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飈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於是他在更衣室里換衣服時磨磨蹭蹭的,經常停下手中的事情,將注意力和目光一起轉向更衣室大門。
尤其是在門開的時候。
但每次他都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因為進來的不是王烈王哥。
作為索福聯U18青年隊的一員,這段時間是他最開心的日子——雖然這麼說好像不太對,畢竟這段時間對於王哥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日子,但事實如此,顧飈確實開心。
因為他幾乎每天都能和自己的偶像王烈在一起訓練。
兩人同在一個俱樂部,之前也不是沒見過,只是能夠像這幾天一樣朝夕相處的經歷確實沒有。
他還記得自己當初看見「王烈被赫爾登罰去青年隊訓練」的新聞時是什麼感受:
最初當然是震驚和不爽,替自己的偶像不爽。
但很快,當他意識到自己就在青年隊的時候,他便興奮起來——這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和王哥一起訓練了嗎?!
以前的顧飈可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
王烈對他來說一直都是只可仰望的「豐碑」,能夠和王哥在一起合張影,互相握手、擁抱一下,就可以讓他興奮很久。
而現在他竟然有機會和王哥一起訓練!
他來索福聯三個賽季了,這還是第一次!
顧飈還記得第一天在青年隊更衣室里見到王哥時的情景:
在更衣室里,王哥還是挺和善的,和每一個他所看到的青年隊球員打招呼、交談,滿足他們的簽名與合影要求。
他臉上帶着笑容,完全看不出是被貶到青年隊來的。
當然大家也很默契的沒有去問他和一線隊主教練的恩怨——萬一把王哥問生氣了,那之後還怎麼相處?
等到訓練開始之後,之前還挺和善的王烈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認真專注,甚至有些恐怖。
如果其他人在訓練中表現不好,他會毫不留情地大聲提醒或者批評,活像是個青年隊教練。
顧飈就因為在訓練中走神,被王烈抓現行狠狠地批評了一番。
不過顧飈並不覺得丟面子,反而興奮——能被王哥批評,那說明咱入王哥眼了啊!
王哥你說得對!
王哥我一定改!
王哥你看我改的怎麼樣?
而且除了批評之外,王哥也會從自己的經驗出發給出很多建議,他不是只會罵人,而是罵完人給出解決建議,這些建議對於青年隊的球員們來說都很寶貴。
場上位置是邊鋒的顧飈就被王烈鼓勵更多內切,而不要習慣性只抱着邊下底,不要躲着對手踢球,要主動尋求機會突破。
顧飈委婉地表示自己害怕去中路人群密集的地方會丟球,王烈就建議他加強上肢力量的訓練,來增加對抗能力,並且教他具體怎麼練上肢力量。
王哥還告訴他如果總是抱着邊踢的話,未來成就會十分有限,想要有更高成就,那就必須去中路。
所以儘管和王烈一起訓練很辛苦,但顧飈卻樂在其中,非常珍惜。
只可惜這樣的機會不是常態
顧飈並沒有私底下詢問王哥接下來會去哪兒——這種很敏感的私隱問題,如果不是關係特別私密親近,最好別打聽。問了就是讓對方為難,說不說都不好辦。
他只是抓住每次和王哥一起訓練的機會,儘量從自己的偶像身上學習到更多的東西。
不管再怎麼磨蹭,顧飈還是換好了訓練所需要用的裝備,更衣室的門也已經有段時間沒有開啟了,因為要來參加訓練的青年隊球員全都在更衣室里。
王哥還是沒來。
