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到了八月下旬。
有一天,許之夏從畫室回家,在樓道碰見蕭野的朋友。
他兩個黃毛朋友,之一。
他一個人,大概是來找蕭野的。
樓道間,腳步聲一前一後,一輕一重。
黃毛跟在許之夏身後:「妹妹,不記得我嗎?我們打過幾次照面。」
其實也就兩次,連話都沒說過。
許之夏不搭理,只是往上走。
走到六樓,黃毛一把扯住許之夏細細的手腕。
她被扯了個踉蹌,差點摔倒,後背使勁抵住牆面,驚慌問:「你幹什麼?!」
黃毛掏出手機:「我們加個qq好友嘛。」
許之夏掙手:「我沒有qq!」
黃毛不放手:「那留個電話號碼。」
許之夏:「我沒有手機!」
黃毛頓了一下,也明白意思。
清高!
手機放進褲兜里,黃毛看着許之夏調笑:「妹妹,你這也沒有那也沒有,我怎麼放開你啊?」
說着,手指在許之夏手腕摩挲兩下。
許之夏感覺好噁心,花容失色朝着對門喊:「蕭野!蕭野!」
黃毛乾脆拖拽着許之夏往對門走:「他馬上就上來,要不你進來和我們一塊玩玩?」
許之夏抵着腳後跟:「你放開我!」
黃毛:「來嘛,別怕嘛。」
許之夏繃着手臂往後:「蕭野——」
這是蕭野第一次聽見許之夏叫自己的名字,不同她往日軟綿綿的聲音。
細尖的,驚慌的。
揪心的。
蕭野嘿呲嘿呲往樓上跑,見狀,衝上去,一手拽住許之夏拉到身後,一手掐住黃毛脖子往後搡了一把。
黃毛被推到牆上,不爽:「艹!」
蕭野胸口起伏着:「你tm想幹嘛?!」
許之夏躲在蕭野身後,捏着蕭野衣服,手都在抖。
黃毛站挺身板,不以為意:「叫妹妹一起玩玩嘛。」
蕭野罵了一句髒話,一腳將黃毛踢倒在地。
他又補了一腳:「你tm想跟誰玩兒?」
黃毛捂着腹部,有了點畏懼之色:「不玩,不玩了行嗎?」
蕭野喘了口粗氣,側身往旁邊挪了半步。
他身後的許之夏,也跟着挪了半步。
蕭野指着樓下:「現在,滾!」
黃毛從地上爬起來,跌跌蹌蹌跑走。
自始至終,蕭野都沒放開許之夏手腕。
他呼吸還有些急促,轉身打量她。
她扎了個馬尾,髮絲濕潤的貼着白皙臉頰,垂着眼睫不看他。
蕭野無比的愧心,咽了口口水:「你沒事吧?」
許之夏沒說話,甚至沒看蕭野一眼,她推開他的手,回家。
蕭野覺得許之夏應該會把這件事告訴方晴,而方晴應該會來斥責他。
他在家等着她來教訓。
可是沒有。
方晴沒來。
也是。
他前段時間那種態度,再加上今天的事,她們應該看清他的為人了,要徹底和他劃清界限了。
應該的。
本來就該這樣。
蕭野這樣想。
自那天后,蕭野沒再帶過人回家。
「高考,可以改變你的命運,是你命運的轉折點」高三開學第一天,班主任在講台上這樣激昂地說。
但蕭野知道,自己的命運沒有轉折點。
上課,對他來說是浪費時間。
他常常,連晚自習都不在。
班主任了解蕭野家裏的基本情況,也找蕭野談過幾次,沒用。
後來,便有心無力不管他了。
之後,許之夏碰見過蕭野兩次。
一次是她下樓扔垃圾,一次是她下樓買蚊香。
蕭野都是從外面回來,身上髒兮兮的,有一股令許之夏犯暈的汽油味。
儘管在樓道擦肩而過,他們也連眼神接觸都沒有。
國慶節假期第三天,深夜,許之夏聽見有人敲門。
方晴也醒了。
方晴摸了下許之夏的頭:「你睡,媽媽去看看。」
許之夏沒回去睡,站在自己房間門口。
方晴湊到貓眼前看了一眼,打開門。
蕭野站在門口:「阿、阿姨。」
許之夏第一次見到那樣的蕭野。
他整個人慌張無措得像個剛到俗世的孩童。
