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真相集 第四十三集 權臣歸天

    燕都鄴城,四門盡陷。

    慕容評知道大事已去,慌入宮來見燕王慕容暐道:今有散騎常侍徐蔚乃慕容垂故將,聚眾謀反,打開北門獻城降敵。秦兵已然入城,請陛下速隨臣走回龍城以避。

    慕容暐大驚失色,暗道:你既知徐蔚乃慕容垂故將,因何不及早將其除之?定是為逼勒其家財,方留此後患也!

    雖然一猜就着,此時命在頃刻,亦不顧多想,急領后妃俱各登車上馬,收拾珠寶走路。聽聞西門無兵,於是便往西而逃。

    慕容評持槍躍馬在前引路,當先殺出西門,正遇秦將王重從南門來截殺,交手只三五個回合,便被慕容評一槍挑於馬下,復趕散其兵,衝出西門。

    慕容暐在後面看得清楚,暗自喝一聲采:王叔今日怎地忽然如此勇猛,大有昔日英雄氣概?可惜,此時便有霸王之勇,亦與事無補矣。

    慕容評見前面再無秦兵,於是回馬請慕容暐先行,自與千餘禁軍殿後。

    王猛佔據四門,聞說走了燕王,不令追趕,遂與諸將迎接秦王入城,升坐太極殿。

    秦王苻堅先命傳令諸軍,不許妄殺百姓,又令出榜安民,其後方令諸將接納燕國文武之降,令各安其位,來日金殿受封。

    次日秦王升殿,大賞功臣,並封燕國降臣。

    慕容垂立於燕臣班首,見一眾故僚官吏對己皆有慍怒之色,不由愧悔,恚怒難當。

    舊將高弼立其身側,悄悄耳語:明公且請按耐片時。今雖國家傾覆,安知其不為興運之始耶!想當初漢光武帝屈身更始帝駕前之時,比明公今日猶為不堪也。明公宜恢廓江海之量,慰結舊部之心,以立覆簣之基,成九仞之功,奈何爭其一時睚眥之怒耶!

    慕容垂頓悟,渾身汗出,遂引眾而入,舞拜於秦王階下。

    苻堅撫慰燕國降官已畢,聞說燕主慕容暐逃往龍城,遂命游擊左將軍郭慶、右將軍巨武引兵一萬五千,前往追擊。

    二將領命,率氐羌鐵騎兼程而進,緊追不捨。

    前至高陽,已遠遠看見前面旌旗歪斜,人馬雜踏,正是燕國逃走君臣兵馬。

    慕容評正走之間,聽聞馬蹄動地,回頭望時,見塵土遮天,知是秦軍追兵將至。

    回顧左右只有千餘敗殘兵馬,明知絕非其敵,乃藉口更衣,別了皇帝,脫離大隊鑽入密林,單騎向北狂逃。

    慕容暐看着慕容評背影,暗自嘆道:是矣,我道皇叔因何忽然轉了性子,勇冠三軍?此時方才是其本來面目也。

    話音未落,郭慶已經追至,殺散燕兵。巨武親自登車,將繩索捆縛燕王及其后妃。

    慕容暐大怒,斥道:你乃何方小人,竟敢捆縛天子?

    巨武聞言差些兒笑翻,罵道:你非我君,某亦非你臣。我乃梁山巨武,奉秦天子詔命前來拿賊,卻不知道甚麼鳥燕國天子!

    言訖,便與郭慶收軍還鄴,獻慕容暐於秦王復命。

    苻堅大喜,下令釋其綁縛,問道:天兵到此,你因何不開城迎降,反而棄城逃走?

