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元年十月,黃門鄉置縣。
章武二年春。
如果從沙河南面的坡子山往北俯瞰整個黃門鄉的話,就會看到無比壯觀的景色。
往北是一望無際的農田,農夫挑着糞水走在田間,每道田埂都有水渠,水流順着沙河緩緩往南流淌,灌溉了這一片廣袤而又富饒的土地。
用夯土堆砌,上面覆蓋着黑瓦的土屋到處都是,院落宅子星羅棋佈,外面用柵欄圈着,後門還開墾着幾片菜地。
成群結隊的牛羊被人驅趕着往東面的山坡河流草地邊,更遠的樹林鬱鬱蔥蔥,風景獨美。
再往北看,就是另外一番模樣。
沙河以北沿着河邊建起了長達四五里的街市,街市最早的時候僅僅只在黃門莊園外,不過一百多丈長。
但現在卻一路往北延伸,已經東西橫劃出了兩條長街,南北豎劃出三條短街。
河岸的樓房雖然以平房居多,但也不是沒有兩三層樓的樓房,坊間招牌林立,各類形形色色的商賈、腳夫穿梭其中,給它帶來特有的繁華。
黃門鄉並非以農立縣,這裏發展農業其實並不是特別好,因為沙河不是什麼大河,一旦遇到旱災水流量低容易造成糧食減產。
所以它的農業上限比較小,最多也就能開墾出不到十萬畝田地,與普通一座縣能開墾出幾十萬畝地相差還是太遠。
但它的獨有優勢就是土地資源和礦產資源比較豐富,距離桐柏山較近,沈晨最早的時候就利用這裏得天獨厚的地勢,發展了陶瓷業、釀造業和冶鐵業。
經過十多年的繁榮發展,大量手工業從事者聚集於此,瓷匠、鐵匠、木匠、皮匠等,將這裏變成了一座常住人口四萬人以上的小城市。
如果算上野外的農業從事人口,黃門縣的總人口大概在五萬左右,跟漢朝頂峰時期,一座地方普通的縣城總人口差不多了。
所以它從鄉置縣,也合情合理。
只是也僅限於此。
地理位置加上區位環境,頂多將它變成一個區域性的商業縣城,而無法形成像襄陽、成都、夏口、建業那樣的大型商貿中心。
沙河的體量造成了大規模商船運行不太現實,如果手工製造品產出過多,就得走陸運。
陸運成本又遠遠高於水運,因此交通劣勢下發展成縣已經頂天。
但即便如此,原本只是一片荒野的沙河黃門亭,現在卻變成了一座沒有城牆的縣城,也足夠證明了黃門鄉給這裏帶來的繁榮與昌盛。
沈晨被劉備新任命為西方大都督,總督益州、涼州和關中軍事之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就啟程前往西涼,而是回到了黃門縣,向父母拜別,與親人團聚一段時間,再召集諸多弟子,授幾堂課。
時光荏苒,歲月變遷。二十多年的時間過去,很多當年跟着他們一起南下的族老已經病逝或者老死了,像宗族長者鄧茂、鄧楷等人早就死去,就連鄧洪都已經五十四歲了。
如今鄧洪已是新任荊州牧,雖然州牧、郡守等地方長官按照新制度已經軍政分離,不再擁有軍權,且增派了大量州牧丞、州長史、郡丞、郡長史等副官分主官權力,但還是地方民政首腦,權力亦是非常大。
新任的黃門縣令是李求,沈晨的一名弟子,當年他在隆中鄉跟着十二歲的沈晨讀書的時候,才十四歲。如今也三十七歲了,在這個年紀他算走得慢的,因為沈晨很多弟子都已擔任五六品官職。
其中周不疑因為當初在魚梁洲上優秀的表現,阻擊于禁二十多天,掩護百姓撤退有功,先是被提為南陽太守,然後是荊州州牧丞,最近的動向,大抵可能要去荊南一帶擔任州牧。
是的。
現在荊南要劃出來了。
原來的荊州地盤太大,不利於管理,因此三省建議,把益州、荊州、揚州一分為二,南北都設立出兩個大州出來。
這個建議已經得到了三省政務首腦丞相諸葛亮和劉備的認可,目前朝廷還在對地形劃分進行勘測,預計明年下半年或者後年上半年,大漢就又能多出至少三個州。
沈晨在章武元年年底接下了新差事,眼看年關要到,先回家過年,一直到章武二年春二月,他才即將準備正式出發,啟程前往西涼。
跟隨他出征的除了沈桃率領的三千黃門卒以外,還有趙雲部、龐德部約兩萬餘人,于禁是副將不領兵。