其實從顧飈進更衣室沒看見王烈時起就不該抱有期待的,因為王烈從來不會是最後一個到更衣室的人。這幾天訓練都是他們這幫青年隊的推開更衣室門看見王烈,沒發生過他們都穿戴整齊了等着王烈的情況
「上帝!」
「天哪!」
「我的天!」
「What The Fuck?!」
更衣室里突然有好幾個人紛紛發出驚呼,然後他們同時宣佈了一個消息:
「俱樂部和王解約了!」
按理來說這個結果並不是很難想到的,甚至可以說從王烈被貶到他們這裏來起,事情的發展就是奔着這個結局來的。
之前他們也私底下討論過,俱樂部會在什麼時候和王烈解約。
可是當這件事情真的發生後,所有人還是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一時間難以接受。
青年隊的更衣室里騷動起來,大家紛紛掏出手機。
顧飈第一時間去索福聯俱樂部的官方網絡社交媒體賬號,一點進去,就看見了那條最新消息。
文字他顧不上看,先看所配的照片,正是身穿索福聯球衣的王烈揮拳慶祝的身影。
圖片上還配了醒目的文字:「THANK YOU,CHINA WANG,GOODBYE」
過了這麼多天,第二隻靴子終於落了下來。
顧飈突然就有點不想去訓練了
※※※
停車場上標有阿拉伯數字「11」的牌子下面,一輛墨綠色的低趴轎跑緩緩停到車位上,車尾部的充電蓋口自動打開。
接着一個面容清秀,身材並不高大的年輕人從車上下來,去把位於車位後面的充電槍摘下來,插在自己的車上。
做完這一切,他才繞去副駕駛拿背包,準備去訓練。
就在這時,他手中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同時伴隨着消息提示音響起。
與此同時他耳機里傳來AI的消息朗讀聲:
「突發:索福聯俱樂部確認與王烈解約!十分鐘前,索福聯俱樂部官方賬號在各個網絡社交媒體平台上發佈公告,官宣俱樂部同王烈解約。索福聯俱樂部感謝了王烈在效力期間所作出的貢獻」
等他反應過來,並且掏出手機來看時,AI播報已經接近尾聲。
這些新聞內容並不長,其實應該算是快訊。
但池震還是站在車外拿着手機看了好一會兒。
對於索福聯和王烈的解約,他並不意外,畢竟這是一個傻子都猜得到的結局。
甚至可以說,池震反而完全想像不到王哥會對索福聯俱樂部低下頭,然後夾起尾巴,灰溜溜地回到一線隊的情形。
那可是王烈啊!是那個永遠不服輸的王烈啊
不過當王哥在索福聯十年的時光就這樣戛然而止,池震還是難免唏噓。
王烈算是幾乎所有中國留洋球員所憧憬的那個目標人物,他在索福聯創下的成就讓每個中國球員都羨慕不已,沒有誰不想像王哥那樣成為足壇傳奇、俱樂部名宿。
兩年前王哥和索福聯重新續約,合同到期是2037年的六月三十日,同時雙方約定可以再續約一年,也就是2038年的六月三十日。
大家都以為這段美好的「婚姻」會一直走到白頭。
包括池震在內的很多人,都覺得王哥會在索福聯退役,結束自己輝煌的職業生涯。
可誰曾想王哥在索福聯的結局竟然是這樣
就好比你身邊有一對夫妻特別恩愛,你以為他們是模範夫妻,對他們的感情生活羨慕不已,自己和愛人也以他們為目標和榜樣努力。結果臨到老了,突然聽說兩口子離婚了就特麼離譜。
原本一個很美好的童話故事,怎麼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是王哥錯了嗎?
還是索福聯俱樂部做得不對?
池震覺得好像都有錯,王哥太衝動,俱樂部太刻薄。
但也不至於鬧得這麼難看吧?
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縈繞在池震的心頭,讓他不知不覺間在車外站了七八分鐘。
直到他突然想起來,王哥和索福聯解約,雖然還不知道下一步會去哪兒,但如今在英超豪門踢球的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他作為中國球員在英超的代表,更得努力訓練,好好表現,接過王哥留下的那面大旗,不能讓旗幟倒了。
