄弟乃世之奇才,某有何幸,得蒙其愛。今既不能救其死,忍復從奸佞而誣之乎!
獄吏不得其供,只得回報孟玖,說孫丞至死不肯招認二陸反叛之謀。
孟玖於是命獄吏假作孫丞招狀,進呈成都王,請夷孫丞三族。孫丞門人費慈、宰意聞之,俱詣獄中,請孫丞答辯其冤。
孫丞長嘆一聲,勸止二人:某義不負二陸,死固當然。卿等無辜,何至乃爾!
二人慨然道:公既不負二陸,我等又安肯負公!
於是四處奔走,遊說國中士人,固為孫丞鳴冤。孟玖聞知大怒,誣告費、宰二人是為孫丞同黨,奏請一併誅殺。
成都王不辨是非,便令將孫丞及費慈、宰意一併誅之。天下人聞之,無不為三人含冤,痛恨孟玖。成都王此前久享賢王之名,此時便顯其昏聵,大失天下之望。
孟玖既殺二陸,便勸成都王重新遣將出兵,與張方一同進攻洛陽城,成都王從之。
成都、河間、長沙三王對戰,從八月直到十月不停,軍士死傷無數,血流漂杵,洛陽周圍數百里之民苦不堪言。
十一月,長沙王司馬乂奉惠帝車駕親征,突襲張方大營。
張方見天子乘輿親至,不敢交鋒,只得引軍出城。長沙王乘勢追擊,張方大敗,直退五十餘里。部將因此大懼,皆勸張方趁夜而退。
張方說道:勝負乃軍家常事。今雖一敗,何足為懼?善用兵者,常敗而後功。今我更復向前作壘,出其不意,外引廩谷以足軍食,待城內糧盡而發奇兵攻之,乃致勝奇策。
於是不聽部將之勸,復引兵進逼洛陽,於七里外築壘數重。
長沙王大勝張方,不再以其為意,及聞復至,且築方壘,於是遣軍攻之,屢戰不利。
三王戰之日久,天子憂慮如焚,百姓苦不堪言。
鏡頭轉換,洛陽皇宮。
這一日惠帝升殿,聚集朝臣商議,如何解爭罷戰。
眾官進言奏道:長沙王與成都王乃是同胞兄弟,皆為宗室之胄,武帝嫡親。陛下可遣重臣,持天子符節勸其和好,不必作此無謂之戰,陷萬民於水火。
惠帝准其眾議,於是詔命中書令王衍為太尉,光祿勛石陋代為司徒,持天子節,至鄴城勸說成都王司馬穎止兵,可與司馬乂劃分秦隴雍涼之地,割據一方。
司馬穎眼見得長沙王已是內外交困、強弩之末,怒而不從。
王衍與石陋勸說無果,只得離開鄴城,回報皇帝。
司馬乂聞而驚懼不已,於是親修書遣使到鄴城,呈與成都王司馬穎,請求罷兵。
成都王開視其書,見書中略云:
先帝應天承運統一四海,親秉勞苦方成帝業,至天下清平,福澤子孫。孫秀作逆,違背天常,賴殿下發義兵復正天子大位,功高蓋世。齊王肆行不法,上無太宰之心,下失忠臣之德,又離間宗親骨肉,主上傷心,不久蕩平。弟與殿下兄弟十個,皆生於皇室,受封外郡,未能闡施帝王教化,經國濟民。兄與太尉起兵,倚雄兵百萬,重圍宮城。群臣同仇敵愾,命將宣威,非為摧滅。彼自投溝澗,軍蕩平谷,日死千萬之眾,皆乃無辜之人。何怨國恩不仁,刑罰常有之事。兄遣陸機而不受使,率部以歸;附叛者當進一尺,反退一丈。弟謂兄宜返鎮以安四海,則祖宗不辱,子孫之福也。若非如此,故弟思骨肉分裂之痛,為此上言。
司馬穎覽書,以為長沙王懼己,於是大為倨傲,當即回書。其書略云:
文景二帝受立國圖籍,武皇趁時創立基業,可比堯舜,使政安國興,歷百代而不衰。豈料宗親為禍,皇后專權,楊駿、賈謐為害,齊、趙二王篡逆。幸賊人被誅,但國未能安。每思王室之危,孤則驚駭腸斷。羊玄之、皇甫商仗寵為非,能不憤慨!故發檄文,天下雲聚以應。本謂兄弟共願,應擒皇甫商等傳首朝廷,何入迷途以為叛首?上矯天子之詔,下間兄弟之情,挾天子以兵,重兇徒而棄殺忠良。做惡而求福,豈能安心!前使陸機督指大軍伐逆,雖有黃橋之敗,乃有溫南之勝;彼敗此勝,不足慶幸。今弟有百萬戎卒,良將銳異,欲與兄整頓天下,則何有不克者也。兄若能聽太尉之命,殺皇甫商等群奸以獻,並棄兵退讓,便謂多福。孤則返歸鄴都,與兄同罷。奉讀兄勸,遙追慷慨往昔。我兄慎之,深思進退!
