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之後,戰場血流成河,一片狼藉。
先蔑與士會擁抱公子雍屍體,痛哭不止。
耳畔忽聽一人喝道:事已至此,哭死無益。不如隨我還秦,向主公請兵,來報此仇!
二人轉臉看時,見是秦軍主帥白乙丙,深身浴血,目光銳利如刀。
鏡頭閃回。白憶丙縱車馳騁,來回衝突,晉軍披靡,皆不敢當其戟鋒。終於殺透重圍,因聞痛哭之聲,因此趕來,旁觀片刻,這才下車,冷聲厲喝。
先蔑、士會聞聲長嘆,乃將公子雍屍體放在車上,跟從在後,隨白乙丙殺出重圍。
白乙丙引敗師而歸,渡河之時指水立誓:此生不報此恨,子孫繼之!
於是返歸雍城,來向秦侯請罪。
秦康公說道:此是趙簡子出爾反爾,背信偷襲,非戰之罪,亦不干卿事。
又對先蔑、士會說道:我聞趙簡子天縱聰明,向為其父子余寵愛有加。然觀其所為,非但行事反覆無常,且專以詭計算人。則其自身可免,其無後乎?來日趙氏門中必有大難。
先蔑、士會悲痛未止,唯唯稱是。秦康公乃拜二人皆為秦國大夫。
晉軍大勝,各將皆來報功。
惟先克部下驍將蒯得貪功深入,反喪車五乘,為秦軍所敗,垂頭喪氣回營請罪。
先克欲按軍法斬之,諸將代為求情,乃報主帥,奪其田祿,蒯得由此懷恨。
趙盾下令班師還朝,先遣使入城報捷。
晉靈公依照母親叮囑,置酒高會,與六卿帥佐賀功,並賞三軍。
酒席宴間,荀林父見主帥趙盾喜形於色,便趁此機說道:昔賈季逃奔赤狄,主帥尚能念同僚之義,使臾駢送歸其妻孥。今先士伯、士隨季奔秦,二人與小將亦有同僚之誼,願效主帥昔日贈僚之誼,未知可否?
趙盾笑道:荀伯重義,理固當然;且先士伯向與先父同僚,豈非與荀伯共其誼乎!
遂當即下令,遣將派兵,護送先、士兩宅家眷財物入秦。
兩家眷屬至秦,各向家主說及荀林父好處,讚嘆同僚之義。由此二人便在秦國為官,不復以晉國故土為念。
士會在秦國供職三年,除在朝堂之上偶遇,竟從不與先蔑私相往來。
隨行門客皆都不解,於是問道:主公與先士伯原本故交,又一起逃亡異鄉,而不肯見面來往,卻是何故?
士會答道:我叛故國,實不得已,非因道義而隨先蔑至此,見面何為?
眾門客聞之,讚嘆而罷。
公元前620年,周襄王三十二年,魯文公七年,晉靈公元年。
秋八月,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許男因晉靈公繼立,皆都親自往賀。
晉執政上卿趙盾由是大會諸侯,主盟於扈。
此乃是有史以來,首次由大臣主盟。
魯國非但不來與會,卻乘晉國喪君之機,出兵攻邾,並一舉消滅須句國。
畫外音:邾國為曹姓,須句又作須朐,風姓。兩國故址,皆在今之山東東平縣西北。須句早期歷史不見於文獻記載,應是一個名不見經傳之彈丸小國。只因與邾國相鄰之故,須句便屢遭邾國侵犯;晉文公時曾一度為邾國所滅,須句子逃至魯國。
鏡頭閃回,魯國都曲阜宮中。
魯僖公母親成風是須句國君之女,見故國被邾國所滅,便將兒子魯僖公喚至。
成風:我兒,你外祖之國被人所欺,魯為山東諸侯之首,豈可袖手旁觀?
魯僖公:兒當何為?
