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表情看起來挺傷心的。
於生看了一眼自己用好幾個小時捏出來的「大作」,又設身處地地想了想,覺得如果有一天他靈魂出竅也要鑽到一個這樣的軀殼裏復活過來,他多半真的可以哭出來
不過艾琳這個反應多少還是讓於生有點受傷,他忍着尷尬繃住表情看着油畫裏的人偶,努力想讓自己的模樣看起來認真點:「我這已經挺努力了,你看,最起碼左右眼睛是對稱的」
艾琳這下真的哭出來了:「但腦袋不是對稱的啊」
於生別過臉去:「額確實多少有點不熟練,下次一定弄好點,熟能生巧,熟能生巧」
「還是不要有下次了,」艾琳生無可戀地擺了擺手,然後大概又覺得今天是自己好不容易能脫困的日子,應該高興點,便使勁扯着嘴角想露出個微笑——但未遂,於是千言萬語最後匯成一聲嘆息,「哎,好歹是個軀體,我確實能感覺到聯繫已經建立起來了,行吧,就它了。」
她輕輕吸了口氣,從油畫裏的椅子上跳了下來,向前走了兩步,隨後又好像想起什麼,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抓着的毛絨玩具熊。
默默佇立了幾秒種後,她用力抱了抱小熊,轉身把它放在椅子上,仿佛是在告別。
於生有些好奇:「熊不要了?」
「帶不出來的,它是另一個被封印在這幅畫裏的個體,連神志都早已消散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它是從哪來的,」艾琳輕輕搖搖頭,伸手拍了拍玩具熊的腦袋,「只能留在這裏面,不過我不會丟掉這幅畫的,也就相當於把它留在身邊了。」
「哦。」
於生點了點頭,隨後便帶着一絲緊張與好奇關注着艾琳接下來的舉動。
他很在意這個人偶最終要如何從油畫裏「出來」,以及她又要如何以桌子上那個現在看着丑了吧唧的「人偶軀殼」為容器「活」過來。
然後,他便看到了油畫中的艾琳開始「溶解」!
這一幕詭異而驚悚,艾琳就好像忽然變成了一尊正在被火焰炙烤的蠟像,全身都漸漸呈現出熔融的狀態,並幾乎眨眼間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細節,在短短几秒鐘內,她化作了一種不斷軟化的漆黑物質,在畫框中坍塌下來,並一點點從畫框的下緣溢出,開始向着桌面流淌!
桌面發出了輕微的嘶嘶聲,就好像正在某種強酸中快速發生腐蝕,從畫框裏流淌出來的漆黑物質起初像是粘稠的泥漿,緊接着便稀薄如水,而在下一秒,它又化作了某種凝聚不散的黑霧,開始環繞着桌子上的人偶軀體飄蕩起伏,並一點點滲入進那沒有生命的黏土之中。
於生瞪大眼睛看着這一幕,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從那漂浮的詭異黑霧中感覺到了一種陰冷。
如果不是親眼看着這團霧氣是由艾琳變化而來,他絕對會感覺這玩意兒邪異又危險,整個場景的畫風都邪門的很,但即便知道了,他也仍舊感覺這黑霧分外詭異,那種揮之不去的陰冷感就像從遙遠漆黑的深淵中滲透進這個世界的惡意一樣,實在跟艾琳平常那股沒心沒肺又人畜無害的樣子不太搭配。
於生晃了晃腦袋,把雜七雜八的想法甩到一旁,看着那些正在加速向黏土中滲透的黑霧,他忽然冒出些離譜的想法來——
如果這時候朝霧氣吹口氣會怎麼樣?或者伸手在往霧裏面戳一下會怎麼樣?
艾琳應該會罵的很難聽
於生最終控制住了手賤一下的衝動,而就在這時,那些霧的滲透也迅速抵達了尾聲。
桌子上的人偶開始肉眼可見地發生變化——這粗糙到可以用醜陋來形容的黏土人形好像忽然間被賦予了活物的特性,粗劣的表面眨眼間變得光滑,而原本歪歪扭扭的肢體也迅速平衡,重整,它開始染上肌膚的質感與色彩,歪曲的五官被融進頭顱中,又重新在黏土團內生成,並漸漸在面孔上浮現
於生想了想,覺得出於禮貌和尊重,自己應該背過身去了。
但他還沒來得及轉身,就看到一襲精緻的黑色洋裝已經像是血肉的一部分般從人偶體內「生長」出來,覆蓋在艾琳的軀體表面。
擬態?
於生腦海中下意識地浮現出這個字眼,而就在這時,他又忽然感覺到了自己與艾琳之間的某種聯繫。
那種感覺轉瞬即逝,他甚至沒來得及分辨那一聲夢囈般的低語到底是不是艾琳的聲音,聯繫便陷入沉寂。
於生皺了皺眉,想起自己剛才塑造人偶軀體時添加進黏土裏的那些血液,感覺這一瞬間的聯繫可能跟那有關。
他忽然有些擔心:自己的血液好像有些特殊,這會不會影響到艾琳的「再生」?