回書已罷,成都王聞報張方復進洛陽,遂亦復領兵進逼京師。於是洛陽近郊公私窮蹙,一石米可值萬錢。天子詔命所行,不過洛陽一城之內。
長沙王大困,召集群臣計議,苦無對策。
正在猶疑之際,忽從班中走出主簿祖逖,昂然進言:某有一計,可退張方之兵。
長沙王急問:卿有何計?可速速講來。
字幕:祖逖,字士稚,范陽郡遒縣(今河北省保定市淶水縣)人。
祖逖見問,於是答道:雍州刺史劉沈,忠義果毅,擁有重兵,足敵河間王之兵。殿下可奏請天子,命劉沈舉兵,以襲長安。河間王窘急,則必召張方回軍相救,我則乘其兵退而擊之,必獲全勝——此乃孫臏當年圍魏救趙之計也。
長沙王大喜,當即請奏惠帝,使人持詔趨奔幽州,令劉沈發兵去攻河間王。
劉沈奉詔,乃合七郡之兵二萬餘眾,往攻河間王司馬顒鎮所長安。
河間王大驚,果發急詔,使張方速速回軍。
早有細作見到張方軍動,急報長沙王司馬乂。長沙王遂親自引軍出城,趁張方移營之際奮力衝殺,大破司馬穎、司馬顒二王聯軍,死傷六、七萬人。
張方既敗,又要回救長安,暗自打算撤營全退。
洛陽朝中,東海王司馬越時任司空,因恨長沙王把攬軍權,只待趁成都、河間二王攻破京城時,欲為內應。此時風聞張方將欲退軍,知道事已緊急,於是暗聚部將,密謀兵變。
司馬越:列公聽着!今成都、河間二王兵伐洛陽,皆因恨長沙王為政不公之故。因戰之日久,城中糧盡,又外無救兵,恐我等皆遭池魚之殃,為二王所擒。卿等今夜何不同心擒殺長沙王?則二王之兵必解,可保國家復安。
諸將聞此,皆願聽從。於是歃血為盟,計議已定。
當夜定更時分,司馬越召集將士五百人,以傳達天子詔令為名,馳入軍營之中,收執司馬乂而歸,囚於偏殿。主帥被人擒執,營中眾軍尚且不覺。
次日早朝,東海王即引諸將出班,聯名奏道:成都、河間二王謀反,皆為長沙王為政不公之故。臣請廢長沙王為庶人,二王則必退兵,社稷復安。
惠帝猶豫道:長沙王忠於寡人,並無過錯,豈可妄廢?
諸將齊聲奏道:長沙王便無過錯,亦成都、河間二王所恨之人。陛下寧可廢一人而安社稷,不可因一人以害蒼生!
惠帝聽了,只是不語。
東海王見惠帝猶然不肯,於是喝令武士:將長沙王押上殿來。
天子為諸將所逼,又見長沙王已為所執,迫不得已,只得下詔:免去長沙王本兼各職,令徙居金鏞城,無天子詔命,不得入朝。改元永康,大赦全城,放成都王司馬穎入城。
司馬乂高叫:陛下睦厚,以朝政托臣。臣慎忠誠敬,神明共知。各藩王受讒言所蠱,率兵責臣;眾臣則心術不正,各慮己困,捕臣別衙,囚於冷宮。臣不惜身命,但念晉室衰微,宗室枝墮,陛下孤危。若臣死國安,亦社稷之利。但恐使惡人快意,而對陛下無益!
眾臣聞之,無不垂泣。
司馬越恐天子為長沙王所動,即命:速將司馬乂押送金鏞城囚禁,不得有誤。
又命部將:齎持長沙王兵符命,大開城門,請成都王入城。
諸將領命,一面將長沙王押送金鏞,一面打開城門,迎接成都王入城。
及至城外,見河間、成都二王兵力不盛,不由皆都心中大悔。
諸將痛恨東海王司馬越,於是暗自商議。
一者曰:東海因與長沙有隙,竟然暗通河間、成都二王,倒賣朝廷,致陷我等不忠。此等千古罪名,我等豈可擔得!