成風:我聞,崇明祀,保小寡,乃是周禮;蠻夷猾夏,便是周禍。我兒若能舉兵伐邾,重封須句,便是崇昊、濟而修祀,可紓子孫之禍也。
魯僖公:喏,兒從母命便是。
於是來日升朝,召集群臣,調兵遣將,出兵伐邾,奪取須句城,將須句子送回復位。
魯國退軍不久,魯僖公薨逝,魯文公繼位。邾國之君異常頑固,便趁魯國之喪,再次出兵,將須句再度滅國。須句子無處可去,輕車熟路,只得再奔魯國。
魯文公七年,魯國遂又出兵伐邾,再次奪取須句。
但文公卻不似其父僖公,此番未再使須句子復國。當時鄭文公之子逃亡在魯,魯文公便使其為須句大夫,管理其境,以為魯國附庸。自此須句滅國,其民土併入於魯。
與此同年,宋國第二十一任君主宋成公王臣病亡,在位十七年,諡號為成。
當時公子成做右師,公孫友為左師,樂豫為司馬,鱗矔為司徒,公子盪為司城,華御事為司寇。成公少子名杵臼,暗與黨徒商議,欲殺死諸兄公子,以奪嗣君之位。
司馬樂豫苦苦諫阻,杵臼只是不聽。
杵臼行事不密,被穆公及襄公兩族得知,皆都大怒,因而發動政變。成公之弟名子御,率領國人攻打杵臼,誅殺大司馬公孫固與孤卿公孫鄭,自立為君,史稱宋後廢公。
明年秋,周襄王姬鄭崩於洛陽,在位三十三年。子壬臣繼立,史稱周頃王。
姬壬臣繼位之時,諸侯國竟無一個前來朝賀貢獻者。
周頃王因見王室財政拮据,以致無力辦理先父襄王喪事,萬般無奈,只得厚起麵皮,派卿士毛伯出城,前往曲阜,去向魯國借債,以理國喪。魯文公聞訊,慨然應難,乃派莊叔送錢到洛陽王城,周襄王這才得到安葬,但已是死後次年二月。
周頃王元年,秦師攻晉,佔領武城,以報去年令狐之敗。
是年秋,晉國因去歲扈地結盟時魯國晚至,因而出兵攻魯。
魯文公大懼,便主動遣使前往晉營,請求與晉師主帥趙盾會于衡雍,以償去歲盟會。
秦康公四年,晉國因武城之仇,又出兵討伐秦國,奪取秦國少梁城。兩年後,秦人又因少梁之仇討伐晉國。先佔領晉國羈馬,繼又進攻河曲,晉軍接戰不利,連連大敗。
晉相趙盾連聞敗報,心情鬱悶至極,因召眾卿,商議對策。
趙盾:自崤山之戰以來,秦人懼秦已久,與我交戰,向來敗多勝少。今連連獲勝,我軍並無還手之力,卻是何故?
眾卿:我等無能,請上卿治罪。
趙盾:秦帥孟明視,有勇無謀,並非諸公對手,眾卿不必過謙。
眾卿:然則我軍因何屢敗,不是孟明視對手?
趙盾:並非孟明視用兵之能,而是自士會入秦,為其出謀劃策之故耳。士會世代為晉軍之帥,對我國軍力虛實了如指掌,有彼在秦,我軍能不敗乎?接連失利,必原因在此。
大夫魏讎余:主帥勿憂。臣有一計,可使士會歸國,以弱秦軍。
趙盾:哦?計從何出?
魏讎余:某與士會,乃是三世通家舊交,情如手足。亦知其入秦,實乃是情不得已,非欲叛晉也。故某請假降秦國,至雍城之後,與士會合謀,促其返回晉國。未知可否?
趙盾:此誠善策。容某思之,後當施計,驅公入秦,並使秦侯不疑。
魏讎余:喏。
鏡頭閃回。按下秦晉,復說楚國。
便在秦穆公、晉襄公同年去世,周襄王駕崩;魯國伐邾,北方及中原擾亂之時,南方荊楚看出此中機會便宜,亦便蠢蠢欲動。周頃王元年,楚大夫范山出班,進言於楚穆王。
范山:啟稟大王,臣有本奏。
楚穆王:有本奏來。
范山:楚之大敵,只有晉國。今晉襄公死,繼君年少,趙盾攬政;又秦國屢興兵來攻,連敗秦軍,因此中原諸侯騎牆觀望,不服晉國方伯之位。我若趁此發兵,北方可圖。
楚穆王:卿言甚善。趁此春光明媚,正宜征伐!
