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燈端了個繡墩過去,甄氏坐在上頭看着紗幔裏頭的身形,擔心道:「妹妹怎麼忽然頭疼了?不聲不響的也未打招呼,我婆婆和三嬸都以為妹妹出了什麼事。」
「那裴家的少夫人還來問我你去處,你侯府的三妹妹也找你,後頭問了李夫人才知曉世子先接妹妹回了。」
「我原也是擔心妹妹出什麼事,這才過來看看妹妹。」
說着她眼神看向帘子內的身影,隱隱約約看不清楚,只見着一道姣好的白色身影靠在引枕上,素髮微松,像是有些病弱。
紗曼內傳出沈微慈依舊輕緩的聲音:「勞三嫂嫂記掛我,我歷來有頭疼的病症,許在湖邊吹了風,世子過來找我時見我頭疼,便先帶我走了。」
「當時走的急了些,也未來得及差人知會一聲。」
「倒是叫二嬸,三嬸和嫂嫂記掛了,也勞嫂嫂回去替我解釋兩句,下回我再去賠罪。」
甄氏笑了下:「這有什麼,你沒事是最好的。」
說着她問:「怎麼將帘子放下來了?」
沈微慈看向素紗外甄氏的身形低聲道:「我身子一向不大好,只是怕病氣過給三嫂嫂了。」
「再有我睡了一場,也未整理儀容,不好見三嫂嫂。」
甄氏嘆息:「你竟這般見外。」
又道:「那你這會兒頭疼可好些了?「
沈微慈點點頭:「也不怎麼要緊了,疼那一會兒就好了。」
甄氏放下心來,又道:「後頭還是得叫太醫來瞧瞧,瞧瞧到底是什麼原因。」
「再有妹妹的身子,我瞧着氣血倒是好的,估計是底子差了些,多吃些補身的,應該也能調養好。」
說完她又道:「我來這一趟本是想告訴妹妹,老太太也病了,想邀妹妹一起去看老太太的。」
「只是現在妹妹身子不舒服,我也不好多擾了妹妹清淨,老太太那兒我去說一聲,就先走了,妹妹也多歇歇。」
沈微慈摸了摸額頭上的紅印,她本的確該去看看的,但這樣出去到底不妥,又引人亂猜,便與甄氏又寒暄兩句,才叫月燈去送人。
甄氏一走,沈微慈才疲憊的吐出一口氣。
她手指撫在依舊有些泛疼的額頭上,隱隱作疼,失神的愣了愣,不知在想些什麼。
月燈送完人從外頭進來,也擔心的問:「夫人許久不頭疼了,怎麼又頭疼了?」
「之前世子給夫人準備了治頭疼的五陵丸,要不拿我去拿來給夫人吃一顆。」
沈微慈叫住月燈:「不礙事,你去用布包塊冰來就是,再拿了玉肌膏來。」
「別多問什麼,去就是了。」
月燈生生忍着,連忙去了。
回來後她將裹着冰塊的綢布送到帘子裏問:「夫人拿這個做什麼?」
沈微慈敷在額頭上,冰涼的觸感重新讓額頭感受到了疼,她明白今日宋璋那一推並不輕。
她明日還要去老太太那兒問安,敷了一會兒又讓月燈拿藥過來。
直到月燈將藥送進去的時候,才透過帘子的縫隙看到了沈微慈臉額上的紅印,還有那脖子上的痕跡時,她的眼眶內一瞬間漫出淚來,咬着唇畔不讓自己發出聲,只一個勁的抹淚。
沈微慈瞧月燈這傷心模樣,早知便不該叫她知道了。
她勸了她兩句,叫她只當這事沒有發生過便是。
月燈隱忍不語,她又能說什麼。
這事說出去其他院裏也是看笑話,丫頭還會覺得世子不喜歡夫人,老太太那頭知道了,只會覺得夫人做錯了事,更加刁難。
身後沒有退路,再難受也只能強忍着。
晚上的時候宋璋回來,聽譚嬤嬤說沈微慈中午和下午都未用飯,頓了一下,又大步往裏屋走。
沈微慈沒有如往常一樣坐在她的小書房裏看書或是做刺繡,她安靜的待在內室,坐在貴妃榻上低頭看書,發上一根簪子首飾未戴,連耳墜也沒有。
她坐着出神,好似也未察覺宋璋進了屋內。
宋璋目光落在沈微慈的臉頰上,白嫩的肌膚上只留下了很淺的印子。
視線便又往她脖子上看去,月白領口雖說遮掩的嚴嚴實實,依舊能從領口看到一絲曖昧的紅色。
垂在身旁的手指捏緊,他皺眉看她眼神始終沒看過來過,又走了出去。
他在外間換了衣裳又往宋老太太那兒去了。
宋璋才一進靜思堂的內室便聞到一股藥味,接着是宋老太太的咳嗽聲。
宋璋皺眉走去床榻前,床前伺候着四五個婆子,鄭容錦坐在宋老太太的身邊,正用心的給宋老太太餵藥。
宋璋上前去問:「祖母何時病的?」
宋老太太看着宋璋嘆息:「昨夜便病了,也多虧了錦丫頭大半夜過來伺候我,照顧了我一夜,早上好了些,結果下午又開始咳嗽頭疼了。」