    慕容暐:某聞狐死首丘,我欲效之,願歸死於先人之墳墓耳。

    秦王苻堅本是個仁慈之主,聞聽慕容暐此說,念其一國之主落於此番田地,反生憫然,因而謂道:卿若肯降朕時,可還於舊宮,率文武歸附,則孤可免卿之罪,另有封賞。

    慕容暐欣然應允,因而還於鄴宮,召集文武百官,其後捧持璽印符冊出城歸降於秦王,再迎入宮內大禮參拜,自己甘為下臣。

    燕國戶部官讀其降冊:今燕國舉凡郡百五十七、縣一千五百七十九、戶二百四十六萬、口九百九十九萬,舉以歸秦,願世代為秦黎首。

    秦王由此大悅,詔令盡赦燕王以下臣僚;又以燕國宮人珍寶盡賜隨征將士,由此諸將踴躍,六軍感奮,皆山呼萬歲,無不感戴秦王大恩,願效死力。

    畫外音:至此前燕遂亡。自晉武帝太康六年慕容廆稱公建國開始,至慕容暐太和五年被秦主所滅,共傳四世,國祚八十五年。

    按下燕王降秦,再說燕國太傅慕容評一路向北狂逃,直奔到高句麗,請求國王庇護。

    高句麗王高釗二話不說,令將慕容評打入檻車,直送回鄴城,獻給秦王。

    慕容評被解送至金殿,亦二話不說,直接跪倒請降,乞求饒命。秦王不為己甚,愛心泛濫,並令赦之,聽候封賞。

    燕主慕容暐見慕容評歸降,故作驚奇道:我道皇叔策馬狂奔,舍我而去,必有好處;不料亦只是多走了數千里路程,復返於鄴城,與我共事同僚。皇叔辛苦,往返不易!

    慕容評被說得面紅過耳,燕國舊臣無不哂笑。

    秦王聞說梁琛出使長安歸來,被慕容評懷疑與秦國有私囚之,遂令自監中放出,問道:卿不能見機而作,不如郝晷靈敏善斷,反而身遭囹圄之禍,幾被本國冤殺,可謂智士乎?

    梁琛昂然答道:臣聞「幾者功之微,吉凶之先見者也」。如臣之愚暗,實所不及耳。為臣莫如忠,為子莫如孝,是以烈士臨危不改其志,見死不避其難,以徇其君親。彼所謂知幾者,心達安危,身擇去就,不顧家國之重,不問君親之憂。臣即知其幾之所在,尚不忍為,況非所及知幾者耶!

    說畢痛哭流涕。燕主慕容暐亦聞而流淚,而慕容評及郝晷皆有慚色。

    苻堅深為嘆惋,以禮相待;又聞悅綰之忠,恨不及見,於是召其子上殿,拜為郎中。

    安撫燕臣已罷,遂大封征戰功臣:以王猛為持使節,都督關東六州諸軍事,冀州牧,使鎮守鄴城,悉以慕容評府中之物賜之。若六州守有闕,可以便宜補授,不必事前奏聞。各隨征將士封賞有差,原州縣守長皆因其舊職。以燕申紹與韋儒俱為繡衣使者,代天子循行關東,觀省風俗、勸課農桑、賑恤窮困、收葬死亡、旌顯節行。

    王猛與被封諸將叩首謝恩,山呼萬歲。

    十二月,秦王恐故燕主慕容暐在鄴城為患,於是命遷其及原領百官家屬,並鮮卑四萬餘戶至於長安安置。遂封慕容暐為新興侯,慕容評為給事中,皇甫真為奉車都尉。

    燕故太史黃泓嘆道:燕國必有中興之日,其在吳王慕容垂乎?恨我年老,不見此日。

    王猛表請以梁琛為己之主薄,秦王允之。

    次日王猛聚群僚宴飲,因談及梁、郝二人使秦之事,因對百官說道:人生百態,其心固然不同如是。昔在長安,梁公滿口稱美其朝,而郝公微說其國之弊。

    參軍馮誕問道:則敢問都督大人,取良臣之道,以何為先?

    王猛:自是以知機見危者先。

    馮誕:然則明公宜賞丁公,而誅季布也。

    王猛聞言愣怔片刻,大笑而罷。

    當初慕容評保燕王慕容暐逃出鄴城,奔走龍城之際,曾令宜都王慕容桓為後繼。慕容桓後被郭慶、巨武所敗,於是北走和龍,攻遼東不下,後轉而投秦,被秦兵擊殺。

    其有子名慕容鳳,年僅十一,亦被俘獻秦王,苻堅赦之。

    慕容鳳陰蓄復仇之志,於鮮卑、丁零族人中有氣度才幹者,無不傾心結交。

    秦將權翼見其志氣不凡,召而勸道:卿方以才望自顯,前途不可限量。但既被陛下恩敕,休效爾父不識天命!

    慕容鳳聞言,厲色答道:我先父欲建忠君之功而不遂,但此乃人臣之節也。君侯之言,豈獎勸某將來之義乎!