計議已決,楚穆王遂命卜史擇吉,祭旗誓師,率軍親征。
於是大軍北指,先伐鄭國,戰於狼淵。
鄭國毫無防備,且弱不勝強,於是一戰而敗,公子堅、公子尨及樂耳皆被楚軍所俘。鄭穆公因而大懼,一面派出使節往近鄰魯國求救,一面盡搜庫中珍寶,裝載數車,派諸大夫出城,前至楚軍大營,納降求和。楚王心滿意足,便許鄭侯之請,率軍班師。
魯文公接到鄭使告急國書,立即應允出援。但思獨自絕非楚軍對手,即發檄書,求援於盟主晉國,並命公子遂率領兵馬以出。晉上卿趙盾得書,當即發兵,沿途會合宋卿華耦、衛大夫孔達、魯公子遂及許國大夫,前來救鄭。
但諸國之間傳書遞柬,又約兵聚將,頗費時日,待聯軍至鄭,楚師早已滿載金帛南撤,追之不及。諸侯大夫本來皆懼強楚,樂得如此,如釋重負。於是聯軍遂散,各歸本國。
趙盾率晉師回至絳都,諸卿大夫皆出城相迎,爭相誇耀上卿不戰而勝,致使楚軍望風逃遁,一時諛詞盈耳。諸大夫將趙盾接至城中,夫人穆嬴與晉靈公又在宮中大設盛宴,使眾卿大夫相陪,以諸侯享禮敬奉趙盾,稱宣子而不敢名。
當時箕鄭父、士縠、梁益耳、先都等諸卿大夫在座侍宴,見此情狀,皆都憤憤不平。
畫外音:自趙盾代替狐射姑升為中軍元帥,士縠、梁益耳便俱失兵權,自然怨恨,連其好友箕鄭父也懷不平。其後趙盾擁立靈公繼位,為拒公子雍入晉,引兵西出令狐,阻截秦軍,三人更是不憤。先都因主將先蔑為趙盾所賣,出奔於秦,因而亦恨趙盾。更有先克部將蒯得,因在令狐之戰中冒進失利,被主將奪其田祿,心中亦懷怨望。趙盾對此,卻茫然不覺。
當日宴罷席散,箕鄭父便私邀士縠、梁益耳至於府宅,議論席間之事。
箕鄭父:當趙盾引兵在外,我等留守京都,便應趁虛起事,迎接子雍入城,更奪趙盾上卿之位。不意此賊如此快速還國,使我計策落空,令人着實不忿!
士縠:此番伐楚,不戰而勝,主公待若上賓,敬之若父,觀其受之泰然,尤不可忍也。
梁益耳:其羽翼已豐,然則奈何?
便在此時,門人入報:下軍佐先都與將軍蒯得,在外求見。
箕鄭父:此二人來,絕非無故。二公且請隱於屏風之後,待我探其來意。
士、梁二人應諾,遂入內室,隱在屏後。
箕鄭父親自迎出府門,將先都、蒯得二人請入。施禮已罷,命從人獻茶,茶罷擱盞。
箕鄭父:二位將軍夤夜光降敝宅,諒必有所賜教?
先都:我等先往士縠府上,聞說其被大人約來府宅,故此不揣冒昧,前來相會。
箕鄭父:將軍是聽何人說來?某自宮中饗宴已罷,便回家中,並未見士縠。
先都大怒,憤然起身:某稟一腔誠意而來,大人何見欺也?
箕鄭父:如何見得在下相欺?
先都:此案之上,見有三副杯盞,然只大人獨自在座,是為何故?
箕鄭父見被看出破綻,瞪目無言以對。忽聽屏後有人大笑,士縠鼓掌而出,後面跟着梁益耳,一齊轉過屏風。
士縠拍手笑道:此可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也。我正待派人前去相請,未料二公心有靈犀,便自動來投矣!
