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元年大年三十,劉禪在洛陽皇宮裏舉行了大型宴會,邀請滿朝文武聚集。
如今才剛剛平定天下一個多月,全國都百廢待興,很多事情都沒有處理好,如洛陽人口問題,首都遷徙問題,各地農業推廣,全國人口普查等等。
但現在總有個好的開始,國家大事也需要時間來沉澱。
劉禪打算明天在南郊祭祀,然後開始用明年一整年的時間,對所有問題進行處理。
數百名文武大臣以及他們的家卷參與宴會,還有匈奴單于,前漢宗室,四方使者等等,呼呼啦啦上千號人,齊聚北宮,熱熱鬧鬧過個新年。
建興二年,公元229年也如期而至。
翌日上午清晨,浩浩蕩蕩的車隊就從洛陽出發,一路至南郊。
漢代天子祭祀的地方一般在城南,城南有明堂、辟雍,自西漢以來,就是漢天子祭祀天地的場所。
所以後世漢人子孫會把自己房子的正屋叫做明堂,也稱明間或者堂屋。
堂屋正對着大門的正中最里常設神龕和祖先神位,用作尊祖敬神、祭天拜地、婚喪壽慶、攘鬼避凶之地。
這個傳統便是從漢時流傳下來。
只不過董卓焚燒洛陽之後,明堂和辟雍就毀於戰火當中,新的明堂還未建立,所以只能把場地放在西圭苑的南郊郊外。
南郊此時早就建立起祭壇,雖然上午時分天氣不是太好,有些陰沉沉,但沒有下雨,溫度也不是特別寒冷,在北風當中浩浩蕩蕩數千人向着郊外而去。
原本洛陽南郊也並非一片荒蕪,有大量的鄉亭村莊,還有皇家園林。可現在卻是一片殘垣斷壁之地,周圍沒有人煙,盡顯破敗。
在西圭苑園林有大片廣袤草場,此刻擺上了祭壇,周圍數千禁衛軍站立,如今已是司隸校尉,負責整個洛陽衛隊的陳到嚴肅地跟在劉禪身邊,保護着天子安全。
到達祭壇之後,劉禪登上高台,先是按照流程祭祀了天地,擺上了劉邦、劉秀和劉備的靈位,再祭祀祖宗,向先祖稟報自己如今的成績。
一系列的流程足足一個多時辰,劉禪、太常卿,乃至諸葛亮、關羽、沉晨等人都要上台輪番禱告。
百官們也有各式各樣的禮儀,除了站位秩序之外,還要三叩九拜。
漢朝不興跪拜禮,但他們拜的不是皇帝,而是天地和祖宗。因為就連劉禪也要幾次磕頭行禮。
等到好不容易結束,最後太常卿將所有用於禱告的文書燒掉,隨着青煙鳥鳥直上雲霄,仿佛地上的事情,天上的列祖列宗都已經知曉。
諸葛亮抬起頭看着雲煙,輕聲說道:「曉卿。」
「嗯?」
「你說先帝會知道嗎?」
「大抵是不會了。」
「嗯,你說過人死而無靈,死便是死了。」
「但至少先帝臨終前,相信我們能夠一統天下,完成他的夙願。」
「是了。」
「努力干吧,先帝的夙願我們也才完成了一半,甚至這一半還有些許殘缺。」
沉晨看向東北方向。
劉備有兩個遺願,一個是一統天下,恢復大漢江山。
另外一個就是希望國家能夠四海昇平、國泰民安,讓天底下百姓都能過上好日子。
他們現在也才完成了前一個,甚至這個遺願還有遼東沒有收復。
所以他們腳下的道路還很遙遠。
不過也快了。
遼東那邊公孫淵只是距離遠,沒有那麼快收到曹魏覆滅等消息。
如果他收到了的話,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做出抉擇。
戰就死,降的話還能給個封侯,至少餘生還能享受一下,就看他如何選擇了。
這樣大漢徹底再次統一,先恢復國力再取西域,通過絲綢之路發展貿易,大漢很快就能再次屹立世界之巔。
上午隅中末刻祭祀結束,晌午的時候,群臣就轉道去了太廟。
劉備的廟號在前幾天就經過諸葛亮、沉晨、關羽、張飛以及三省部台的商議,確定為漢中祖,這個廟號基本上沒有什麼爭議。
在他剛駕崩的時候沒有確定,是因為當時天下未定,需要一段時間來對他的功績進行沉澱。
但此刻天下大定,大漢中興已成定居,所以漢中祖勢在必行。
如今中祖廟宇已經修建起來。
劉備在襄陽立大漢的時候,第一件事情就是修建廟宇,供奉高祖廟系和世祖廟系。
這麼做的原因自然是為了獲得法統。
如今劉備去世,劉禪在洛陽原本的太廟基礎上,重新修建里第三座廟宇。
不同於高祖廟和世祖廟裏歷代西漢與東漢皇帝靈位,中祖廟裏空蕩蕩的,建在原來明堂所在的東北方向,南宮的正南方,開陽門外。
三座廟宇祠堂並排在一起,劉備世系這才第二代,但按照他的遺囑,裏面除了是個祠堂以外,外面還建了一座莊園。