    權翼見其氣壯山河,斂容稱謝。次日入見秦王道:慕容桓之子慕容鳳慷慨且有才器,但懷狼子野心,恐其後終不為人用,大王宜早除之,以免後患。

    苻堅不聽,只是付之一笑而已。

    秦王苻堅既已平定燕國,遂改號甘露七年為建元六年,大赦燕境。

    王猛上奏,欲履行前言,請封鄧羌為司隸校尉。

    苻堅說道:司隸校尉負責督察京城,職責重大,乃辛勞苦役,豈能用來優待名將。鄧羌有廉頗、李牧之才,朕欲以征伐大事付之,北平匈奴,南掃揚、越,此乃重任,司隸校尉何所謂耶!可升為鎮軍將軍,賜位特進。

    鄧羌其實便如當年曹爽,屬於駑馬戀棧之輩,只欲作威作福於故人鄉里,豈有甚遠見?故欲求司隸校尉之職,以為顯要。今見天子如此說法,雖內心不悅,亦自無法。

    秦王又進王猛為丞相,楊安、徐成、張蚝皆為大將軍。王猛上表固辭不肯受職,秦王授之再三,王猛讓之再四,固辭乃罷。

    秦王既得鄴都,因欲興兵討伐涼州,恐再勞軍傷民,乃命王猛修書,遣使曉諭涼王張天賜道:昔貴先公稱藩於劉漢、石趙者,惟審於強弱之勢也。今秦國之威旁振無外,關東既平,將移兵河右,恐非六郡士民所能抗者。若能首降,則可保境祿無危也。

    張天錫觀書大懼,與群臣商議一番,量不能敵,即遣使持國書至長安,稱藩臣於秦。

    秦王得其國書大喜,復遣使節至涼州,拜張天錫為涼州刺史,西平公。

    畫外音:張天錫小名獨活,初字公純嘏,後改字純嘏,乃前涼文王張駿少子,桓王張重華及威王張祚之弟,於昇平七年弒張玄靚自立。

    涼王投降,秦王大喜,由此改元建元。

    建元元年,河西鮮卑首領禿髮椎斤卒,終年一百一十歲,其子禿髮思復代統其眾。

    字幕:西元三七一年,東晉太和六年,改元咸安元年,前秦建元七年。

    仇池氐人楊世舉地降於前秦,被授平南將軍、秦州刺史,封仇池公,此年三月病卒。其世子楊纂繼立為仇池公,旋即宣佈自立,與前秦絕交。

    苻堅聞而大怒,遂遣西縣侯苻雅及楊安、王統、徐成等將,率步騎七萬討伐仇池。

    秦軍抵達仇池之北鷲峽,楊纂率眾五萬迎戰,兩軍對峙。

    東晉梁州刺使楊亮聞之,急奏請簡文帝司馬昱,派遣督護郭寶、卜靖率千餘騎援助楊纂。晉軍因而馳援,適逢仇池軍與秦軍在鷲峽中遭遇。

    三國激烈鏖戰,楊纂大敗,死者二萬人,郭寶戰死,晉軍亦潰。

    苻雅乘勝進軍仇池,武都太守楊統降秦。楊纂恐懼,面縛出降秦軍。苻雅押送楊纂至長安,秦王赦之,以楊統為南秦州刺史,楊安都督南秦州諸軍事,自此仇池亡國。

    仇池既滅,苻堅又出兵攻伐隴西鮮卑,生俘其首領乞伏司繁,盡降其眾。苻堅留乞伏司繁在長安,由其堂叔乞伏吐雷統領其眾。

    吐谷渾王辟奚聞秦軍攻佔仇池,恐其乘勝前來相攻,於是主動遣使往拜秦王,進獻駿馬千匹,金銀各五百斤。秦王大喜,遂封辟奚為潞川侯。

    辟奚好學,為人仁厚而無威斷,其三弟專橫跋扈,致令國人憂慮不安。

    吐谷渾長史鍾惡地便與司馬乞宿雲合謀,在百官朝拜辟奚之時,當場收殺辟奚三弟。

    辟奚以為是來謀己,遂驚嚇恐怖,投於床下。

    鍾惡地與乞宿雲扶王升座,跪地請罪:王弟亂政,昨夜先王託夢於臣,令臣等討伐,故今日誅之;非敢造反,王其勿憂。

    辟奚卻因此驚嚇患病,終日恍惚,不久憂懼而卒。

    世子視連繼立,因悲痛父叔之死,不飲酒、不娛樂、不狩獵,長達七年之久。

    鍾惡地以為主公如此沉淪不妥,遂入宮進諫:我吐谷深源出鮮卑,世以遊牧騎射為生。殿下今為部落之主,當自娛樂畋獵,以樹立威信,布施恩德,豈能七年不聞征伐耶?願我主出宮上馬,振我部族雄風。