不過很快,他這份擔心便被打消了。
已經完全重塑完畢的人偶靜靜躺在桌子上,肌膚如人,髮絲如墨,精緻的面容宛若藝術品一般。
在於生有些緊張的注視下,人偶的睫毛忽然輕輕抖動了一下。
而後,那雙眼睛終於緩緩張開。
猩紅的眸子有些無神地望着屋頂,但下一秒便重新染上神采,艾琳有些笨拙地抬起雙手,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它們,她又慢慢將手握住再舒展,仿佛是在感受空氣的質感。
怔了好幾秒鐘,人偶慢慢笑了起來,笑容中卻又好像壓抑着要哭出來一般的劇烈情感。
於生的聲音從旁邊響起:「恭喜你,艾琳。」
「嗯,」艾琳伸手按住桌面,用力撐起自己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在桌子上站了起來,隨後才帶着燦爛的笑容看向站在一旁的於生,她大大地張開雙臂,仿佛是要送上一個擁抱,「我活過來啦!於生!謝」
人偶小姐忽然停住了,好像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什麼事情,就保持着這麼個張開胳膊的動作,愣愣地看着桌子旁邊的於生。
於生:「?」
艾琳慢慢仰起頭:「你怎麼看起來這麼高?」
於生想了想:「會不會是因為你比較矮?」
艾琳呆了一下,猛然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然後又抬頭看向不遠處擺着的那盞枱燈——她忽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啪嗒啪嗒地跑了過去,伸手在自己的腦袋和枱燈之間比劃了一下身高,而後僵硬地轉過脖子。
於生開始感覺到不對勁了。
「為什麼」艾琳目光呆滯,喃喃自語着,「為什麼會這麼矮」
「額人偶的尺寸啊,大型的,」於生這時候其實已經開始慌了,但臉上仍然繃得很緊,「我是說那種三分人偶等會,搞錯了?!」
「三分你大爺啊!人,標準尺寸的人!活人偶跟人類一樣的!我一米六七!」只有枱燈高的小人偶艾琳在桌子上跳着腳地嚷嚷起來,「我大長腿呢!啊?啊?!我現在怎麼跟這個枱燈一樣高!我我甚至都夠不着旁邊那個椅子!」
於生整個人都懵了,但緊接着又覺得好像有哪不對:「那不對啊,剛才我捏身體的時候你也看着了啊,尺寸你自己能看見,那時候你怎麼不說呢?」
正在桌子上上躥下跳的小人偶聞言一愣,似乎又一次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哎,對啊,我看着的」
她啪嗒啪嗒地跑到了剛才製作人偶軀殼的同心圓中間,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此前棲身的油畫,腦袋裏使勁尋思了一下,於是一些模糊的記憶又從心裏冒出來。
「對啊對,你的操作沒問題啊,黏土軀殼只是個介質,用來臨時容納靈魂的哪怕尺寸差了點,我的靈魂在重塑軀體的時候也應該會調整過來啊」
艾琳站在桌子上自言自語着,一會低頭思考一會抬頭看着四周的儀式佈置,又時不時捏捏自己現在的身體,嘀嘀咕咕個不停。
「因為尺寸差太多了?所以調整有限?那也不對啊再有限也應該有點變化才對怎麼着也不可能只有枱燈高」
艾琳伸手在自己腦袋上比了比,然後原地使勁跳了兩下,好像在試圖用這種徒勞的辦法讓自己長高一點。
想想也知道肯定沒成功。
「所以儀式還是出問題了?」於生緊張兮兮地在旁邊看着,終於小心問了一句,「身體重塑的時候沒調整到位?那這應該不是我的鍋吧」
艾琳仰起頭,臉上那悲憤交加泫然欲泣的模樣把於生嚇了一跳。
「尺子。」
只有枱燈高的人偶向於生伸出手,聲音咬牙切齒。
「幹嘛?」
「量身高!」
於生哦了一聲,趕緊跑到二樓找了個捲尺上來。
其實他一開始想拿個直尺的——但他覺得艾琳看見直尺恐怕得飛起來咬人,就沒敢。
片刻之後,艾琳挺直了身體站在桌子上,腦袋上頂着本舊書,旁邊的餘生則拉開捲尺,給小人偶量着身高。
艾琳偷偷把書歪了一點,被於生一把按住。
「多多高?」小人偶小心翼翼地問道。
「66.6厘米,」於生看了一眼尺子,語氣中帶着同情,「我儘量往高了算的,小數點後面0.6厘米我都給你算上了。」
艾琳終於真的哭出來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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