大量的物資、軍械、設備都已經裝船,所有人都已經整裝待發,等待着命令。
然而在二月二日上午食時末刻,春風吹拂着大地的時候,沈晨卻並沒有隨船行動,而是在黃門縣東南郊外的一片巨大草地上,給學生們上最後一課。
這裏是沙河的下游地區,靠近桐柏山山區,森林茂密,植被繁茂,在沙河南岸有一顆很大的柏樹,枝葉遮天蔽日,得有數百年歷史。
柏樹下沈晨盤膝坐在地上,他的面前烏壓壓弟子上千人,每個人都緊挨着,圍城一個大圈,在裏面的弟子靠得更近能聽到他說話,但外圍的弟子其實也就只能遠遠看着,聽不清楚。
在沒有擴音器的年代,想上這樣的大課本身就不現實,所以古時候老師授課,最多也就三四十個學生,孔子門徒三千不代表三千人一起上課,只是他教過三千學生而已。
學生們手中都有一本書,那是沈晨新完本的《人論》,在思想哲學上探討人本身在天地萬物間的存在關係,以及關於邏輯辯證這方面的思維規律的一門新學說。
其實也不算新學說,儒家的邏輯學並不嚴謹,孔子和孟子在這方面水平不高,只有荀子的《正名》篇才正式探究了邏輯問題,這樣加上《墨子》邏輯學,一同構建了世界三大邏輯體系中的中國古典邏輯學體系。
但在唯物辯證法面前,還是略遜一籌。
沈晨辯經之所以百戰百勝,原因就在於辯證法的出現屬於降維打擊,跟邏輯學都沒弄明白的漢儒們比起來,可謂是吊打。
這段時間他就一直在講辯證法,提出了仁愛、禮儀、孝道、公正、法治、人本、博愛、厚生、公平、正義、誠實、守信、革故、鼎新,文明、和諧、敬畏等理念,構建出了融合大量各學派精華,去其糟粕的沈學思想。
「敬畏上蒼,敬畏祖宗,並不是告訴大家這世界上真的有鬼神,有妖魔。而是要告訴大家,先祖和神靈它本身就代表了人的根源和人性的折射,先祖披荊斬棘的傳承,才有了我們今日。」
「而神靈是一種什麼東西?是人對未知東西的一種想像,或者對自己內心愿望的一種投影。甚至神話里的任何形象,本身就是人,乃至於人性的一面,它是一個具象化的表達。因此所謂的神,都是我們人通過一面鏡子照出來的另一面。」
「神話故事裏,神靈拯救了世人,雨神為大地帶來雨水,火神讓我們能夠吃上熟透的事物。五穀之神讓我們風調雨順,吃上可以養育我們的莊稼。可這些都是神靈的賜予嗎?不是的,是先祖們在大自然中尋找的規律。」
「所以神靈其實就是人性的善意凝聚出來的東西,讓你們去敬畏神靈和先祖,尊敬神靈和先祖,不是為了告訴大家,神靈真實存在,而是讓人們心靈有一個寄託,從而讓神靈代表的善意能折射給我們。」
「就像某人在準備犯罪之前,如果能夠想到他的父母祖先,曾經教誨他應該堂堂正正做人,又想起了舉頭三尺有神明,神靈在上天會注視着他的行動,敬畏之下最終選擇停止犯罪一樣。」
「這就是心靈寄託給人們帶來的安慰和信仰,人應該有信仰,如我是你們的師君,教導大家擁有世間一切的善,當有一日你們想要去行惡之時,想到了我,畏懼於我如果知道了伱做出了惡行,會將你逐出師門,你放棄了行惡,那麼我的責任就做到了。」
沈晨環視着周圍的弟子,儘量用一種低沉卻洪鐘般的聲音說話。前面的弟子每個人都手中拿着紙筆,迅速地將沈晨說的每個字抄下來,然後快速地傳遞給後面的學生們。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默默聆聽,如果實在聽不到,就等着前面的師兄把沈晨講的話傳遞過來,有的會抄寫,有的會研讀,還有的繼續傳遞下去,在很短的時間內,一段話的內容就能抄出上百份紙條,讓上千名弟子每個人都看到。
窸窸窣窣的傳抄聲不絕,沈晨就繼續等待着,一直等了一刻鐘的時間,等到所有弟子都聽到了這段話之後,他才又繼續說道:「人的存在在於思考,思維也在不斷發生着變化。」
「商周春秋時期,大多數百姓都沒有姓。他們一生之中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種糧食,然後聽從「士」的調遣,跟隨諸侯去打仗。」