    視連泣道:我家族自先世以來,皆以仁、孝、忠、恕相承。父王因弟被誅,憂憤而卒。我今雖即位,亦萬念俱灰,軍國大事尚須煩勞諸將。至於建立威德之事,只有付之將來耳!

    鍾惡地聞言,默然無對,極悔當年不應背着辟奚冒然行事,使其驚殺,遺譏於民。

    由此天下承平,數載之間南北和平相處,不聞殺伐。

    晉咸安二年正月,大將軍桓溫忽然上奏簡文帝,稱應復降被廢前帝司馬奕爵位,自東海王黜為海西公,遷往吳縣西柴里居住,由吳國內史刁彝及御史顧允領兵監管。

    簡文帝莫名其妙,只得准奏。

    時人同情司馬奕境遇,於是不少人假稱奉其詔命,聚眾起事,反對朝廷。司馬奕聞之大懼,遂深居簡出,閉門謝客,小心謹慎度日,儘量避免嫌疑。

    十一月,有彭城人盧悚自稱大道祭酒,聚集徒眾八百多家,遣弟子許龍潛至海西公府,詐稱奉崇德褚太后密詔,迎海西公還宮復位。

    司馬奕本欲從之,被妻子所阻:來者可疑,夫君休得上當,復引殺身滅族之禍。

    司馬奕大悟,於是婉言拒絕,不肯相從。

    許龍急道:如此大事,豈敢兒戲?陛下不必聽信女子之言,宜速從我出。

    海西公厲聲斥道:某因為帝獲罪,後得寬怒免於一死,如今豈敢輕舉妄動,以速己禍!況太后如有詔令,必遣官屬送來,為何只派你一人?爾必乃欲為謀亂者!

    便令從人:將此人捆綁起來,送去官府審問。

    許龍急奪門而出,恐懼逃走,回報盧悚。

    盧悚不肯就此罷休,仍率三百餘人進攻建康城北廣莫門,令部眾詐稱海西公還宮,從建康宮雲龍門突然闖入殿庭,奪取禁軍武器。

    雲龍門吏士與守衛驚嚇不已,不知所措。游擊將軍毛安之聞訊趕來,與左衛將軍殷康、中領軍桓袐一起討伐,盧悚及其部眾全部伏誅。

    海西公聞知,深恐遭受橫禍,遂恣意酒色,不聞政事,即使有子也不敢撫養,恐被誣為復辟張本。朝廷知其安於屈辱,不再防備,司馬奕便由此得以苟安善終。

    是年七月,簡文帝病重,急召桓溫回朝,在一晝夜內連發四道詔書。

    桓溫見詔旨不明,推辭不肯入朝。

    簡文帝無奈,只得傳下遺詔,令桓溫攝政,效仿周公之事。侍中謝安、王坦之入宮視疾,見此遺詔大驚。王坦之伸手從黃門手中扯過,三兩把扯作粉碎。

    簡文帝:卿此舉何意?

    王坦之:陛下,此事絕不可行。桓溫本就懷有異志,朝野盡知。若命其攝政,則必行董卓、曹丕之事,晉祚必移於別姓矣!

    簡文帝:某此帝位,本就是無意得來,得之未喜,失之又何惜之。朕且釋然,卿等何必固執不舍如此?


    王坦之:不然。天下乃宣帝、元帝所創之天下,陛下何得專之,輕與他人?