於是他收拾好心情,關門鎖車,轉身往更衣室走去,準備開始一天的訓練。
池震走到訓練基地更衣室門口時,就聽見從裏面傳來了一陣歡聲笑語:
「王終於被趕走了!哈!」
「這是索福聯做出的最正確的一個決定!」
「這真是幾天來,我聽到最好的消息!」
「噢再見,王,我們可一點都不會想念你的!哈哈!」
本來準備推門而入的池震停下了腳步,有些不確定自己這個時候進去會不會不太好——不管是他,還是自己的隊友們,都尷尬啊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一隻手輕輕擱在了他的肩頭。
池震被嚇了一跳,回頭看見發現是自己的隊長馬森·哈珀。
「嗨,池。」哈珀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你在外面稍微等一會兒再進去。」
說完他把手從池震的肩頭上拿下,推開門走了進去。
門緩緩關上,裏面很快響起哈珀的大嗓門:「幹什麼呢?!我在門外聽見你們的笑聲時產生了錯覺,還以為前天贏的是我們呢我專門拿出手機查了查,結果你們猜怎麼着?他媽的,輸的是我們,0:3輸的是我們!」
池震知道隊長為什麼要讓自己在外面等一下了,如果自己跟着進去,隊長再訓人的時候,所有人都會覺得尷尬。這樣做也算是給隊友們留了點面子,最起碼大家不會知道自己就在外面把他們剛才的話全都聽了進去
「我們現在自己的問題那麼多,你們還有心情為別人的事情高興——我說句難聽的話,上半賽季,我們和索福聯踢的時候,王上場了嗎?沒有。結果呢?我們1:1打平,也沒贏。所以你們真以為索福德沒了王,我們就肯定能贏他們了嗎?如果你們還是這個心態,那我倒可以預言一把,我認為第二十六輪的時候,我們肯定還會輸給他們!」
隊長哈珀還在輸出,站在門外的池震聽的一清二楚。其實他能理解自己的隊友們為什麼聽到王烈離開索福聯的消息後,會那麼興奮。
儘管斯高斯人和索福聯是死敵,可隊友們的興奮之情卻並不僅僅局限於此。
因為王烈是斯高斯人的「苦主」。
王烈和斯高斯人一共交手過三十四次,在與他交手過的對手中,是交鋒次數最多的。王烈和斯高斯人的第一次交手,甚至都還不在索福聯——當時他還在替巴塞羅那競技效力。
這三十四次交鋒的成績,王烈十五勝九平十負,佔據上風。一共打進二十三球,並且三次上演帽子戲法。
斯高斯人也「榮膺」王烈職業生涯中戴帽子次數進球最多的對手,並且在被王烈進球榜上排在第四名。
三次帽子戲法的最後一次距離並不遙遠——就在上賽季的第三十五輪,斯高斯人客場挑戰索福聯。
上賽季索福聯在聯賽的最終排名是第六,沒有獲得歐冠資格,只能去踢歐聯杯。
而斯高斯人最終排名第二,就只比冠軍克萊頓競技少一分。
導致他們丟掉聯賽冠軍的重要轉折點就發生在第三十五輪。
上賽季索福聯整體表現不好,他們在聯賽上半程甚至在客場0:5輸給了斯高斯人,直接導致時任主教練,荷蘭名帥德拉諾·科丁被索福聯俱樂部解僱。
聯賽下半賽季,索福聯回到自己的主場表現的很頑強,兩次被爭冠殺紅眼的斯高斯人領先,王烈都兩次幫助球隊扳平比分。
比賽進行到第八十四分鐘的時候,王烈利用角球機會頭球破門,索福聯全場比賽第一次領先,並最終保持領先一直到比賽結束。
最終憑藉王烈的帽子戲法,索福聯在主場3:2擊敗斯高斯人。
彼時斯高斯人和克萊頓競技在聯賽中的爭奪已經進入白熱化。
結果就是這場失敗讓斯高斯人從領先克萊頓競技兩分,到落後一分——正好是賽季結束時他們和克萊頓競技的分差,也是他們和聯賽冠軍的分差。
輸掉這場比賽之後,斯高斯人所在地利物浦的媒體都在哀嚎。因為他們知道,在這種時候,讓克萊頓競技領先,那幾乎就意味着爭冠失去了懸念一向發揮穩定的克萊頓競技怎麼可能錯過這樣的機會呢?