莊園中移植了幾株桃樹,據說是劉禪上個月特意派人從附近山里挖來,其餘還有一些桃樹苗種着。
因是大年初一,正月時分,桃樹沒有開花結果,只有幾片早春剛長出來的綠葉,孤零零地掛在枝椏,隨着徐徐吹來的北風,輕輕地搖曳。
劉禪等人進了庭園,穿過這些滿庭尚未長大或開花結果的桃樹,來到了祠堂前。祠堂內除了一些祭祀用品以外,上面的靈位架上空空如也,只有劉備一個人的靈位。
「先帝!」
眾人進入廟宇內,齊齊彎腰拱手行禮。
劉備的墓地並不在洛陽。
當初他在襄陽病逝,便安葬在了襄陽南山的昭烈陵,史稱惠陵。
原本劉禪想過要遷徙墓葬回北方,至少要回到洛陽。
但在群臣的勸說下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一來荊州是劉備的龍興之地,二來遷徙墓葬耗費巨大,不能在國家百廢待興之時消耗無度。
不過太廟也往往被看作是祖先魂靈寄託之所,因而到這裏如見先帝。
劉禪進來之後,太常卿等祭祀官員就先讓他按照禮儀跪拜,然後禱告祭祀,眾臣上了香火,一系列流程繁瑣冗長,卻無一人嫌辛苦。
因為漢時祭祀是莊嚴肅穆的,不管是祭祀祖先還是天地,都是民族自古以來的文化傳統,無人會摒棄,也無人敢摒棄。
又大概過了半個多時辰,群臣就只吃了早飯,兩場祭祀下來餓得飢腸轆轆,有些人甚至已經站都站不穩。
劉禪體恤老臣,也沒有繼續拖延祭祀,很快結束了祭祀之後,就下令祭祀結束,大家各自回去。
畢竟是新年初一,大家都想回家團圓過年,就沒必要再折磨大家了。
群臣們便紛紛散去,唯有沉晨、諸葛亮、關羽、張飛、徐庶、龐統六人被劉禪叫住,眾人在祠堂門口站立。
「陛下!」
幾個人向劉禪拱手行禮,剛才劉禪讓小黃門過來招呼他們,現在都在等着劉禪出來。
小胖子面色比較沉重,在這樣一個莊嚴肅穆的場所,他也嬉皮笑臉不起來,認認真真地上去向眾人回禮道:「朕,代父皇,謝過諸位了。」
「陛下言重了,臣等隨先帝起事,義同生死,只恨國家走得太早,且當時天下未定,我與三弟不能履行同生共死之諾言。」
關羽一時感慨。
當年桃園一壺酒,三人恩同兄弟,自此義氣相隨,不離不棄,終究成就一片偉業。
只是如今斯人已逝,縱使天下一統,亦令關張充滿了悲傷。
劉禪就說道:「如今天下一統,父皇的遺願也終於能夠完成了。在他龍殯歸天之前,曾經留下過幾封信,要我在一統天下之後,交予給諸位。」
說着他就從袖子裏取出幾封信來,交予給眾人,這些信件顯然是劉備預知到自己即將不久於人世所寫,交給劉禪保管。
眾人接過信件,沉晨看到信封上寫着「小先生親啟」五個字,頓時就覺得鼻子一酸,想起了從前。
那時還在徐州,曹操對徐州數十萬百姓舉起了屠刀,宗族遷徙迫在眉睫。唯有劉備從公孫瓚那借了烏丸胡騎千餘,又有老弱殘兵數千人前來馳援陶謙。
沉晨幫助宗族逃過了曹操屠戮,得到陶謙召見,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劉備。還在曹仁屠戮繒陽聚的時候,被劉備所救。
因為這份恩情,沉晨也一直記着。後來也勸說過劉備放棄徐州,畢竟曹操勢大而不可為。
但縱使明知敵人強大,劉備依舊是為了保護弱者而奮力抽刀撲向強者,那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壯舉,即便多年過去,也仍然迴蕩在沉晨腦海里揮之不去。
沉晨打開手中的書信,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話就是「小先生坐前,若小先生能看到這封信,大抵就說明大漢已經一統了,我也能死之安心矣。」
「遙想當年徐州之時,我不聽小先生之言,還是決定在徐州抗擊曹操。那時我並不是覬覦徐州,而是徐州百姓確實過得太苦,曹操的一場屠戮,徐州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我從未想過要去主動進攻曹操,我只希望能夠保護徐州百姓。可惜我做不到,就如同小先生說的那樣,大勢不可改,我也只能無奈投身朝堂,希望能協助天子奪回大漢,也不枉先祖建立的這份基業。」
「奈何時也命也,衣帶詔之後我只能流落荊州,再次德遇小先生,我心中既高興又落寞。高興的是能在這裏遇見你,落寞的是我終究不能挽回頹勢,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能力不足所致。」