    簡文帝聞言慚愧,說道:寡人不敏,險鑄大錯,即從卿意改之可也。

    王坦之告罪,遂重書詔令,將遺詔中「攝政」改為「輔政」,「依周公故事」改為「依照諸葛亮、王導舊例」。寫罷,復呈御覽。

    簡文帝熟視再四,遂令奉璽郎用寶,付予王、謝二人。

    不數日,簡文帝司馬昱駕崩,遺命太子司馬曜繼位。百官舉哀發喪,殯葬於高平陵,廟號太宗,諡號簡文皇帝,亡年五十三歲,在位不足一年。

    晉文帝葬畢,群臣猶自疑惑,因未得桓溫意思,不敢擁立新君。

    侍中謝安聚集百官於朝,與眾議道:今孝文先皇崩世,國不可一日無君,宜立太子早日登基嗣位。不知諸公以為如何?

    群臣異口同聲答道:此朝廷大事,須待大司馬到來處置,我等不敢定議。

    廷尉王彪之聽了,正色叫道:是何言耶!自古以來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今天子已崩,太子代立,是天理也,大司馬有何異議!若先向其諮詢,必反為所責矣。

    謝安說道:王叔武之言是也,諸公勿擾。

    於是群臣再無異論,乃請太子司馬曜登皇帝大位,群臣山呼萬歲。登基禮畢,改元寧康,大封群臣。以謝安為大司馬,王彪之為尚書令,二人總攝內外,共掌朝政。

    太子司馬曜繼位,是為晉孝武帝。褚太后認為孝武帝年幼,且正在居喪期間,再次提議讓桓溫攝政,復被王彪之阻止。

    桓溫原以為簡文帝臨死會禪位於己,或令自己攝政,而今大失所望,怨憤不已。

    孝武帝命謝安征桓溫入朝輔政,並加其前部羽葆鼓吹,賜武賁六十人。

    桓溫仍舊辭讓,既不接受,也不入朝。

    寧康元年二月,謝安、王坦之與群臣商議,表請詔命桓溫為丞相,總領朝中百官。使人持丞相璽印及孝書前往姑孰往見桓溫,並囑咐使節,若丞相如此問時,便如彼作答。

    使節領命,至於姑孰,見桓溫呈上封敕及孝書,拜見丞相。

    桓溫先拜璽印,復拆書觀之,然後問來使:先帝臨崩之時,有何遺詔?

    使者依照謝安所教答道:先帝臨崩,遺詔國家之事無論大小,一律稟與丞相。囑咐太子登位,敬丞相如劉後主敬事諸葛武侯丞相故事,別無餘言。

    因答對並無不妥,遂得安全歸朝。

    桓溫發令使者去訖,因群臣奉太子即位而大怒,心恨文帝:你本乃區區會稽散人,不是我力主,焉能得此帝位?你既臨終,亦當將此位禪讓還我,方是正理。不然退而求次,亦當以我為周公攝事,何如竟遺詔為諸葛武侯輔佐阿斗故事耶!

    遂喚郗超入內,問以對策。

    郗超進言:此必是謝安、王坦之強改帝意,偽作詔書。來日丞相收拾軍馬入朝,可使人只說商議北伐大計,先召謝安、王坦之來新亭迎接。倘二人欣然前來必無他意,若有推諉,必懷鬼胎,則入朝先收此二人,然後再廢當今天子,另扶傀儡,則大事定矣。

    桓溫擊節稱善,又問:倘是二人來時,便又如何?

    郗超答道:丞相可於亭中懸置壁衣,內伏刀斧手數十人,我暗藏在帷帳之後,觀其言語動靜。如其奏對不善,居心叵測,某即呼刀斧手出而殺之。如其並無拒絕丞相之意,卻不可妄行,恐失民望。則宜與其二人修好,同入京師,把握朝政,逼皇帝加賜丞相九錫,如當年曹操佐獻帝故事,亦終必可得晉室江山。