箕鄭父:正是,正是。因適才不知將軍來意,故有得罪,尚請二公見諒。
於是五人重新見禮,按賓主敘座,命從人重新換茶,摒眾密議。
未待先都開口,士縠搶先說道:先克與趙盾狼狽為奸,倚仗其勢助惡為虐,故敢橫行。趙盾在國中一手遮天,所依仗者,惟其所掌中軍耳。因中軍乃國中精銳,此誠不可與其正面爭鋒。依某之見,不如舍重金求購死士,刺殺先克、趙盾,諸公以為如何?
先都:妙哉!若二賊皆死,則中軍無主,政事必皆歸我五家也。
眾人聽罷,皆都稱善。箕鄭父目視先都,呼其表字說道:若行此事,非子會不可!
先都應道:某因主帥先蔑為趙盾所***走他鄉,意甚恨之,必不負諸卿之託。
五人又商議一回行刺細節,於是各散,依計行事。
冬月將盡,正是祭祖之期。
先克輕車簡從,駟馬單乘,前往箕城,謁拜其祖先軫之祠。
進入祠堂之時,先克猛一抬頭,忽見門側停有一輛車駕,並非自家所有。於是回頭,便問侍從:這是誰家車馬,因何停在我家祠堂門前?
侍從:觀其徽號,也是本族駕乘,並非外人。哦,我看見了,那車上御者,可不正是公子先都車夫寧四?
先克聞言點頭,哼了一聲。因自己與此先都向來不合,但既是同來祭祀先祖,也就不以為意,於是昂首進入祠堂。
入內看時,見供桌上無有三牲祭禮,便知先都尚未上祭。
先克以為先都是禮讓自己為先,微微點頭,便命家僕:佈設少牢,待我稍時祭祀。
家僕應諾,於是開始擺設祭品。
先克閒來無事,繞過前殿,欲往後園中遊玩片時,待至吉時,轉回前殿祭拜。來到前殿後門,將要邁步跨檻,忽抬頭看時,卻見廊下日光照處,隱有人影晃動。先克心中一驚,急忙收步,復停步轉身,欲往前殿,招呼侍從。
說時遲,那時快!剛剛轉過身來,便聽唰唰輕響,衣袂帶風,早有兩名殺手自後門掠入,同時出刀。先克只覺後心微涼,繼而大痛,低頭看時,已有兩個帶血刀尖,透出前胸。
那兩名刺管一擊得手,猶如矢飛電閃,自先克體內拔出利刃,倒縱出殿。
又各將帶血鋼刀咬在口內,同時翻身躍起,伸手扳住廊檐,雙腿向上蜷曲,已到殿頂之上,人影微晃,瞬間消失於院牆之外。
直到此時,方聽後殿撲通聲響,先克倒地。
先府家人聽得聲音有異,繞到後殿,見家主已倒臥血泊之中,不由大駭。
先克勉強撐起上身,手指窗外,吃力說出二字:先都!
話剛出口,便即仰臥在地,絕氣身亡。從人大哭,急搜殿前殿後,均無所獲,連那原先在門側所停馬車,也都絕無蹤跡。家人無可奈何,只得撇了祭禮,車載家主屍身以歸。
趙盾聞說先克為賊人所殺,嚴令司寇緝獲。先克家人稟報主公臨終之語,趙盾便命嚴密監視先都府宅,連日帶夜,偵尉不離房前屋後。
先都情知趙盾已懷疑自己,不由大慌,便與蒯得商議:趙盾疑我,今事急矣。
蒯得:如此奈何?不如乘夜逃走罷。
先都:無有令牌,如何出得城去?你速從後門出府,前往挑唆慫恿士縠、梁益耳,請求作速舉事,刺殺趙盾。如此你我方可脫困,並永享富貴也。
蒯得應諾,果然從後門悄悄出來,再七扭八拐,繞至梁益耳家宅後門,越牆而入。
梁益耳與士縠正在府中侯信,聞聽後院響動,正欲出廳查看,蒯得已闖將進來。
蒯得:兩位大人都在,那便妙極。天大喜訊,先克已死!