其實上個賽季無論是索福聯還是王烈的狀態都算不上好。索福聯連續第三個賽季沒能贏得歐冠資格,王烈也首次在英超聯賽中單賽季進球數少於二十個——他那個賽季最終只進了十九個球。
第十九個球正是他對陣斯高斯人的那個頭球破門。
也就是說王烈用上賽季最後三個球,踢飛了斯高斯人的聯賽冠軍。
也難怪那場比賽之後,利物浦當地媒體堅持認為斯高斯人沒有輸給索福聯,而只是輸給了王烈。
在賽季結束後,他們又酸溜溜地說斯高斯人在聯賽冠軍爭奪中輸的不是克萊頓競技,而是王烈,克萊頓競技慶祝聯賽冠軍的時候,別忘了把王烈請上敞篷大巴車。
這還只是一個例子,斯高斯人在王烈身上吃到的苦頭實在是太多了。
每次王烈來斯高斯的主場利物浦大球場比賽,從比賽前介紹雙方球員開始,一直到比賽結束,對待他的只有斯高斯人球迷們的噓聲。
一方面是因為王烈是斯高斯人的苦主,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為王烈和斯高斯人之間的多次口水仗。
池震作為在斯高斯人效力的中國球員,有很多斯高斯人球迷對中國人抱有好感,但如果你對他們說自己是王烈球迷,那麼就別怪他們給你臉色看
中國人是中國人,王烈粉絲是王烈粉絲,斯高斯球迷們分得很開。
池震很了解自己球隊和王哥之間的恩怨情仇,所以其實他能夠理解自己的隊友們會在王哥被索福聯解約後這麼高興。就連他自己都對王哥抱有一種很複雜的情感呢
他也沒有因此生自己隊友的氣,剛才只是怕雙方都尷尬,才猶豫要不要進去。
在池震走神的工夫,屋子裏隊長哈珀的訓話也已經臨近結束:
「都好好考慮考慮吧,夥計們!這個賽季我們的目標依然是聯賽冠軍。如果按照我們上場比賽的表現,奪冠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別人的事情和我們有什麼關係?管那些閒事!」
池震又等了一會兒,見更衣室里確實沒有之前的歡聲笑語,取而代之的是尋常聊天,他這才推門而入。
然後像往常那樣,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嗨,上午好啊!」
※※※
「經過雙方友好協商,索福聯俱樂部已經決定和王烈正式解除合同。俱樂部非常感謝王烈在效力球隊十個賽季間所做的貢獻,他進球後的激情慶祝也將成為索福聯歷史上的經典。他是索福聯俱樂部歷史上永遠的傳奇。我們祝王烈在接下來的人生中好運常伴。」
蕭丞將自己的手機上的這則內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他甚至還數了索福聯俱樂部官方這條公告一共用了多少字。
把標點符號都算上,一百一十三個字。
這要是發國內微博,連長微博都用不着。
一百一十三個字外加一幅圖片,這就是俱樂部對王烈的全部道別。
蕭丞不停刷新一個多小時的手機,還是沒看見官方有新的相關內容發佈。
似乎有關王烈的事情,就到此為止了。
「我決定中午出發,去一趟曼徹斯特。」
課間時,蕭丞對自己的朋友說道。
朋友很驚訝:「下午還有課啊,兄弟!從倫敦到曼徹斯特,你上課前絕對趕不回來」
「逃了。」蕭丞說的既乾脆又輕描淡寫。
「你瘋了,蕭?!」朋友瞪大眼睛,「那可是克勞利教授的課!他從不允許有人曠他的課!」
「無所謂了。我要去送王烈。」蕭丞說道。
朋友張嘴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那我祝你好運,蕭你真的需要好運!」
朋友知道自己這位中國朋友對王烈有多痴迷——他來英國倫敦留學都是因為王烈,因為王烈在英超踢球——所以他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好像也並非不能理解
※※※
結束一天的訓練,南河九鼎的球員們回到更衣室里,然後一邊換衣服一邊聊起了今天中國足球的頭號新聞。
訓練的時候不能聊,但偏偏他們是在準備開始下午訓練時聽說這個消息的,可把他們憋慘了。
「有啥最新消息了嗎?」
「沒有哦,索福聯官推發了那麼一條之後,就沒動靜了哦不對,有新動態,不過發的是一線隊訓練內容」
「靠,一條推文就把俱樂部歷史上的頭號傳奇的離開給說完了?真是絕情!」
「唉,之前雙方鬧得太不愉快了,否則也不至於這樣」
「再不愉快表面功夫得做到吧?說白了,這事兒我覺得索福聯不地道!」
討論進行的很熱烈,不過身為球隊隊長的楚獄卻沒有參與其中。
他只是默默換衣服,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直到他被隊友點了名:「楚隊,你說王哥會在解約之後回國來踢球嗎?」