余者答:是也。我等何不前往金鏞城,復將長沙王司馬乂接出,使其領兵再戰?
未料其中自有東海王心腹,立刻將諸將私議還報。司馬越聞之大懼,急遣心腹人持親書至張方大營,令殺長沙王以免後患。
張方亦知長沙王極恨自己,當即領命,遂遣部將郅輔,率領三千兵卒攻進金鏞。郅輔引軍而往,自是手到擒來,將長沙王縛至軍前。
長沙王高叫:某無罪,且乃帝室嫡系,金枝玉葉,天下有誰敢以兵加於我身?
張方冷笑道:既說兵不加王身,那便如你之意可也。
於是命令左右親兵,將司馬乂綁於柱上,圍以乾柴,縱火焚之。可憐司馬乂掙扎於火中,鳴冤喊痛之聲不絕,良久方息,死時年僅二十八歲。
張方手下軍士見之,亦皆為之流涕。司馬乂既被活活燒死,張方亦不敢十分無禮,令將其以王者之禮,殯葬於洛陽城東。
長沙王下屬官吏無人敢去送葬,惟有掾屬劉佑一人步行扶持喪車而送,一路悲痛哭號,幾致氣絕,路人無不傷心。
部下告知張方,欲請殺之,張方則謂劉佑義士,並不追究。
畫外音:起初司馬乂開始掌權時,洛陽便有謠諺傳唱,道是「草木萌芽殺長沙」。司馬乂於正月二十五日被捕,正月二十七日被殺,正是草木萌芽之時,恰應其謠。
東海王既殺長沙王,乃率兵大開城門,迎接成都王入城。
司馬穎率兵既入洛陽,於是入宮朝見惠帝,拜於闕下。
惠帝雖恨成都王兵圍洛陽,但因其在朝野素有威望,於是拜為丞相,增封二十郡。以荊州成都郡為封國所在地,治所居於華容,轄華容、州陵、監利、豐都四縣。
成都王以東海王司馬越助己除滅長沙王有功,奏請為尚書令。
河間王為討好成都王,繼而上表:陛下無子,因司馬穎乃武帝親子,應立為嗣。
惠帝准奏,於是廢去司馬覃皇太子之位,以司馬穎為皇太弟,以丞相之職秉持朝綱。
司馬穎至此心滿意足,遂遣心腹大將石超率兵,駐屯洛陽十二城門;殿中宿衛將士凡司馬乂所用者皆令殺之,以布其腹心。
諸事已畢,成都王引眾復歸鄴城,遙控朝中政權,儀仗擬於天子,又寵用宦寺孟玖。
成都王此舉一出,令天下臣民大失所望,盡廢此前所獲賢王之名。
鏡頭轉換,按下洛陽,再說荊州。
當長沙、成都、河間三王戰於洛陽之時,荊州叛首張昌部將石冰佔據荊揚,復至猖獗。
時有議郎周玘,乃是周處之子,自散家財募集勇士於江東,欲討石冰。乃推舉前吳興太守顧秘為揚州都督,傳檄各州郡,懸賞命殺石冰所署將吏。
檄文到處,全州響應。便有前侍御史賀循、廬江內史華譚及丹陽尹葛洪,起兵以應。
顧秘兵勢大振,引兵至揚州來攻石冰,以周玘引本部募勇為先鋒。
石冰急引二萬五千軍來迎,佈陣於江邊平野。
兩軍對圓,周玘出馬搦戰,石冰令部將黃仁出馬。二將交手,未及三合,黃仁不是對手,被周玘手起一刀,斬於馬下。石冰部軍大潰,於是棄揚州而走,北上轉攻壽春。
征東將軍劉准鎮守壽春,聞石冰來攻,急聚眾將商議對策,乃至大懼,不知所為。
忽見帳下走出一將,乃是廣陵度支陳敏,昂然進言:此等流民,因不願遠赴巴蜀,聚而為賊,乃烏合之眾,其勢易離耳。將軍何需憂慮?某請領本部兵馬,為將軍破之。
劉准大悅:果如卿所言,某更助你五千兵馬,令為先鋒,前去破賊,功莫大焉。
陳敏謝過,引本部兵及劉准所派五千軍,共計一萬五千兵馬,出城來迎石冰。
兩軍對壘,陳敏親出交戰,連斬石冰三員上將,眾軍大駭。石冰親自出馬,亦非陳敏敵手,只得引軍復敗於建康。
陳敏乘勝直追,石冰背水結陣,猶作困獸之鬥,激戰從早至晚,勝負難分。
正在苦苦相持之際,只聽東北角上鼓聲大震,吶喊如雷,一彪人馬潑風般起來,卻是周玘引軍而至。陳敏大喜,正欲分軍而擊,又聽西南角上馬蹄雜踏,旗號鮮明,一支軍馬殺至,仔細看之,卻是賀循引兵到於陣前。