    桓溫聞之,以手撫郗超之背言道:公妙策天下,真孤之子房也。

    計議已定,便使人入朝,命王、謝二人迎至新亭,說有國家大事面議;一邊收拾軍馬起程,稱說來赴山陵祭拜先帝,止軍新亭,以待王、謝,余者諸官皆不接見。

    朝中百官聞說丞相桓溫帶兵入朝,雖借言拜謁皇陵,乃皆猜測其必是來行篡逆之實。一時京中流言四起,皆謂桓溫此次入京是要誅除王謝二公,並欲顛覆晉朝。

    朝廷亦大懼,不敢有違,朝中位望稍高者,並皆驚慌失措。

    正議論間,桓溫使節已至,召王、謝二人在新亭迎駕,百官在城外十里接官亭相候。

    孝武帝當時只有十一歲,聞言慌悚不已,問計於群臣,如何應對。

    百官皆道:此必是丞相欲殺王、謝二公,復引兵入京奪位。陛下宜陳兵以待,休使二公前往,往則必遭其毒手。

    王坦之奏道:若臣等去接,正中其謀,乃羊入虎口,有去無回也。

    惟有謝安從容說道:若依群臣與王公之議,則誤國家大事,反危社稷。桓溫雖有不臣之心,因有王敦之鑑,亦未便敢於擅自舉兵。彼必疑先帝有遺詔加其九錫,被我匿而不發,故召我二人前去問明。我二人若是不去,彼疑是實,則必背朝廷,反致不可收拾,釀成大禍。晉祚存亡,在此一行,奈何因懼死而舍社稷大義耶!

    孝武帝聞此意決,於是說道:既如此,二卿便可去迎。你百官隨行出城,派人前往打探吉凶,若丞相果有無禮之舉,可速使人還報宮廷,以備不虞可也。

    群臣領諾,於是隨王、謝二公出城。

    行途之次,御史中丞高崧又與謝安戲言道:公之前屢違詔旨,高臥東山而不肯出仕,朝中諸士每相與言,則必曰「安石若不肯出,則如蒼生何」。今日之危,則蒼生將如公何?

    謝安不理其語中頗帶譏諷,從容對道:桓溫其劍雖利,不能便誅我。謝某不比深源睥睨社稷,聞難去位以避之,公何以戲言相嘲耶!

    高崧此次未得上風,但只乾笑,無語可答。

    說話之間,百官止於十里接官亭,謝安與王坦之雙騎而往,至於新亭。

    桓溫引軍已至,安營於野,亭上佈置壁衣軍帳,令郗超伏刀手於壁衣之後,自己居中高坐,單候王、謝二公。

    謝安、王坦之朝服手笏以進,入見丞相,施以朝禮。

    桓溫令坐,王坦之流汗沾衣,倒持手版,謝安則從容就席,安之若素。

    謝安坐定,竊見壁衣中伏有刀手,於是笑謂桓溫:謝安聽聞諸侯有道,守在四鄰而已。明公之守,何竟至於壁間耶?

    桓溫見其說破,笑答道:某聞匹夫一怒,流血五步。亦防狗急跳牆,不得不爾。

    藉此戲語,喝令刀斧手盡退出亭外候立。此時郗超正臥於帷幕之後,欲竊聽亭中之語,忽有陣風起處,吹動帳幔,翻卷掀開帷角,顯露其形。

    謝安正好瞧見,不由哈哈大笑道:某嘗聞「入幕之賓」一語,原來典出於此。郗生亦世家子弟,何不請出一見?

    郗超恐失章儀,走出相見,各施禮重新敘座,只得訕訕旁坐相陪。

    謝安言於桓溫道:先帝崩逝之時,遺詔明公行諸葛武侯丞相故事,我等便欲奉詔涓吉,迎接乘輿入朝輔政。今幸丞相車駕來臨,迎接不及,帝命百官皆於城外十里接官亭恭候,委我二人前來代天子接駕,禮備不及,丞相休怪。

    桓溫只得淡淡一笑,答道:孤有何德,敢慕諸葛武侯?

    謝安:丞相盛德巍巍,何謂不如?以某觀之,雖伊尹、周公,亦不能及耳。

    二人言語入巷,漸入清談之境,於是歡悅攀話,不由笑語移日,只恨時促。

    桓溫忽然想起一事,遂問道:先帝既崩,公等將以何議上諡號?

    謝安:臣等以先帝手易不訾曰簡,茲惠愛民曰文,諡為簡文可乎?