他這麼一問,更衣室里正在討論的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楚獄苦笑:「我怎麼知道?」
「不是說王哥也在考慮回國踢球嗎?網上都在傳」
「嗐,你聽網上的?王哥要想回國踢球,早就回了,還用拖到這個時候?」
果然是討論熱烈,楚獄只說了一句,大家很快就把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繼續討論去了。
楚獄也樂得如此,繼續低頭收拾。
「就是啊,王哥為什麼不回來踢球呢?回來踢球肯定能打上比賽,也不至於在索福聯浪費半個賽季」
「你這話問的王哥為啥不回國踢球?當然是因為咱們國內聯賽水平低啊,王哥肯定是怕回國踢球後連國家隊都進不去咯」
聽見討論中有人話裏帶着刺,原本打算不參與的楚獄咳嗽了一聲,然後說道:「話不能這麼說。連我回國後都還能進國家隊,王烈又怎麼可能進不了國家隊?」
「那王哥為啥不回國?」
「總有他的理由。」楚獄說道,「比如不甘心」
「不甘心?」有人詫異,「王哥的職業生涯已經很牛逼了,還有什麼不甘心的?」
也有人表示贊同:「楚隊說的沒錯啊!換我我也不甘心!媽的,憑什麼?俱樂部歷史上的頭號射手,當之無愧的傳奇,就被這麼對待?我看網上那些罵王哥的話,簡直高血壓都要犯了一群傻逼對王哥指手畫腳,他們也配?!」
「那王哥現在還能去哪兒?在歐洲有球隊可以去嗎?之前說他只想去能踢歐冠的球隊,我覺得現在任何一支能踢歐冠的球隊都很難簽他吧」
不得不說,儘管已經快三十八歲了,儘管有半年沒怎麼好好比賽,儘管連國家隊的位置都快不保,但王烈畢竟是王烈,當之無愧的中國頭號球星,中國足壇頂流。
他和索福聯解約這事兒,在一支普通的中超球隊的更衣室里,都能引起如此熱烈的討論。
不過楚獄卻沒心思繼續和隊友們討論萬里之遙的別人。
他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提醒他們不要長時間在更衣室里逗留,就自己先走了。
他這一走,更衣室里的人突然不聊王烈了,改聊起他們的隊長來。
「楚隊說不甘心,我覺得楚隊才是真的不甘心吧?」
「哪有?楚隊不是說了嗎?他當時的能力已經很難在柏林之星打上比賽了,所以他才回國來踢球。他如果不回國,說不定真的進不了國家隊了呢」
「就算在柏林之星踢不上比賽,去其他球隊總可以吧?不一定非得是五大聯賽的。你看楚隊回國之後表現出來的狀態,想要留在歐洲也不是沒可能的。所以楚隊才說不甘心?如果當初再多堅持堅持,也許現在他還在歐洲踢球呢。」
「我倒覺得咱們楚隊最近總是幫王哥說話,反而更奇怪不是都說他們關係不好嗎?」
「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
「對啊!楚隊竟然和王哥穿一條褲子了?這不科學!」
被大家背着議論的主角已經坐在了自己的車裏。
不過楚獄並沒有急着離開。
而是掏出手機,看王烈和索福聯解約的新聞。
楚獄其實完全理解王烈為什麼不回國,為什麼非要留在歐洲,但他不好和自己的隊友們解釋,解釋起來非常複雜不說,別人恐怕還不能很好的理解意思。
王烈就是那樣的人,總是伴隨着爭議。
自己和王烈很早就認識了,早到他們都還不是職業球員的時候——兩個人曾經在同一所足球學校,著名的「東方足校」接受訓練,所以從這一點來說他們倆算得上是「校友」。
但這層關係並沒有讓兩個人成為朋友,不僅沒有成為朋友,還多少有點不對付。
最開始是楚獄對王烈離開東方足校的做法頗有微詞——當時王烈為了去歐洲踢球,和東方足校鬧的很不愉快。這事兒全國球迷都知道,楚獄作為就在東方足校接受訓練的學員,當然更清楚。
不過後來王烈家裏賣掉房子,給足校做出補償後,楚獄也不好說王烈是「忘恩負義」,畢竟人家真給了錢的只是心裏覺得王烈這人雖然天賦異稟,但性格太要強,做事不夠體面,不討人喜歡。
再後來就是一場比賽讓兩個人的矛盾暴露出來。
那是2024年巴黎奧運會男子足球項目的半決賽。
二十二歲的楚獄是適齡球員,而王烈當時二十五歲,以超齡球員的身份參加,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實現中國足球在國際大賽上榮譽零的突破,為中國奧運隊拿到奧運金牌。
王烈也不算是在做春秋大夢。
畢竟中國國家隊在2022年本土舉辦的世界盃上都歷史性的殺入了八強,那麼奧運會拿金牌也絕非天方夜譚般的妄想。
再加上中國足球在上世紀九十年代職業化之後,就一直都在推動青訓改革,確實培養了很多優秀的球員。
王烈自己也是中國足球改革大潮中的受益人和優秀代表。
楚獄就是其中之一,當時他是那支國奧隊的隊長。
這支極具實力的國奧隊,再加上已經在西甲豪門巴塞羅那競技打上主力,站穩腳跟的超齡球員王烈,金牌先不提,最起碼衝擊獎牌不算夢吧?