梁、士二人互視一眼,驚喜不止。
士縠:如此說來,趙盾羽翼已除,我等再無所懼矣。
蒯得:誠然如是。但趙盾已經懷疑是我與先都將軍所為,並派出細作偵候,遍佈先府,將要動手矣。
梁益耳:如此奈何?
蒯得:大人豈不聞,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當斷不斷,必生禍亂!
梁益耳:既是如此,你速回去還報先都,休要出府,靜候我訊。待我等商議,即刻起事可也。士大夫,你也請回,就便聯絡箕大夫,便依原計劃行動,如何?
蒯得應諾,士縠點頭,俱都答允。乃從後門而出,分道而走,各自消失在夜幕之中。
梁益耳自後院送走士縠、蒯得,還至大廳。驚魂未定,忽家人入報,說從弟梁弘來訪。梁益耳猛吃一驚,繼而佯作無事,於是親自出迎,吩咐家人置酒以待。
梁弘入府,與兄長寒暄已畢,落座吃酒閒話。飲酒之間,因梁益耳心中有事,不一時便即大醉,遂當兄弟之面,泄露與箕鄭父等五人之謀。
梁弘大驚,暗道:此乃滅族之事,我不可不報!
挨至夜深酒闌,梁弘離開從兄之府,直接奔赴守衛都城軍營,密告於上軍佐卿臾駢。
臾駢聞此密謀,不敢耽擱,急馳馬來至上卿府宅,叫開大門,直入中庭,轉訴趙盾。
趙盾思忖片刻,從容說道:我等不可妄動。須待其先發,方可明其罪狀,擒而誅之。你去,即命撤去先都府宅前後偵尉,同時下令聚甲戒車,聽令出擊。
臾駢領諾,大步出府,騎馬馳去。傳令中軍將士,聚集甲士兵車,候令拿賊。
未料中軍營諸將之中,卻有先都親信,聞令不由大驚。因見軍中約束並不甚嚴,遂急尋個藉口出營,來見先都,向其泄機道:元戎命令臾駢聚甲戒車,隨時聽令出擊。此必是先克被殺事發,針對將軍來也。中軍精銳,實不可與之爭鋒,將軍不如趁事未決,速逃他國。
說罷打一個拱,不敢多耽,復從後門溜走,回至中軍大營。
先都聞此,雖然不知趙盾因何聚兵,但知既然殺害先克之事已泄,此事對己定是凶多吉少。便急喚蒯得:你再往士縠府宅,催促迅速起事,務必先下手為強。
蒯得見府外已無細作,遂騎馬而出,直至士縠府宅,傳遞先都所請。
士縠聞罷,因手下所屬兵少,不敢獨自與趙盾作對,遂復引蒯得出府,來見箕鄭父,告以趙盾聚甲戒車之事。
箕鄭父感覺事情緊急,不容拖延,遂將二人留下,復命家人分頭而出,請來梁益耳及先都。不一時二人皆至,五人進入密室,計議應對之策。
先都:當刺殺先克之時,是我一時大意,忘記隱藏車馬,被先克御者識破。故此當先克被刺,趙盾率先疑我。公等若不先發制人,我當趁夜出城,遠遁他鄉矣。
箕鄭父:將軍休懼。趙盾雖疑,並無實證,未必便敢動手。
蒯得:既便如此,也要搶先動手,以免受制於人也。
士縠:此言甚是。若依我計,來日便是上元佳節,晉侯必當宴請群臣,賜酺眾卿。我等可藉此之機,乘亂行事。諸公以為如何?
箕、先、蒯、梁:便依此計。事不宜遲,我等各去準備!
五人議罷即散,各歸己府,自去準備家甲兵器。
先都繞道返家,剛自門首下車,忽自街角轉過一人,自背手伸手,將其肩頭一拍。先都大吃一驚,回頭看時,見來者正是上卿佐軍臾駢。
臾駢笑嘻嘻地問道:先將軍不在府中坐地,四處串聯,所為何謀?
先都故作從容,低聲喝道:放肆!你一介末將,敢管我六卿閒事?
臾駢笑道:好個六卿。果是閒事,倒也罷了,怕是通謀篡逆大罪,你這個六卿也擔當不起也。先將軍,你這個六卿,能大得過中軍元戎,一國上卿乎?