陳敏見兩路援軍來到,精神倍增,遂合兵一處,分遣諸將,擂鼓鳴號衝擊。
石冰見對方援軍大至,自己又是背水而戰,後無退路,不由大驚失色,驚慌失措。於是急忙收聚敗兵,下令變陣迎敵。
未料對方早已擂起戰鼓,陳敏率先突馬入陣,揮刀一通亂殺。
石冰見佈陣不成,只得撥馬棄軍而走,沒命沿江狂逃。陳敏等三路兵馬,追之不及。
石冰跑出五十餘里,回顧部眾離散,只剩千餘殘軍跟隨。由是一聲長嘆,只得引領殘軍渡江北上。因走投無路,被迫北依臨淮封雲。
封雲原為張昌部將,聞說石冰來投,於是出城迎接,欲納石冰殘兵進入臨淮。
二人相見,敘過寒溫,便要並馬入城。
便在此際,斜刺里忽然飛來一騎烏騅馬,鞍橋上坐立一員大將,手挺陌刀,大喝一聲:石冰惡賊,屢敗之將,今又欲來賺我臨淮!
言出刀落,立將石冰劈成兩段。
封雲大驚,急轉頭看時,見來者卻是部下司馬張統。於是叫道:張統,這是何意?
張統:汝見機不明,納石冰惡賊入城,乃取禍之道也。我故殺之,以息其禍。
封云:不奉我令,擅殺友軍大將,你欲造反耶!
張統:你說造反,那某便反了罷。
再次舉起陌刀,立揮而下,封雲早已身首兩分,啊呀半聲,死屍摔落馬下。
張統於是盡收封雲及石冰部眾,將臨淮據為己有。安撫眾將已畢,然後遣使出城,向陳敏納降。陳敏接受其降,由此荊揚之亂遂平。
捷報呈遞洛陽,朝廷大悅,遂下詔命,敕封陳敏為廣陵相。
周玘、賀循等見叛軍已滅,遂遣散部眾還家,不言功賞,只表奏丹陽尹葛洪平賊之功。天子覽表,詔遷葛洪為伏波將軍,賜爵關內侯。
南海太守鮑方聞此,因知葛洪是葛玄仙翁侄孫,自幼道法非淺,便將己女嫁之,又傳其學問。葛洪婚後即辭官不做,自此遍游名山,修煉金丹長生之術。
鏡頭轉換,按下荊州,復說關中。
幽州刺史劉沈奉了天子詔書,來伐長安。兵至半途,見一支兵馬來迎,卻是衙博自漢中敗回,不敢回京,前來投靠。劉沈知道衙博是員猛將,欣然納之,命為先鋒。
河間王司馬顒聞報劉沈來伐,不由大驚,急將軍馬退入城內,並使人速召張方回兵。
張方聞知,倒也不慌不忙,遂劫掠洛陽官私奴婢萬餘人,裝載車上,佯佯而回。因此行軍遲緩,待還至灞上之時,劉沈軍已渡過渭水,近逼長安城下。
司馬顒引兵出城,親與劉沈交戰。只對了一陣,河間王不是劉沈對手,關中勁卒亦不敵幽州精騎,當即大敗,退回城中。
劉沈急令部將衙博與皇甫澹:與我隨後追襲,休得放其入城。
二將奉令急追,隨河間王敗兵之後搶過吊橋,率百騎搶入長安城門,後軍未及到達。
河間王手下大將張輔殿後,見己軍大半入城,敵將同時搶入,急令:關閉城門!
一聲令下,當時便將衙博、皇甫澹圍在城門之內,驅兵混戰。可憐!衙博與皇甫澹獨力難支,與百餘部眾盡被張輔揮軍殺於門內。
張輔見殺了敵方兩個上將,精神大振,復令大開城門,出城來迎劉沈大軍。
當時劉沈後軍方至,不知衙博等人去向,不由遲疑,未敢攻城。
正在這時,張輔驅軍大出,一馬當先,直殺入劉沈陣內。劉沈軍長途而來,立足未定,被張輔奮力衝殺,前軍往後便退,與後軍衝撞,亂成一團。
劉沈大聲喝止,約束不住,於是返身死戰,與張輔斗在一處。
二人在亂軍中戰夠二十餘合,劉沈心慌,被張輔刀交左手,伸右臂舒身拿了,橫擔在馬鞍橋上,得勝回城。新平太守張光為劉沈謀主,亦力盡被縛。
幽州軍見首將被擒,一鬨而散。
張輔捉了劉沈,押其往見司馬顒。河間王愛其才能,遂道:公既被擒,何不歸降?