方晴不由問:「怎麼了?」
蕭野:「你可以看看我奶奶嗎?」
方晴猶豫兩秒,轉身朝許之夏揮了揮手,示意她快回去睡。
方晴拿上鑰匙,跟蕭野過去。
方晴跟着蕭野進屋,進房間。
房間不大,一張床,一個衣櫃,一把椅子。
很整潔。
比剛才路過的客廳那些地方都整潔。
老人安詳的躺在床上,花白的頭髮梳得很規整,身上蓋着一張格紋的薄被。
一看,平時就是精心照顧着的。
方晴已經猜到什麼。
她檢查老人生命體徵後,轉頭:「她應該是在睡夢中走的,沒有痛苦。」
幾乎在方晴的話出口時,蕭野闔上眼皮再也控制不住地哭了。
方晴想過去安慰他。
他用手遮住眼睛部分,側身往後退,另一隻手朝方晴擺了擺,示意別過來。
方晴站在原地。
他後退,縮到牆角,緩慢地蹲下去。
他埋頭在臂彎里,肩膀不受控地顫抖。
蕭野的奶奶去世了。
許之夏聽見鄰居說,去了好,癱瘓了活着也受罪。
還有鄰居說,死了也算給活着的人減輕負擔了,是好事。
許之夏聽着,心裏很不是滋味。
因為她知道,唯一的親人對自己意味着什麼。
蕭家本就是從北方南遷下來的,自從出了個蕭強東,親戚也不往來了。
蕭野獨自操持奶奶的後事。
方晴儘量幫忙。
老人火化後,蕭野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他不上學,也不去汽修店了。
十月中旬,許之夏要去隔壁省參加美術集訓,為期一個月。
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還要坐火車,許之夏臨行前晚暢想着這次出行,激動緊張得睡不着。
她起床喝水時,看見方晴房間門縫透着光。
許之夏端着水杯走過去,敲了一下門:「媽媽,你還沒睡嗎?」
方晴的聲音很精神:「還沒。」
許之夏推開門,看見方晴坐在桌子前,在寫什麼。
方晴側頭:「怎麼還不睡?」
許之夏老實說:「我有點睡不着,有點興奮。」
方晴扯了下嘴角,將桌上的信簽紙遞給許之夏:「那你幫媽媽看看這個。」
許之夏放下水杯,接過信簽紙,脫掉拖鞋,盤腿坐在床上。
這封信,是方晴寫給蕭野的。
因為蕭野抗拒的態度,所以方晴才想出寫信這種更柔和的方式與他溝通。
她在信里表示很抱歉,對他說那些話時確實自我認知佔主導,沒有具體考慮到他的實際情況。
她請他相信她,她沒有惡意。
同時,她也闡述自己並沒有要指揮他人生的意思。
她說,這個世界不公平,所以有些人生來就在荊棘泥濘里,但生活是自己的。
她希望他,不要放棄自己。
許之夏看完都感動了。
她覺得如果蕭野看了信還那樣,那真是蕭野自己的問題。
方晴:「夏夏。」
許之夏:「嗯?」
方晴並不知道黃毛那件事在二人中產生了微妙的隔閡,她只覺得同齡人之間可以減輕『說教感』。
方晴:「你幫我把這個交給蕭野好嗎?」
許之夏瞪大眼睛:「啊?」
方晴:「怎麼了嗎?」
許之夏思了幾秒,無奈應聲:「好吧。」
同時,方晴還交給許之夏一疊資料文件,讓許之夏同信一起交給蕭野。
許之夏回房後,粗略翻了翻那堆東西。
是各種助學申請和助學貸款的資料。
方晴已經把路給蕭野探查了,現在放在他面前。
毋庸置疑,這條路會苦一些。
不過選擇權,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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