「他們難道不是人嗎?但在行為上他們就像是一群分工協作的螞蟻,只會聽從上面的調令,不懂得思考。」
「思考的來源又是什麼呢?是知識,是教育,所以上層權貴掌握了知識和教育能力,他們就成為了權貴。世家門閥之所以能一直剝削底層百姓,就在於他們有他們自己的家學,可以讓家族的人永遠獨享學問。」
「我認為,在幾千上萬年前,漢人的祖先應該是一群茹毛飲血的野人。就像是野獸一樣,對什麼東西都懵懵懂懂,形成了部落,一起生存下去。」
「但總有人慢慢學會了思考,於是有一群人找到了建造房屋的辦法可以讓人們走出巢穴,找到了火焰可以燒烤食物,找到了種子可以種植稻穀,找到了藥材可以治病救人。這便是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神農氏、軒轅氏五大人文初祖的由來。」
「如今到大漢,漢人已經形成了璀璨的文明。但這還不夠,因為思維的程度還不夠,思想的理念還不夠。知識被少數人掌握之後,他們就站在了所有人的頭上,開始發號施令,全憑自己的喜惡做事,不顧及天下人民。」
「底層百姓是人,與我們一樣的人。我的很多弟子都是黔首出身,如果沒有知識,那麼你們一輩子也會渾渾噩噩下去,但我卻把你們收為弟子,傳授你們知識,你們知道這是為了什麼嗎?」
沈晨環顧眾人,弟子們沉默許久。
鄧艾認真說道:「是為了能夠有更多的有識之士,一同傳播師君的思想。」
「是也不是。」
沈晨搖搖頭:「如果一個國家想引起變革,就應該有更多的明白事理的人出現,一起向着一個偉大的目標共同進發。不管是教導百姓,還是治理地方,都應該有知識。但這並不是想讓你們為官,而是想告訴你們,從黔首中來,到黔首中去。我希望你們既然是出身於黔首百姓,那就應該在成為知識的擁有者之後,繼續想着為百姓做事,有一分光就發一分光,有一分熱就發一分熱。而不是為了幫助你們完成階級遷躍,讓你們成為了官員權貴,就可以站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這並不是我的初衷,如果有人違背了我的初衷,我門下弟子想通過掌握知識成為世家權貴,那麼這是我的失職,他也不配成為我的弟子。」
「是。」
眾人齊齊拱手。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沙河上,緩緩行駛來數艘船隻。
沈桃就站在船上,遠眺着南面的人群。
今日是該出發的時候,他們將從沙河進入淯水,然後南下至襄陽,再走水道進入川蜀。
沈晨緩緩從地上站起來。
他起身,身邊和遠處所有的弟子也都起身,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
「師君!」
弟子們同時拱手行禮。
沈晨微點下頜,然後邁步其中,環視眾人,留下了一句話。
「願大漢百姓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要聽自暴自棄者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份光,發一份熱。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裏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師君,若沒有炬火呢?」
「我便是炬火。」
沈晨登上了船隻,留給了弟子們一個高大寬厚的背影。
船隊緩緩向着西方駛去。
所有弟子都默默注視着他的離開,直到船隊消失在了沙河盡頭,也久久不願意離去。
若大漢沒有炬火,他便是炬火。
猶如黑夜中的一盞明燈,照亮着所有人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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