「我恨自己智短不能堪破大勢,也恨自己無能不能保護天子。但幸運的是有小先生相助,讓我能夠再次聚集起兵馬,趁着曹操與袁紹官渡交戰,北上進攻許都。」
「縱使功虧一簣,縱使沒能救出天子,我那時候也已經心滿意足。後來回到宛城,我曾在西山打獵時遇到了徐元直,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才明白小先生原來一直都在暗中助我。」
「回去的路上,元直曾經跟我說起小先生寫的那首詩,「遙望天涯處,天涯不見家。秋風蕭又瑟,唯見滿楓華。」我那時就在想,小先生也許是想家了,我也想家了。」
「如果有一天,我能夠活着一統天下的話,我想帶二弟三弟回桃園去看看,想帶小先生去看看那滿園的桃花。我們婁桑鄉的風景很美,好想回去再看一看啊。」
「可惜大抵是沒有那一天了,曹魏還沒消滅,我也一身的疾病,老得快死了。不過即便如此,我也已經很高興,因為現在能有南方這份基業,就已經是十分難得,都是小先生相助。」
「小先生對我的恩情,我一輩子都記得。但或許已經沒辦法再償還,昨日我吐了一些血,看來上天應該是要把我帶走。我沒有其它的遺憾,唯獨放心不下阿斗。」
「若是有一天小先生能夠看到這封信,希望小先生能夠與孔明一起好好教他,讓他能夠成為一個好的天子,要讓他吸取桓、靈之事的教訓。」
「若是那個時候天下已經大統,曹魏已經被消滅,那希望小先生可以和二弟三弟代我去看一看桃園。去婁桑鄉看一看宗族是否還在,再給我寫一封信燒過來,讓我知道那裏的情況,我就心滿意足。」
「最後,大漢和阿斗,就託付給你們了。」
「我相信小先生與我一樣,會建立一個美好的大漢江山,讓百姓人人能吃得起飯,住得起屋,穿得起衣,讓大漢之強盛,永不熄滅。」
「到了那個時候,我也能夠在九幽之下,再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言不悉,備拜謝!望先生珍重,珍重!」
......
......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沉晨看完了手中的信,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的心情,那真摯的感情言於信表,令人動容。
耳旁傳來嚎啕的哭聲,扭過頭看去,是張飛已淚流滿面,哭泣不已。
「大兄!」
張飛雖然六十餘歲,體型略顯消瘦,但底子猶在,依舊壯碩如牛。
但這個精壯漢子,在此時卻哭得最凶。
關羽扭過頭用衣袍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用手臂的袖子抹着沾染鬍鬚的眼淚,才過去拍了拍張飛的後背,安慰道:「三弟,別哭了,大兄在看着我們呢,要謹記兄長的囑託。」
「是,是。」
張飛抱着關羽,鼻涕眼淚一個勁兒往外冒,想止住卻又止不住,劉備在信中的話如同在耳邊響起,令他悲傷不已。
而除了張飛以外,徐庶、龐統、諸葛亮等人也悄悄抹了下淚水,站在一旁靜靜地立着。
沉晨認真地把信收好,揣入兜中,抬起頭看了眼靜悄悄的廟宇。
廟宇堂皇肅立,移植過來的桃樹枝椏露出牆外,在風中輕輕飄蕩,臨近早春,陽曆二月,似有蝴蝶飛舞期間,若隱若現。
「走吧。」
沉晨再次向廟宇拱手一禮,扭頭離去。
諸葛亮問道:「你去哪裏?」
「與其在這裏悲傷,不如遵照先帝遺願。」
沉晨留下一句話道:「我想去襄陽看看先帝,再去桃園和婁桑看看先帝念念不忘的地方。」
「桃園是我的家。」
張飛擦了擦眼淚和鼻涕嚷嚷道:「小子,你想進我家門?」
「翼德叔,桃園早就不是你家了,你把桃園賣了。」
沉晨的話還在風中,大笑着道:「回去把桃園再買回來吧,之後一定要為先帝守住這個江山啊!」
「走!」
關羽拉着張飛,在午後的陽光中,迎着洛陽城門而去。
他們要去惠陵看看先帝,去幽州看看桃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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