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終於有些理解耶夢加得當年吃夏彌醋的感覺了,在夏和耶夢加得回眸的瞬間,兩個同為精神體但來自不同時空的楚子航身影相疊。
楚子航看不到另一個自己,卻能聽到夏對他的回應,也能看到耶夢加得假意冷淡下來的臉。
很難得,楚子航竟感覺有些疲倦了,他搖搖頭苦笑,片刻後目光卻又再度堅定起來。
曾經連結果都看不到的路,他自己也走到了盡頭,這一次路的盡頭卻確確實實的有人在等着他,他又怎麼可能在這裏就放棄?
楚子航抬頭轉身,與另一個自己背對着大步離開。
但兩個楚子航都步伐堅決,眼神堅定,他們黑色的風衣像是朝着兩個方向迎風獵獵招展的戰旗。
在楚子航就要揮手拉動進度條時,他聽到了身後另一個自己沉聲說:「我不會放棄的,耶夢加得。」
嗒。
楚子航垂眸無聲微笑,彈了個響指,進入了下一個輪迴。
或許是拉的有些過度,楚子航回眸便看到了和小時候自己一同落水的耶夢加得。
這時候,她,已經叫夏彌了。
「夏彌,這一次換我觀察你,陪伴你,走過花開花落了。」楚子航半蹲在水池邊,看着小夏彌揪着小時候的自己一頓亂錘,眼眸含笑。
他看着夏彌好奇偷看自己,觀察自己;
看着夏彌在逐漸找回自我之前,靠着孤兒院救濟流浪;
看她終於找回自己記憶,卻更顯孤獨,在找到尼伯龍根喚醒芬里厄後抱着對方嚎啕大哭;
看她以前世留下伏筆終於能安穩生活,租下那間小屋後卻每個夜裏都在悄悄觀察人類,審視自己,再度陷入迷茫和無助;
看她終於狠下心來消除了自己記憶,卻因為發現血緣刻印的存在而又悄悄開始觀察自己,然後在奧丁那個尼伯龍根救下了自己,剝離龍骨種入了自己身體裏;
看她笨拙的「色誘」,一次次的抹去自己記憶,卻又在夜裏失落迷茫後,一次次再度接近自己
這期間的每一天,楚子航都在旁邊默然無言的看着;
這一次,換他藏在那扇落地窗映照出的女孩孤獨身影旁。
他看着那一晚女孩蜷縮在落地窗前沉默了整夜,第二天嬉笑着邀請自己去見那並不存在的父母,然後潛入尼伯龍根里與芬里厄深情相擁,說着訣別的話語,哭泣着道歉;
看着女孩感應到自己進入尼伯龍根時,那失望悲傷後立刻決絕狠厲起來的眼神;
看着她絞碎那個自己的心臟,也看着那個自己咬牙狠心,把折刀送入了她的後心
楚子航又聽到了那句:「好像我吃了你的女孩似的,去那裏找她吧,我把她的一切都留在那裏了。」
還有女孩那輕輕的,最後的一句:「再見」
雖然知道後來的事情,但每次回到這,楚子航還是會回想起那種永訣般的,沉重的無力和悲傷。
明明這個無解之結就要解開了,可楚子航卻卡在這裏,怎麼也找不到那個女孩,這感覺正如當年在這個地鐵站里一樣,他想要更多的時間,還有很多的話想說
卻不知該去何處,與誰說?
畫面逐漸變幻,楚子航知道,接下來就該是上一世的最後,耶夢加得在她身體復活的那次了。
可照這樣下去,恐怕就算走完這一世的回憶,他也還是找不到耶夢加得。
他隱隱覺得自己一定是遺漏了什麼,一定是忘記了什麼重要的細節!
可到底,是什麼?
楚子航快速的調動着進度條,在耶夢加得交給他身體時嘗試了一次,又在重生後剛遇見耶夢加得時嘗試了一次,在身體裏的繭和夏彌合二為一後也嘗試了一次,卻都無功而返
他站在明鏡般的湖面沉思,一路看過的回憶裹挾在水滴中緩緩漂浮着升天而起,像是圍繞着他下起了一場沖天的大雨。
「從現在開始,你我將互為同盟,不離不棄。我們將分享彼此權能,我們不可彼此傷害,我們絕不彼此背叛,這份契約將持續到時間的盡頭,或是,你我死亡為止。」
「總是謝謝,聽煩了,下次最好直接跪下磕頭。」
「可有的時候,我真覺得你好可愛啊。」
「楚子航,是我的!是我的!!」
「楚子航,以後每場雨,我都陪你看!就不要再露出那種傷心小狗的樣子了,我看見也會難過的!」
「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也不會忘記你的。」
「除非這個世界,不再下雨。」
楚子航抬頭望向漫天大雨,栗色瞳孔里像是放映起了一場看不到結尾的電影,他低聲呢喃道:「所以你到底在哪?耶夢加得。」
「也許改變了歷史,就會有一個愛你的龍王也說不定呢。」
「至少,不會是我這樣,靠面具來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
楚子航驀然回首,再次看到了天啟爆照那一夜的最後時刻,也聽到了自己那一句:「可我至始至終想救的只有你!夏彌是你,夏也是你,都是你!」
楚子航突然一愣,他終於明白為何自己剛才聽到地鐵站里耶夢加得說:「好像我吃了你的女孩似的,去那裏找她吧,我把她的一切都留在那裏了。」這句話時,心裏隱隱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
因為自己現在和當時的耶夢加得犯了同樣的錯——他把耶夢加得完全的拆開來看了,總以為只有其中一個輪迴,或者某個瞬間的耶夢加得才是真正的她!
