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死亡降臨的最後一秒,於生感覺到了無邊無際的,無比沉重的,仿佛某種粘稠流質般具備實體的「黑暗」。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飛快消散,他知道用於支撐這意識的軀殼在慘烈的傷勢中迅速失去了生機——隨着生理機能停擺,由肉體承載的思維也隨之沉淪消散,這是自然之理。
然而在意識消散的邊緣,一股力量,或者說一個強烈的「念頭」,一種怪異的執着,仿佛牢牢束縛住了於生的心智,他恍惚間想起了那隻吞噬自己心臟的青蛙,想起了自己上一次的「復活」。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自己為什麼會活着?
這些問題化作執着,讓他的意識強撐在那無盡黑暗的邊緣,哪怕搖搖欲墜也始終沒有徹底沉淪,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在死亡之後,到底又是怎麼「回來」的?
黑暗碾壓過來了,粘稠的質感漸漸變得冰冷粗糙,他感覺自己好像正被覆蓋在厚厚的土層中,而他的靈魂在這重壓下漸漸喘不過氣來可是突然間,這種沉重的壓力又消失了。
在某種瞬間的頓悟中,他飄搖的意識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在他的死亡中,死亡死於他之前。
於生的死亡死去了,於是死亡的於生再一次從那無邊的黑暗中向着生者的國度返回——他感覺自己的「身體」突然變輕,並且開始加速脫離那片無盡的黑暗。
在這個過程中,他隱約看到那黑暗的表面好像有着什麼東西,自己似乎正在從某個「表層」急速掠過,但他根本來不及看清那一幕,便猛地睜開了眼睛。
寒冷的夜風通過牆上的大洞吹了過來,坍塌一半的屋頂外是混沌污濁的天幕,夜幕深處,是山谷中空洞的風在呼嘯。
於生坐在破廟的牆角,感覺頭腦混混沌沌,這種感覺他很熟悉——就在不久前,他剛剛經歷過一次。
但這一次,他恢復過來的速度更快,幾乎只是幾次呼吸,他便回憶起了一切,包括那種被黑暗埋葬的感覺。
調整一下氣息之後,於生慢慢起身。
他感覺自己渾身的關節都在逐漸從僵硬中甦醒,就好像一具剛剛誕生的軀體正在迅速學習着應該怎麼「活着」,體力迅速充盈,頭腦漸漸清醒,而後他才看向破廟外面,看向自己之前血流滿地的地方。
那裏現在空無一物,那隻巨獸似乎已經離開了也可能只是隱藏起來,就像之前那樣。
沉默片刻之後,於生在腦海中試探着開口:「艾琳。」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艾琳咋咋呼呼的聲音便在他心底炸裂:「於生!我去,你沒事吧!?」
隨後她便開始飛快地絮絮叨叨起來:「剛才你突然就沒回應了,我怎麼叫都沒反應,甚至都感覺不到你的意識在哪,我還以為你死了!嚇死我了,你死了就沒人來修電視了——你真的沒事吧?」
於生臉上肌肉瞬間抽了一下:「敢情你就只是擔心沒人回家修電視是吧?」
艾琳想了想:「那倒也不是,順便也怕你真的死了」
於生:「」
她竟然還真猶豫了一下!
