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反應不像是假的。
事實上於生跟這個人偶接觸到現在,都沒發現這傢伙有過不真誠的時候,她一言一行都透露着那麼一股子清澈的實誠,就好像腦殼子裏是實心的一樣——這要麼是她演技實在太高了,要麼就是她腦殼裏真的是實心的。
於生謹慎地保持第一個猜想,但更傾向於第二個可能性。
而後,他對艾琳又描述了那個死去人偶的模樣,以及那個疑似跟人偶同歸於盡的龐大「影子怪物」的姿態,得到的答案仍然是「不知道」。
於生皺着眉頭,陷入深深的思考。
艾琳則不禁好奇起來:「哎,你怎麼突然跑來問我這些啊?你不是上樓睡覺去了嗎?」
於生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把那個房間的變化告訴眼前的人偶——這並不涉及他的秘密,而且還可能跟艾琳自己有關,說出來或許反而有助於解開謎團。
「樓上的那個房間,出了點狀況」
於生一五一十把自己剛才上樓看到的情況對艾琳講了一遍,後者這次難得的全程沒有嗶嗶,只是聽着聽着便睜大了眼睛,到聽完後又怔了許久,才終於醒過神一般拉長了聲音:「哇哦——」
於生頓時就覺得哪怕自己跟這傢伙說了也解不開謎團了。
「看樣子你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於生嘆了口氣,「那個鏡子你肯定也沒見過是吧。」
「沒見過,不知道,」艾琳理直氣壯地點頭,緊跟着又補充了一句,「但我覺得你這房子越來越古怪了。」
「這個不用你說,我也覺得,」於生聞言嘆了口氣,「開門指不定會跑到什麼地方,某個房間裏面會突然改變陳設,鏡子裏會映照出天知道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的風景,虧我以前一直覺得這裏還挺宜居的,唉」
艾琳睜着猩紅的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着於生臉上的表情,聽完後者的碎碎念之後遲疑了一下:「那你是打算換房子了?不在這兒住了?」
於生一時間沒有吭聲,但不得不說,他確實考慮過這件事情。
畢竟房子裏偶爾多出個鬧鬼的鏡子來歷不明的家具可疑的電器或者被封印在油畫裏的嗶嗶姬什麼的他都能忍,自己死都不怕的情況下就權當增加點生活樂趣了,但一推門指不定會掉在哪個異域裏的特性那可真是個麻煩,這不是忍忍就能過去的。
對於生而言,異域這玩意兒進去之後最要命的不是要命,而是不一定能回來,就這一點,就讓他確實產生了換個地方住的念頭。
艾琳則見於生一直不說話,安靜了一會便自顧自地繼續開口:「那要是你看上哪的房子了先跟我說一下噢,你想辦法把我弄進他們小區里,我給你把他們房價打下來」
於生聞言一愣:「我當時就是開個玩笑你這時候不嫌這是侮辱人偶之祖和你的姐妹們了?」
「我剛才仔細想了想,感覺你說的這套流程很有道理,」艾琳一本正經,「而且我都幫你把房價打下來了,這多少也能折算一下住你家裏的人情是吧?」
於生忽然反應過來,這傢伙似乎只是在擔心自己突然搬走的話會把她扔在這。
但他沒有點破這一點,只是搖了搖頭:「先不說這個了,我就是有點想法,但暫時還沒打算搬家——放心,真要搬家的話會帶上你的,一幅畫又不佔地方。」
「哦,那行!」艾琳頓時開心起來。
不過很快,她臉上便又露出一點憂愁:「那個你在鏡子裏看到的那個死去的人偶,她眼睛閉上了嗎?」
「好像沒有,」於生回憶了一下,「為什麼問這個?」
艾琳張了張嘴,看起來有點難過:「活人偶被打壞之後,如果眼睛閉上了,那就是靈魂又回到愛麗絲小屋的花園裏了,我們會在那裏重生,但如果眼睛還睜着那她還在『那裏』。」
於生呆了呆,忽然有些後悔剛才先不假思索地給了回答,他應該先問一下的。
「我們並不知道鏡子裏映出的到底是什麼地方,」沉默片刻之後,他輕聲說道,「但既然她出現在鏡子裏,說不定也跟這座房子有了聯繫,未來的某一天說不定我們會找到她,至於現在就別想那麼多了,你自己還被困在這裏呢。」
「好吧,也是,」艾琳嘆了口氣,「偶爾是會有姐妹出門之後失去了聯繫總會遇到的,嗯,會遇到的。」
於生突然覺得這個人偶好像也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沒心沒肺。
隨後他跟艾琳又說了一會話,才又回到二樓。