劉沈昂首答道:某今雖被擒,但不可違背天子之詔,量強弱之勢求全以降藩王。某奉詔投袂之日,已期之必死,菹醢之戮,亦其甘如薺也。要殺便殺,休得多言。
河間王大怒,即命左右斬之。劉沈臨刑之時,面不改色。
劉沈就義之後,新平太守張光繼被推進帳來。
河間王怒斥道:你與劉沈設計攻我,今被我擒,尚有何說?
張光冷冷答道:恨劉幽州不從某計,故令殿下得意。設若凡事聽我,未見其誰被擒也。
司馬顒甚壯其言,於是親下座釋之,並表其為右司馬。
鏡頭轉換,按下關中,復表洛陽。
字幕:永安元年七月,大司空府。
東海王司馬越在朝,因痛恨成都王罷廢羊皇后,於是召來左衛將軍陳胗,與其密謀。
司馬越:今成都王妄廢皇后、太子,繼嗣為太弟,必懷篡立之心。若不趁此天怒人怨之時討之,則其謀成矣。卿可助某一臂之力,殺此跋扈之賊。
陳胗答道:殿下既有此意,臣願拼死效力,絕無二心。
東海王:如此甚好。但不知計將安出?
陳胗:臣願助殿下聯絡殿中中郎逯苞、成輔,長沙王故將上官巳等,共謀討賊。
二人計議妥當,陳胗當即聯絡逮、成、上官諸將,勒軍進入雲龍門,簇擁東海王上殿面見天子。
惠帝重見兵戈入宮,不由大驚,急問:卿等將兵入宮,是為何意?
東海王:陛下休懼。我等帶兵上殿,只為請旨傳檄四方,聲討成都王司馬穎。
惠帝亦欲為長沙王報仇,遂下詔書,並撰討司馬穎檄文,傳布天下。
成都王所派留守洛陽大將石超聞之,急連夜奔走,還歸鄴城去了。
司馬越復又上奏:臣請陛下敕命羊皇后與太子還宮,罷成都王皇太弟之位。
惠帝:准奏。
司馬越:臣再請陛下鑾駕親征成都王,使太子司馬覃監國。
惠帝:准卿所奏。
檄文到處,瞬時召集五萬人馬。惠帝就此親征,詔令百官皆着戎裝,隨六軍起行。
前侍中嵇紹本已罷職在家,聞說皇帝親征鄴城,自請隨駕而行。
侍中秦准乃是嵇紹好友,偷偷問道:此去安危難測,躲之惟恐不及,公倒要自請跟隨而何?若前軍交戰,我等跑時,公有駿馬可用乎?
嵇紹正色道:身為臣子,扈從天子乘輿,則死生以之,雖有駿馬何為?
言罷隨駕而行,並無絲毫懼色,意甚壯烈。秦准敬佩無已,甚慚自己方才所言。
天子車駕出離洛陽,北至安陽,天下勤王之兵大集,眾至十萬。
消息報至鄴城,司馬穎聞知大為驚震,急召群僚問計。
忽一人自座中而起,說道:某有一計,可解今日之危。
眾人視之,見說話者乃是東安王司馬繇,因母去世,故守喪於鄴城。
成都王:未知殿下有何妙計?弟願聞其詳。
司馬繇:天子親征,豈能以兵戈以抗?依某之計,宜釋甲兵,身穿縞素,出迎請罪。
司馬穎聞言恚怒:此謂何計?直令我自殺耶!
帳下行軍司馬王混及參軍崔曠出班:東安王所言非也。所謂為君不君,臣則不臣。既天子聽信讒言,來伐我鄴城,我等願隨殿下,領兵迎戰!
司馬穎聞言,大喜從之,遂遣奮武將軍石超為帥,率五萬兵馬前赴盪陰迎戰。
陳胗有兩弟陳匡、陳規,當時住在鄴城,聞說兄長隨天子御駕來征,遂潛自逃出城去,連夜歸於天子軍營,來見東海王司馬越。
東海王見到二陳,心中甚喜,於是便問:如今兩軍交戰之時,你二人怎得逃出?又你兄弟來時,鄴城百官及諸將動靜如何?(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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