    桓溫笑謂左右:此謝安石碎金之語也。

    左右亦順其意贊道:謝公真乃經天緯地之才,我等不及。

    因此眾人安坐,一直談論至日落西山,早忘殺伐之事,滿座春風。因見日暮,謝安與王坦之告辭,桓溫親自送出亭外。

    謝安出亭之後,才知百官已到大半日,皆拜於道側,直跪得兩股戰戰,汗透重衣。年老者已東倒西歪,深度中暑,漸覺不省人事。

    桓溫見狀得意至極,遂命百官入亭相見。

    百官入亭,見外面大兵陳衛,位望而爵厚者皆戰慄失色,只得戰戰兢兢,入見拜禮。

    桓溫對眾官道:勞你百官遠迎至此,今日天色已晚,公等即可還朝,免此伺候。

    於是百官暗自慶幸,告辭而歸。於路便有埋怨謝安、王坦之者:公等只顧清談,卻令我等跪腫雙膝,殊不人道。

    便有聰明人出言止道:尊兄休得如此說法。彼坐於亭中之時,亦不弱於沙場征戰。桓公本是懷怒前來,決心殺人;若不是謝、王二公先以舌槍拼殺一日,我等提前拜見丞相,恐不知有多少人觸忤其意,已人頭落地矣。

    怨者暗自心驚,無復再言。

    桓溫與謝安暢談一日,胸中怒氣平復,殺心頓消。於是次日移軍山陵,祭拜先帝,以完人臣大禮。祭罷先帝,不及入朝參拜新皇,卻忽然得病,臥帳一十四日,不能起坐。

    孝武帝聞報丞相寢病不起,乃令謝安、王坦之前往慰問,並咨以政事。

    二人直入內臥,施禮已畢,謝安望色半晌,問道:連日不見公顏,何以至此?

    桓溫嘆道:人有旦夕禍福,其誰能自保無事耶!二公此來,可有陛下旨意?

    謝安:陛下心掛丞相貴恙,命我二人前來視疾,並問以政事。

    桓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人皆道我懷有異志,其實不知我也。孤昔日滅蜀,克壽春,多負辛勞;如江南無孤,則不知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晉之天下必已碎裂矣。今新帝登位,豈忘我之大功,僅只以為丞相,未加九錫?此我所以愧之,無以歸告先帝也。且聞前有盧悚入宮一案,變生肘腋,一旦噬臍何及?典吏者不得辭其罪責,必要究之。今我病重難朝天子,欲還姑孰,請二公將孤意上達天聽。

    謝安:明公功蓋天下,德播華夷,莫道封王,禪位皆宜。明公今還貴鎮,且保重尊體,我二人歸去,必與群臣保奏天子,加九錫必矣。

    桓溫大悅:尚請二公多負辛勞,善將孤意還報天子。

    謝安、王坦之再拜告辭,歸還建康。

    歸途之中,謝安叮囑王坦之道:以某觀之,桓溫不久將亡,時日不多矣。適才所議加賜九錫之事,切宜秘之,只可你我二人知道,休要泄漏他人,只遷延日月,待之可也。若桓溫病癒,可奏請加封其為王;若是不起,即息其議,也可止其篡逆令名。

    王坦之深以為然,連連聲諾。二人回至京城,只將丞相病情及所囑盧悚入宮之事上奏,孝武帝准之,詔命將尚書陸始收付廷尉,究問其禁衛不嚴之罪。

    桓溫使謝、王二人還京復命,於是亦令郗超率諸將起營拔寨,還歸本鎮。

    自回到姑孰之後,病漸沉重,但仍不忘屢次修表入京,逼朝廷加其九錫之禮。

    謝安、王坦之細問來使,已知桓溫病重,便以袁宏所撰錫文不佳為由,藉此拖延。

    同年七月,桓溫病篤,急召弟桓沖及子桓熙喚至榻前,留其遺囑:某自總角之時,便知用兵之道,至弱冠屢立邊功,至今縱橫天下二十餘年。今上天不假我以壽,病入膏肓,故托後事於爾等。世子熙才弱不堪重任,只可做清閒之官,安度此生可也;四子桓禕生性愚蠢,不辨菽麥;惟幼子桓玄,雖止五歲,異而有志,我弟當善加輔之,以繼我大業。我死之後,弟沖代領部眾,須自執兵權,不可輕付他人,自取滅族之禍!