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於生總算是咬着後槽牙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心平氣和下來:「我要是告訴你我剛才真的死了一次呢?」
艾琳壓根不信:「別鬧,你現在聽着活蹦亂跳的」
「對,我就跟你開個玩笑,」聽着艾琳的反應,於生不動聲色地帶過了這個話題,隨後他沉默了一下,才有些突兀地開口,「多久了?」
「啊?什麼多久了?」
「從我跟你說我先掛了到現在,時間過去多久?」
「額從我這個位置也看不到客廳的表啊我估算着大概半個小時吧?不一定準,我被封印在這幅畫裏好些年了,對時間的感知有點遲鈍,但我看外面天色沒什麼變化,起碼沒過去一夜,天還沒亮呢」
於生:「你這是不是有點過於不准了?半小時跟一夜差多大你知道嗎?!」
艾琳一時間沒吭聲,但緊接着便從她那邊傳來了一陣刺耳又低聲的嘲笑。
艾琳瞬間開口解釋:「不是我!是這個熊!」
於生身心俱疲地擺擺手:「我知道。」
艾琳聽起來挺高興:「啊,你終於願意相信我了啊」
於生已經懶得搭理這個被封印的人偶了,他沒好意思告訴對方,自己不是相信了她的說法,而是覺得——她如果真想討打的話都不用樂,她說話就已經夠欠打了。
事實證明在艾琳的嘴欠面前,那個熊的賤笑頂多也就起個添油加柴的作用
腦海中轉着些沒用的念頭,於生再次走出了破廟。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自己的體力甚至比剛才掛掉一次之前還要好,腳步輕盈,動作有力,就連眼神都仿佛變好了一點。
他好像正在適應這裏,適應這裏的黑暗,這裏的崎嶇廢墟,以及這裏無處不在的惡意和飢餓視線。
他走向破廟前的那片空地,走向空地對面的林子,走向這片「異域」的更深處。
他知道,自己可能還會死,甚至可能就是下一步,下一秒。
「於生,」艾琳的聲音又在腦海中想了起來,「你剛才真的沒事吧?」
「沒事,就是受了點小傷,現在都好了。」
「那什麼,要不你還是先原地待着吧,或者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我想辦法回憶回憶,說不定我以前遇到過你說的那個『山谷』」
「那你就先回憶着吧,我繼續在這裏轉轉。」於生隨口說道。
「啊?那可能有點危」
「艾琳,」於生直接打斷了對方,他已經來到空地上,這時候深深吸了口山谷中寒涼而帶着詭異腥臭的空氣,看着遠處影影綽綽的陰森密林,他突然扯着嘴角笑了起來,「你知道嗎,這些日子我一直過的稀里糊塗的。」
艾琳顯然有點跟不上於生的思路:「額啊,我應該知道嗎」
於生卻沒有在意艾琳是什麼反應,只是自顧自地說着:「我剛才聽你提到了『異域』,還有一些誤入異域的事件,你知道我是什麼反應嗎?」
「什麼反應?」
「高興。」
「啊?」
「高興,我非常高興,」於生站在夜色中,抑制不住地笑着,「你說,有些人一不小心打開了一扇錯誤的門,或者只是在某個極低概率的情況下,某個時間踩上了一塊錯誤的地板,便落入了被稱作『異域』的鬼地方,是吧?而且你還說,落入異域的人,如果運氣夠好,找到了異域的規律,其實還是有機會回去的」
「我是這麼說來着」艾琳有些遲疑地說着,「不過這真的看運氣,專業的調查員還好,普通人不經過訓練的話基本上掉進異域就等死了」
於生輕聲咕噥着:「沒事,死着死着就試出來了」
艾琳:「啥?」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找到了點事情干,」於生輕輕舒了口氣,仿佛是要把過去兩個月在這個世界渾渾噩噩憋下來的濁氣都一口吐出來,「就先從這裏開始吧,或許得多花點時間,但我肯定能從這地方出去。」
「雖然不知道你那邊什麼情況,但感覺你好像是振奮起來了?」艾琳猶猶豫豫地說着,「那什麼,至少是好事吧,你加油?儘量別死啊還等你回來修電視呢還有給我找個身體什麼的」
「行,回去了我想辦法給你解決一下身體的問題,」於生隨口說道,「我以前多少也接觸過一些雕塑和模型方面的東西,試試應該可以。」
這一次艾琳是真的驚喜起來:「啊?你有人偶師的經驗?!你不早說啊!你手藝怎麼樣?能做出什麼程度的人偶或者模型來?」
於生猶豫了一下,坦然相告:「差不多就是跟着網上的視頻看大佬捏土,看完之後腦子告訴手說自己會了,但手不信的程度。」
兩秒鐘後,艾琳罵的可難聽了。
但於生卻心情徹底放鬆下來,某種他自己也不知道對不對勁的鬆弛心態鼓動着他的自信,他走向前方,又在夜色中抬起頭,想要看向一側的高山。
一頭好幾米高的、仿佛無數扭曲猛獸肢體融合而生的血肉巨獸在路邊盯着他。
於生停下腳步,想了想,在心中招呼着正在罵街的畫中人偶:「艾琳。」
「啥事?」
「沒什麼事我又要先掛了。」
「啊?」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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