說罷將手一招,身後竄過十數個精壯衛士,立將先都執拿,塞入車中,直奔京都之獄。先都在車中兀自掙扎,揚聲叫道:我乃下軍佐卿先都!爾等何處盜賊,敢劫持於我?
臾駢空車不坐,只在車傍騎坐驂乘,知道其是在呼人來救,只是微笑,也不阻止。
車駕緩行,剛剛轉過一個街角,只見人影一閃,突自屋頂上跳下兩個人來,攔在車前。臾駢急勒住坐騎,見來者二人皆穿窄袖烏衣,手執鋼刀,黑紗蒙面,佇立如山。
先都自車中看得清楚,叫道:殺此馬上大夫,速速救我出城!
二人輕哼一聲,並不答言,各將長刀立起,縱起身形,直向臾駢掠至。月光之下,只見人刀合一,尤如長虹經天,驚鴻一瞥。
臾駢心念電閃,暗道:世間竟有如斯身手!我命休矣。
念猶未了,只聽兩聲悶哼,定睛看時,見兩名烏衣客兒自空中落地,眉心各自多了一枚鐵刺,傷口中慢慢沁出鮮血。人卻早在落地前,便已斃命。
隨着一聲冷笑,車簾掀起,一人自空車中跨出,上前施禮道:小人出手稍遲,致使大夫受驚,得罪,得罪。
臾駢退身細觀,認出來者,卻是趙盾府中門客公孫杵臼。臾駢驚道:某隻知上卿暗中派人保護押送,但不知人在何處。你何時入我車中?
公孫杵臼微笑不答,割下烏衣客首級,躥房越脊而去。
臾駢目瞪口呆,矯舌不下,驚怔半晌,這才命令車駕前行,將先都系入監獄。先都遭擒系獄之時,天色已經微明,多有早起國人看見,於是不到半日,信息便即傳遍都城。
梁益耳、蒯得聞信,愈加驚慌,急來至箕鄭父府上,復又請來士縠,共同商議聚集四族家丁,劫出先都,提前舉事。
便在此時,門人入報:上卿趙盾遣使至府,現在門外等候。
箕鄭父令三人躲入內室,親迎來使至堂,問以何事。來使說道:上卿昨夜收得密報,下軍佐先都購買兇手,刺殺上卿先克,欲為作亂,已擒而系獄。今使在下前來相請大夫,請箕大夫入朝商議如何善後。望請大夫儘快入朝,在下先行回報。
說罷施禮,茶也不吃,告辭出門而去。
箕鄭父下令掩門,回身復將士縠等三人請出,說道:適才來者之言,公等皆已聽見。趙孟見召,殆不疑我也。我先入朝,看其何說。三位休得離去,待我回來,再行商議!
三人齊聲道:箕公不可輕往。焉知其不是計?
箕鄭父:我無把柄握在其手,有何計拿我?
遂留三人在府,自己更換朝服,坦然輕車入朝。
箕鄭父不知,趙盾召己入朝,正是誘敵之計。只因箕鄭父乃為上軍元帥,手握三軍之一,趙盾恐其鼓眾同亂,故此假意召之,以使其入於自己把握,不能直接指揮上軍。
趙盾見箕鄭父入朝,這才長吁一口氣,便當作若無其事,先與眾卿議論國政雜事,直到午時,這才宣佈散班。
箕鄭父勉強挨至散班,正欲隨從卿離去,忽被趙盾自背後叫住。
趙盾:箕公,何必急於回府?莫非府中有事,或有人相候乎?
箕鄭父猛吃一驚,急收斂心神,轉過身來:我倒無事,府中也無甚人相候。但時已至午,不去為何?難道上卿元帥,是要留我吃飯乎?