這支國奧隊也不負眾望,從小組賽中殺出重圍之後,又再接再厲,一直打到了半決賽。
到這一步,國奧隊距離獎牌的目標其實就很近了——就算輸了,也還有機會爭奪銅牌。
結果中國國奧隊真就在半決賽中輸給了後來拿到金牌的阿根廷國奧隊。
輸掉這場比賽之後,中國隊的小伙子們都很傷心,有的人淚灑當場,有的人就算是回到更衣室里也難以抑制悲傷和痛苦的情緒。
作為隊長的楚獄當然得安慰他們:「別太傷心了,我們已經盡力了,無怨無悔」
這本來是很正常的安慰,結果一直悶坐的王烈卻爆發了,呵斥楚獄:「你別給失敗找理由!」
楚獄都呆了:大哥,我他媽在安慰人你看不出來嗎?
王烈卻似乎真的看不出來一樣,又失望又憤怒:「自欺欺人!什麼『盡力了』,還不是輸球之後自我安慰的理由!說好聽的有什麼用?哪兒來的無怨無悔?誰無悔了?!我沒有!」
說實話,要不是當時楚獄選擇了忍,搞不好國奧隊輸球後更衣室內訌的消息就得鬧得舉國譁然。
從這件事情之後楚獄和王烈的關係就非常冷淡了。
不過儘管王烈在輸球之後的說法讓楚獄很不爽,可他又不得不承認王烈是那次國奧隊能夠拿到奧運銅牌的最大功臣——最後三四名決賽里,正是憑藉王烈的一進球一助攻,國奧隊才擊敗了日本國奧隊,實現了中國男足在奧運會項目上獎牌零的突破。
領獎的時候,每個國奧隊球員都很開心,除了王烈。
他從領獎台上下來後,就把掛在脖子上的銅牌取下來,攥到手裏,臉上不見絲毫笑容——他還在為輸掉半決賽,沒有機會拿奧運金牌耿耿於懷呢。
經過那次楚獄就知道了,雖然王烈對別人嚴苛,但他對自己更嚴苛,所以你還真不好指責他
於是就又回到了當初東方足校時的感覺——做法上王烈沒啥毛病,但就是讓楚獄覺得不舒服。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八字不合」吧
所以兩人在國家隊當了十幾年的隊友,經常並肩作戰,也沒能成為朋友。
楚獄也承認王烈比他厲害百倍,承認王烈達到了全中國球員都沒達到的高度,承認他為中國足球開創性的貢獻,佩服他,尊重他,可就是無法喜歡他。
在王烈最輝煌風光的時候,幾乎所有人在面對他時都會想盡辦法討好他、吹捧他、攀附他。楚獄卻依然對他保持敬而遠之的態度。
所以王烈和楚獄這兩個中國國家隊的正副隊長關係一般,甚至可以說是不好,這麼多年來在國內足壇也不是什麼秘密。
楚獄沒想過假裝和王烈關係好,王烈更是不屑於那麼做。
但說來奇怪,最近這段時間以來,每次楚獄聽見身邊有人說王烈壞話的時候,他卻總是忍不住想要替王烈辯解一二:
「他其實也不像你們想像的那麼糟糕」
「誇張了啊,王烈的成功怎麼會是營銷出來的呢?」
「王烈當然有問題,但也不是說索福聯的所有問題都是因為他啊」
「王烈拒絕下場確實太衝動了,但赫爾登的換人就一點問題都沒有?」
「王烈的極端粉討人厭,那小池的極端粉呢?你要讓王烈管好他家粉絲,可他連官方粉絲群都沒有,他怎麼管?靠發律師函管嗎?再說了,如果王烈有責任管好自家粉絲,那小池是不是也應該管好自家粉絲?所有人都得管好自家粉絲?這怎麼可能做得到?」
「功是功,過是過。王烈現在不行,不能說他以前也不行,更不能說他贏得的那些冠軍是什麼靠隊友、靠裁判、靠營銷不管王烈性格怎麼樣,也改變不了他在中國足球,乃至世界足球歷史上的地位嘛」
楚獄之前也沒仔細想過,為什麼會這樣。
直到今天聽說了索福聯和王烈解約的消息。
即將三十五歲的他和即將三十八歲的王烈職業生涯都已經無可挽回的進入末期,隨時可能面臨一場告別。
在這個時候人特別脆弱,容易多愁善感。
他突然就想開了一些事情。
或許是因為這麼多年來,儘管他不喜歡王烈的為人處世,但內心深處卻對王烈有着深深的羨慕
羨慕他能夠二十年如一日堅持做自己,哪怕不討世界喜歡,在成功時如此,在谷底也是如此,從未改變,純粹的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羨慕他真的用不近人情的嚴苛標準要求自己、鞭策自己二十多年,就算是裝逼,能裝這麼多年,那也是真牛逼。