宋璋聽着宋老太太的話低聲道:「怎麼不叫二嬸三嬸過來伺候?」
宋老太太嘆息:「她們哪有錦丫頭照顧我的好。」
「你知道的,錦丫頭自小在我身邊,我起居都由她照顧,我哪離得了她。」
宋璋抿唇。
宋老太太看了宋璋一眼,又叫屋子內的丫頭婆子和鄭容錦都退出去,這才叫宋璋坐在床沿,吃力的坐直身看着他:「今日下午你二嬸三嬸,還有你三嫂都來看過我了,就連你堂嫂都來了,唯有你屋裏的沒來。」
「你三嫂來說是微慈頭疼,怎麼忽然就頭疼了?頭疼到這地步,連路都走不得,長輩也不來瞧了?」
「怎麼獨獨她便與別人不一樣,不過是仗着你心思全在她身上,恃寵而驕罷了。」
「我倒是沒見過哪家孫媳不來老祖宗那兒探病的。」
宋璋臉色不悅:「祖母誤會了她,她身子一向不好,從前便頭疼,我之前為她請過先生,是寒症舊疾,祖母也體諒她些。」
「再說府里還有二嬸三嬸在,鄭容錦也在您跟前伺候,也不是非得要她來您身邊。」
宋老太太聽了這話臉色就是一沉,冷哼一聲:「體諒她?」
「體諒她連規矩都忘了?」
「一個小輩還要我這老婆子來縱容她不成?」
「這是孝道,不是體諒不體諒。」
「她如今就怠慢我,往後我怎麼放心叫她管家?她要真管了家,指不定背後怎麼苛待我這老婆子了。」
宋璋臉色一沉的皺眉:「祖母這話便別再說了,她從來細緻溫和,待人接物從來不出差錯,今日她沒來是孫兒叫她養着的,並不怪她。」
「她是我的妻,祖母這般說她,讓我怎麼自處?」
宋老太太氣得捶胸:「好好好,你如今事事都覺得你屋裏那個好,你又來看我這老婆子做什麼?」
「往後你也不必來看我了。」
「自守着她去。」
宋璋嘆息:」祖母何必總為難她?「
宋老太太聽這話更氣不打一出來,看着宋璋:「我怎麼為難她了?我今日對你說這些,本不是要她一定來,不過是想見見她孝心罷了。」
「她又幾時伺候在我身邊過?」
「從來都是錦丫頭樣樣照顧我,我哪回病了不是錦丫頭衣不懈帶的陪着我?你三嬸二嬸都不如她這般盡心,我看着都心疼。」
「再說你屋裏的,她才嫁來多久就敢怠慢我,你竟也寬容她,我還是不是你祖母?」
宋璋頭疼的揉眉:「祖母要如何?」
宋老太太便又咳幾聲,蒼老有神的眼睛看着宋璋:「我要你納了容錦為側室,將來我病了也不指望她來照顧我了,我有容錦便夠了。」
「你祖父七八年不回來一趟,你父親又走得早,我身邊唯有容錦一個貼心人。」
「她年紀已快十八,常留在國公府不嫁人到底落人閒話,她也本是等你才到了這年紀的。」
「祖母未為難過你什麼,唯有容錦我放心不下,將她嫁出去我更捨不得。」
「那孩子亦是全心全心意對我,更是全心全意對你。」
「不是祖母瞧不上你娶的那個,照顧人她是根本比不上容錦半分的。」
「你也總說她身子不好,我就更不指望她將來能來我跟前兒孝敬了,動不動就頭疼的,我能指望她什麼?她身子還比我這個老婆子更差?」
「我是不指望她了,我有容錦就夠了。」
說着宋老太太又看了宋璋一眼:「至於容錦去了你房裏,你寵不寵她,那是你院子裏的事,我也不會管了。」
宋璋眉頭緊皺,也知道祖母這些年身邊都是鄭容錦照顧,祖母依賴她也尋常。
祖母這些年年紀愈大,身邊也的確要人照顧。
他心底有私心,不想讓沈微慈伺候老太太太累。
他遲遲不願納鄭容錦,不過是怕沈微慈難受而已。
想到這裏,宋璋的心裏忽然一頓。
沈微慈心裏怎麼會難受呢。
林氏在他房裏時,也從來未見她難受過。
宋璋心裏忽生出股抓不住任何東西的無力,從來也沒這麼挫敗過。
身邊宋老太太的話又響在耳邊:「再說哪個男子一輩子不納側室和妾?」
「更何況你這般身份,將來宋國公府早晚要你撐着,你的子嗣更為重要,你祖父前些日不還來信了?說等你抱孫了他就回了。」
「難不成你還想着一輩子屋裏就她一人不成。」
宋璋頓了頓,從床沿上站起來看向宋老太太:「我們才成親多久?祖母先好好養病別操心多的,讓我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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