趙盾哈哈大笑:箕公真乃神算,果是如此。且有要事,專與上軍元帥相商。
箕鄭父聞此,只得留步,與趙盾一前一後,進入朝房。趙盾果然命令侍僕:你去,急驅車還府,將家中美酒佳肴運至朝房,我與上軍元帥,邊飲邊說。
侍僕應聲而去,馬去如飛。趙盾與箕鄭父一杯熱茶未曾飲盡,酒菜已至,佈滿桌案。兩人互致寒暄,虛情假意,各懷心事,盡在不言之中。三杯酒落肚,趙盾忽開言道:今日挽留箕公在此,並無他故,是專與賢卿,計議先都刺克之事也。
箕鄭父聞此,右手一顫,杯中之酒灑出一半,心頭已升起一股不祥預感。
鏡頭閃回。便在朝堂議事之間,趙盾早就密遣荀林父、郤缺、欒盾三將,各引一枝軍馬,分頭拿捕士縠、梁益耳、蒯得三人。
三將分至士、梁、蒯三卿府宅,皆都撲空。詢問家主何往,僕人皆都搖頭,推說不知。三將疑惑不已,於是各遣從人還宮,密告上卿主帥。
當時剛剛散朝,趙盾聞報,並不着急,對來使低聲吩咐數語,來使領命而去。趙盾回頭,見箕鄭父正要下堂,這才自背後叫住,請入朝房,借飲酒談事,軟款留住。
使者馳歸,將趙盾密令分傳各自主將。三將恍然大悟,於是不約而同,皆都來至箕府,帶兵直接破門而入,闖進正廳。
當時士縠、梁益耳、蒯得三人還在府中廳上吃茶枯坐,呆等箕鄭父散朝之後,計議造反大事。軍兵入室,自是如同鷹啄燕雀,手到擒來,俱都繩捆索綁,下入獄中。
荀林父等三將行事已畢,皆至朝房回話。
因見箕鄭父尚自在座,荀林父乃大聲喝道:先都招供,說共有五人通謀作亂,箕鄭父亦在數內。今尚敢與上卿並肩對座,還不自請就獄,以求寬赦?
箕鄭父心中着慌,兀自強辯道:中軍元帥出戰秦人之時,我有居守之勞。彼時三軍皆在都外,我獨居中,不以此時為亂。今日諸卿濟濟,反而作亂,毋乃自求死耶?此理便是說與三歲小兒,也講不通。公等休信先都妄言,臨死前胡亂攀咬。
趙盾緩緩起身離座,冷冷笑道:汝之遲於為亂,是謂後發制人,正欲待先都、蒯得同發也。我已訪知確實,何須多辯!
箕鄭父知道計謀已泄,啞口無言,只得俯首就獄。
次日早朝,趙盾率荀林父、郤缺、欒盾出班,向晉靈公上陳箕鄭父五人造反之狀,奏請依照謀逆律例,將五人誅殺。靈公年幼,不敢反駁,唯唯而已。
襄夫人聽得清楚,轉出屏風,向趙盾求情道:此輩事起爭權,原無篡逆之謀。且殺先克者,不過先都懷憤,以重金收買二刺客為之。罪有首從,豈可一概誅戮?邇年我國朝中老成卿臣凋喪,人才稀少,一朝而戮五臣,恐朝堂之位遂虛。賢卿何不慮此,網開一面?
趙盾聞言,免冠奏道:今我晉國主少國疑,大臣各自擁眾不服,擅殺異黨,盡壞綱常社稷。若不用重典誅戮亂臣以懲於前,則何以毖後?
襄夫人穆嬴聞之,滿臉通紅,更無一言答對。於是拂袖轉身,復入內室。
趙盾恭送夫人入內,回身登殿,遂命將先都、士縠、箕鄭父、梁益耳、蒯得五人坐以大逆,斬於市曹,並錄先克之子先縠為大夫。自此眾臣見到趙盾,無不股慄。
此事傳入潞國,狐射姑正在府中堂上就坐。聞聽此訊,反而以手加額,對其賓客及妻子家人說道:幸甚至哉!虧我先離故國,方得免於一死也。
當時潞國大夫酆舒在座,遂拱手問道:趙盾若比其父趙衰,二人孰賢?
狐射姑:其父子皆皎皎似月,燦燦如日。然趙衰乃寒冬之日,趙盾乃炎夏之日。冬日民愛其溫,夏日人畏其烈也。
酆舒:卿父子皆為晉國宿將,亦畏趙孟耶?