    囑畢淚如雨下,以手指心而死,終年六十二歲。

    桓沖即依兄所囑,收斂殯葬,寫表申奏朝廷,自領兄長部眾,以兄少子桓玄為嗣,襲封南郡公爵。哀表至於建康,朝廷聞說桓溫於姑孰病逝,無不釋然。

    朝廷於是罷加九錫之議,追贈桓溫為丞相,諡號宣武,喪禮依照安平獻王司馬孚舊例,又賜九旒鸞輅、黃屋左纛葬儀。

    桓溫世子桓熙未襲父爵,於是不服,遂與叔父桓秘、弟桓濟合謀,欲殺桓沖。結果被桓沖發覺,命將桓熙、桓秘、桓濟皆流放於長沙。

    桓溫之事已了,謝安以為天子只有十一歲,尚在年幼,乃召集文武群臣商議,欲奏請崇德太后褚蒜子再次臨朝攝政。

    王彪之諫道:自前漢呂雉以來,歷代太后臨朝稱制,向有體例,不可尋常行之。皇帝尚在襁褓中,太后才可攝政,且凡事不能擅自決斷,須徵求大臣意見。今天子已逾沖齡,將及冠婚,反令從嫂臨朝,尤其不妥。

    謝安只是不欲委桓溫弟桓沖為輔政,故願太后臨朝,使己能裁決諸事,不受他人掣肘。因此不聽王彪之意見,堅執己見。

    群臣皆因謝安計退桓溫大軍立有奇功,因此皆附其議。

    寧康元年八月,崇德太后褚氏復又臨朝攝政。

    鏡頭轉換,按下東晉,回說前秦。

    秦王苻堅自滅燕國之後,先使王猛鎮守鄴城,其後見燕地安定如堵,便復調回長安,委以丞相之職,都督中外諸軍事,令輔國理政。

    王猛自少時便隨鬼谷掌門習學三韜六略,行軍佈陣之法固然不在話下,理政治國更如反掌之易,直不弱於先代祖師徐庶、孔明等人。

    於是自回長安,夙夕用心,治理秦政,無不得當。不過期年,前秦便恢復太學及地方各級學校,廣修學宮,聘任學者執教,公卿以下子孫入學,文化大興。

    秦王苻堅每月親臨太學,考問諸生經義,品評優劣,並與博士等教官講論學問,以督察學校教育力度。且親率太子、王侯公卿及士大夫之長子,祭祀孔子,宣揚儒教。

    如此漢族文化在氐族之國得以復甦振興,胡人化為漢學擁躉,王猛實有不世之功。

    秦王苻堅早有兵下江南之意,時刻派有細作往來傳遞情報。此時聞聽晉簡文帝崩,大司馬桓溫亦死,不由大喜,遂聚群臣,商議攻取江南之計。

    丞相王猛進言:桓溫雖死,其部將尚在,軍隊無損,江南急未可下。宜取漢中,據有蜀中,再以得勝之兵順流而下益州,則江南可一鼓而下。

    秦王聞而大悅:丞相之策,正合孤意。

    遂命鄧羌為都督,徐成、楊安、張蚝為副將,引大軍十萬,分為三隊,直趨漢中。

    詔命既下,楊安當時駐兵仇池,正欲前來會兵,忽聞晉梁州刺史楊亮派其子楊廣來攻。楊安率眾出迎,一戰大敗楊廣,乘勝追擊。

    梁州原駐守沮水各軍驚懼,因而棄守潰逃,逼使楊亮退守磬險。

    楊安趁機進攻漢川,遂與鄧羌合兵一處,浩浩蕩蕩來伐西蜀,兵至漢中。

    晉益州牧魯榮聞報大驚,急使其弟魯衛把守陽平關,以大將楊仕、楊欽為副將,往敵秦軍。魯衛緊守斜谷山口,修繕關隘,與秦將鄧羌相持半月有餘,不分勝負。

    鄧羌見硬攻不下,引兵佯退,令楊安、張蚝各引輕騎三千,取小路去打陽平關之後。

    楊欽見鄧羌大軍拔營,欲趁勢擊之,楊仕苦諫不從,於是盡起五寨軍馬盡起來追。

    只因大霧漫天,對面皆不能見人,楊欽只得於半路屯紮,等待霧散雲消。

    楊安引軍抄過山後,見重霧垂空,又聽到人喊馬嘶,看不清途徑,尋着馬嘶聲誤走到楊欽舊寨。蜀兵以為主將楊欽返回,大開營門迎入。楊安便即揮軍殺起,放火燒營。

    蜀軍棄營而走,一時火光沖天。楊仕直待霧散,方能引軍來救,正遇楊安,戰在一處。正在難解難分,秦將張蚝亦望着火光而來,兩下夾擊。(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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