羨慕他在最不利的時候還能咬牙死撐,看不見希望也不願放棄,真正做到了知行合一。
而這些,都是他楚獄根本做不到的
他之所以不喜歡王烈,可能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成為耀眼如驕陽的王烈,那種不喜歡或許只是他絕望又無能的嫉妒心在作祟。
而現在,當王烈和索福聯解約,以這樣一種算不上光彩的方式結束了他在索福聯的傳奇生涯後,楚獄覺得自己可以沒有絲毫嫉妒的讚嘆一句:
多厲害的一個人,多精彩的人生!
從無以言表的情緒中抽離出來,楚獄收拾好心情,開車駛出停車場。
車載音響隨機播放的歌曲里,一個男人的歌聲從低沉婉轉逐漸走向高亢:
「暫時停頓整理整理,告訴自己總會過去。」
「別傷心失意別傷心失意」
「你會跳上那飛馳的列車——」
「即使不是一個時間的強者,即使會有沉重無奈不堪與落寞!」
「你會跳上那飛馳的列車——」
「就算不是一個時間的強者,就算倒下痛苦悲傷也要一決高下——!」(注1)
※※※
斯坦利·哈里斯跟隨一線隊結束訓練,回到更衣室里。
他一眼就看見原來王烈的柜子上,既沒有王烈的海報了,也沒有王烈的名字和號碼。
空空蕩蕩,猶如一張白紙,仿佛從來就沒有這麼一個人似的。
不只是他,更衣室里的眾人都沉默地看着那個唯一被空出來的柜子。
然後他們收回目光,安靜地回到自己柜子前,換衣服,洗澡和往常一樣。
只有哈里斯還站在那裏發呆。
以前也有球員在賽季中期離開球隊,但從來沒有被清理的這麼快——僅僅只是一堂訓練課的時間,這個更衣室里所有關於他的東西就都沒了。
仿佛他們送走的不是一個傳奇,而是燙手的山芋。
※※※
蕭丞失魂落魄地站在紅石球場外面,他覺得自己今天就像是個傻逼。
好朋友說他需要好運,他確實需要好運
他花了三個多小時從倫敦坐火車到曼徹斯特,又趕車來到希頓體育城,想要來見王烈在索福聯的最後一面。
結果他等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反應過來——王烈早就被赫爾登罰到青年隊去了,他都不在一線隊訓練好多天了,自己又怎麼可能在這個地方守到王烈呢?
然後他想起來在紅石球場的外牆上,有巨大的廣告海報,那上面是有王烈的。
於是他又打車橫穿曼徹斯特,來到紅石球場外。
結果映入眼帘的是正在被拆除的王烈巨幅海報。
拆除工作已經接近尾聲,王烈的上半身消失了,下半身也只剩下兩隻腳。
蕭丞沒想到索福聯俱樂部的辦事效率這麼高,自己今天完全白跑。
失望又委屈的蕭丞不忍心看那些工人就這樣一點點拆除王烈的海報,那些工具就好像招呼在他身上一樣,於是他轉過身去,準備離開。
想到自己的青春竟然就這麼倉促的結束了,而自己連告別都來不及他就悲從中來,邊走邊哭,哭得像個傻逼一樣。
時間在跑不知去向哪兒啊
世界再繞沉默複雜旋轉
會有茫然保持熱烈的自己
縱有磨難總要跨越山湖海去見啊
你會跳上那飛馳的列車
即使不是一個時間的強者
就算不是一個時間的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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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同結尾最後那段,都來自A公館的《與時間賽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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