他又去確認了一下走廊盡頭那間房間的情況,確認裏面還是自己剛才所見的樣子,便沒有再理會它,轉身進了自己的臥室。
拉上窗簾,躺在床上,於生輾轉反側許久,他又困又累,但腦子裏亂糟糟的反而怎麼也睡不着,各種各樣的念頭最近經歷的事情就像一股股亂流般在他腦海里亂竄——艾琳的事情,那座夜幕中的山谷,異域的知識,那個到最後一個都努力保持理智,讓自己快跑的狐狸姑娘,還有他自己的死而復生。
一直折騰了不知道多久,於生才逐漸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緩緩浸沒在一片溫柔而混沌的池水中,哪怕是睡着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亂流」也在池水周圍環繞着自己,他隔着一層混沌霧靄打量着那些屬於自己的記憶和思維碎片,聽到耳邊傳來許多朦朦朧朧的聲音,直到意識在「池水」中觸底,周圍漸漸陷入寂靜。
於生在夢中徜徉,徜徉於昏暗的天光中,他看到自己走在曠野上,曠野遠處似乎有一座小山丘。
他感覺自己已經在這座小山丘周圍徘徊了很久很久,沒有目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但眼角的一抹異色忽然讓他停下了腳步。
在一片昏暗混沌的天與地之間,於生看到了一片亮色,他下意識地向着那片銀白走去,緊接着眼前一晃,便直接來到了那片銀白面前。
他看到一隻毛髮銀白的妖狐——趴下來都足有兩三米高——正靜靜地沉睡在曠野上。
美麗,優雅,恬靜。
微風從遠方吹來,吹動着纖細的野草和妖狐身上的銀白絨毛,她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只是安靜地蜷縮着,許多條粗大的尾巴從身後卷過來,有的被她抱在懷中,有的像被子一樣覆蓋着她的身體。
於生驚愕地看着這隻出現在自己夢境中的狐狸——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清醒地意識到了自己是在做夢。
遲疑了一會,他上前兩步,試探着碰了碰大狐狸的前爪:「胡狸,是你嗎?」
白狐卻仍舊沉睡着,對於生的觸碰和呼喚毫無反應。
於生又招呼了幾遍,甚至試着去拽了拽她的尾巴,都沒能把胡狸叫醒。
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她不只是沉睡着,更是被什麼東西給屏蔽了感知似的。
於生皺着眉頭,稍微退開兩步。
為什麼這隻狐狸會出現在自己的夢境裏?
他承認,自己睡着之前腦子裏亂七八糟想東想西,確實想到了這個被困在異域裏的狐狸,但眼下這情況顯然不是尋常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能感覺出來,胡狸真的「就在這裏」。
思索中,於生忽然心中一動,他感覺到了什麼,立刻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
一點細小的血珠從他的手指上滲了出來,血珠周圍還能看到一圈淺淺的牙印。
那正是之前從胡狸手裏搶回巧克力的時候,對方護食本能發作一口給他咬出來的。
於生定定地看着這一幕,忽然回憶起了之前在山谷中,自己突然「看」到胡狸的記憶碎片、感知到對方部分思緒的情況。
「因為血?」
他心有所悟,猜測着對方出現在這裏或許也跟她不小心「吃」了自己的血有關。
但緊接着他心裏又冒出疑惑——那隻雨中的青蛙和那個抽象的血肉怪物也吃了他的血,怎麼就沒出現在這兒呢?那個血肉怪物還吃了好幾頓呢,比胡狸吃得多多了
就在於生的思維漸漸開始跑向詭異的方向時,他卻猛地感覺到了什麼,緊接着,便聽到身後的草叢中忽然傳來一陣低低的、嘲笑般的輕笑聲。
聽起來有點耳熟。
於生猛然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下一秒便聽到草叢裏響起艾琳氣急敗壞的抱怨:「說了你別樂你別樂,忍忍不行啊!你看被發現了吧」
於生面無表情地看着戳在草叢裏的油畫框,以及畫框裏正抱着玩具熊對自己傻笑企圖萌混過關的艾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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