狐射孤:炎夏之日,哪個不畏?然使民愛者恆久,令人畏者近禍。
酆舒喟然。
鏡頭轉換,按下晉國平亂,復說楚國圖霸。
楚軍伐鄭,擒獲三公子以歸,鄭穆公大懼。因見晉國救兵不至,只得再遣公子豐為使,前至楚營謝罪,納賂求和,誓不反叛。
楚帥斗越椒見鄭國肯降,不敢私自作主,便使人還都請命國君,是戰是和。楚穆王准許鄭穆公之請,乃釋公子堅、公子龐、樂耳三人之囚,放還鄭國。
楚軍釋鄭,回軍時乘便再攻陳國,攻陷壺丘,陳侯亦遣使前往楚營乞降。穆王詔命准之,並傳檄徵召鄭、陳、蔡三侯,約於當年冬十月朔,會盟於厥貉。
自此中原南部諸侯,復又背晉朝楚,晉國文襄霸業,就此勢衰。
周頃王元年,曹共公襄卒,在位三十五年。子曹壽嗣位,是為曹文公。
是年燕襄公亦卒,嗣位者史冊未載其名,只記為燕前桓公,在位十六年並無一事可載,可謂史上最為清閒太平國君。
是年秋末,陳侯朔與鄭伯蘭離國參加會盟,遠迎楚穆王於息邑,行下邦附庸之禮。及至厥貉,蔡侯早已恭迎,以臣禮參見楚王,再拜而後稽首。
會盟已畢,陳侯、鄭伯皆請奏楚王:君王稅駕於此,宋君不來參謁,可順道伐之。
楚穆王大笑道:孤頓兵於此,正欲伐宋,卻被二位賢侯說破,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畫外音:當時宋昭公杵臼在位,已經三年。因在位期間信用小人,疏斥公族,以致國勢日衰,與宋襄公之時相比,差之不可以里道計。又遭穆、襄之黨作亂,司馬公子卬被殺,司城盪意諸出奔於魯,國內更亂。後賴司寇華御事多方調停,復請盪意諸歸國,官復原職,國政方得粗定。華御事者,乃宋故太宰華督之孫也。
宋昭公是日朝會,忽邊邑來報:楚穆王會合諸侯於厥貉,頓兵不去,有窺宋之意。
宋昭公驚問諸卿:我自襄公以來,與楚蠻乃為世仇,今強弱不敵,奈何?
華御事:臣聞小不事大,國所以亡。今陳、鄭、蔡三國皆都臣服於楚,所不得者惟有宋國,故其來伐,必也。為今之計,不如主公休待其來討伐,先主動前往迎之。若待其見伐,然後請成,必然無濟於事。
宋昭公信以為然,乃率群臣前往厥貉迎謁楚王。又治田獵之具,請較獵於孟諸之藪。
楚穆王大悅,於是不計前嫌,納其請成為盟,約定次年孟春,獵於孟諸。同盟諸國見楚王喜悅,無不振奮。
不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冬去春來,萬木蔥榮,百獸出蜇。
楚王複合諸侯於孟諸之藪,陳侯自請為前隊,宋公為右陣,鄭伯為左陣,蔡侯為後隊,簇擁楚穆王居於中軍,共同出獵。
合圍良久,楚穆王馳入右師,趕逐群狐入窟,命宋公取燧熏之。
宋公車中無燧,穆王大為掃興。楚司馬申無畏奏道:宋公侍奉盟主,不盡其責,其實當罰。但又身為諸侯,不可以加刑,請治其僕從怠慢之罪。
楚穆王從之,乃叱命將宋公御者鞭撻三百,以儆諸侯。宋公當此,不由大慚。
會獵已罷,楚王遂遣斗越椒行聘於齊、魯,儼然以中原霸主自待。
楚王會盟陳、蔡、鄭、宋四國,北上爭霸之事,迅速傳至秦國雍都。周頃王四年,秦康公會集群臣,與眾臣計議:令狐之恨,至今五年。今聞趙盾誅戮大臣,不修邊政,陳蔡鄭宋,皆都南向事楚,晉莫能禁,其弱可知。此時若不伐晉,更待何時?(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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