這個問題明明是楚子航自己先一步提出和戳破的,可現在他自己卻關心則亂,反而陷入了怪圈。
他再一次有了被自己扔出的迴旋鏢擊中的感覺
「我明白了耶夢加得,這些都是你,每一個都是真正的你」楚子航自嘲的一笑,「看起來你模仿能力冠絕世間,是個天生的演員,可其實每一個身份,都是真實的你的一塊碎片而已。」
他猛然握拳:「可我該怎麼幫你拼湊起來呢?」
無名指處再次傳來心跳般的震動,楚子航一愣,他在岡仁波齊聖山開啟煉金矩陣時曾也感受過這種波動——血盟的波動!
這意味着他已經很接近那個女孩了!
可下一步,該怎麼做呢!?
楚子航抬頭仰望滿天繁星般的水珠,掃視過每一顆晶瑩寶珠里女孩的音容笑貌。
他突然似有所感般的鬆開了緊握的雙拳,本意只是想試着伸手去抓住那些水珠,可纏繞在他無名指上那根代表着血盟的青絲突然活過來般自主脫落,飄進了大雨中。
楚子航震驚睜大了眼,隨即立刻伸手想把那根髮絲抓回來,可下一刻他卻看到那根髮絲穿過了一顆水珠,又穿過了一顆,像是穿手串般將代表着兩段記憶的水珠串聯了起來!
楚子航驚疑不定的揮手,那根髮絲竟染上了淡淡的金光開始延伸,隨着他揮手開始穿過更多的水珠。
雖說比喻不太恰當,但楚子航之前為了安慰失去老唐的路明非所以學習過很多遊戲,他感覺現在自己就正在玩一個叫「貪吃蛇」的遊戲
「貪吃蛇?」楚子航意外的把自己都逗笑了。
或許不是這個爛槽有趣,而是他終於要找到了尋覓千年的女孩了。
他們終於就要闖過兩人之間的最後一關,曾經夢裏回溯了無數遍都無解的那個結,終於就要徹底解開了。
「重要的是,耶夢加得,你生命的長河,這一次我也算是真正完整的渡過了。」楚子航像是指揮家般靈動的揮手,控制着那根髮絲穿過越來越多的水珠。
澄金色的細絲串聯漫天水晶,那個謎一般的女孩終於愈發清晰起來,她的殘暴、嗜血、無情、冷酷,她的倔強、固執、堅定、無畏
她的悲傷、孤獨、無助、迷茫,她的愛與恨,在此刻,終於連成了一線。
楚子航伸手握住最後那顆雨珠,裏面放映着的是那個下午他們重回夏彌小屋的畫面。
那時楚子航先一步進屋後,去買東西的夏彌過了一會才回來。
那時候,夏彌下意識的說:「我回來啦!」
楚子航將雨珠串進絲線里,隨後笑着回頭道:「歡迎回家」
「耶夢加得。」
漫天水晶般的回憶如龍蛇般遊動擺盪起來,隨後環繞着楚子航逐漸在他面前聚合成一個纖柔挺立的女孩。
女孩開口卻冷聲道:「我不是耶夢加得!」
楚子航笑容一僵,愣住了。
女孩似是輕哼了一聲,突然抬手敲了一下楚子航額頭道:「允你呼我神名,海拉。」
風盪開湖面,漫山遍野花開卻又立刻枯萎了一半,歡脫的魚蟲飛鳥跨入那灰暗的半邊立刻就化為了枯骨落地,那神女站在生死的邊界處揮手旋身,全身立刻披上了一件用金絲繡着玄奧圖案的黑色長裙,她微微搖頭,如瀑般的黑髮剎那間便染上了潔淨似雪般的白色。
「楚」可她話音未落,男孩就將她大力攬入了懷裏。
「我管你叫什麼。」楚子航悶悶的說,「我只知道,總歸還是你。」
「好歹也在精神世界裏度過了千年,怎麼反而退化的像是個小男孩了?」神女竭力想擺出一副冷峻的模樣,可最後還是忍不住輕笑着反手抱住了男孩。
「就是因為度過了上千年,所以這個擁抱,也等了上千年。」楚子航聲音略啞。
「要不要我拍拍你腦袋,給你唱首搖籃曲啊?」神女輕笑,「你是我未婚夫,不是我兒子啊!楚子航同學!」
「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楚子航低聲道。
「你說,我聽着。」神女抱緊了他。
可等了很久,楚子航都沒開口。
神女略顯疑惑的抬起頭,伸手拍了一下楚子航的腦袋,嗔到:「幹什麼?斷網了嗎?!多少話要加載那麼久啊!?」
楚子航眼帘微垂,栗色雙眸里像是有海潮翻湧,可他卻只是笑了笑說:「我改主意了。我要留着以後,再慢慢與你說。」
「死小孩!」神女嗔道,隨後她輕吻楚子航的額頭低聲道:「好,那就以後,我再慢慢聽你說。」
楚子航手指輕繞神女那雪白的髮絲,隨後將那捲在手指上的白髮又緩緩拉伸開來。
「喂,死小孩,幹嘛呢!?」神女柔聲呵斥,「之前踩我尾巴,這會兒又玩我頭髮,你四肢要是閒得慌我可以幫你拆了!」
楚子航將頭埋在她天鵝般的肩頸邊,低聲道:「沒什麼」
「只是,解開了一個,我曾以為永遠都解不開的結。」
花開了又落,月圓了又缺,不知不覺你我已經走過了那麼多年,終於解開了這個結。
好在以後,故事未完,時間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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