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段暄瞥到一旁的侍女手中所執的宮扇,扇面流光溢彩,上繡着的牡丹和彩蝶栩栩如生,兩面竟是不同的色彩,很是精巧,便隨口道:「母親這扇子倒是難得。」
太后瞧了一眼扇子,笑道:「這扇子是你舅舅送來的。說是扇面是用鮫人紗所制,薄如蟬翼,陽光下熠熠生輝;扇柄是龜茲產的白玉,觸手生溫。左不過是一把扇子罷了,用來扇風的,也不是多稀罕的東西,你舅舅偏偏寶貝似地送過來。說是鮫人紗難得,我用着,也不過圖個新鮮罷了。」
段暄聽到太后提及司徒熠,暗悔真是多嘴。
「今日,你舅舅來給我請安了,說你現在做得很是不錯。有主意,有決斷。」太后果然開了話匣子。
看來司徒熠從大理寺出來,便直奔太后宮裏了。段暄暗想。
太后親自為段暄盛上湯,道:「你舅舅還說,你近來這幾件事辦得極好,肅清了朝中的不正之風。知人善用,提拔了好幾位有才幹的年輕人。」
看似褒獎的話,卻讓段暄心中頗為不適。
他本就是大周的皇帝,是已過加冠的男子,所做的事不過是身為皇帝應做的,所思所想也是一個正常的人能想到的,這一番誇讚反倒說得他像乳臭未乾,不知世事的孩童一般。況且,在政事上,他為君,司徒熠為臣,用這種長輩的口吻,實在失了分寸。
「兒子是皇帝,自然知道為君者應該做什麼。」段暄冷冷道。
太后好似沒有察覺段暄的不悅,繼續道:「在政務上,若是有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怎麼辦的事,你就同你舅舅商量。於公,他輔佐了你父親這麼多年,經歷的事也多,思慮也更為周全。於私,他是你舅舅,哪有舅舅不為自家外甥着想的。他還能害你不成?你們舅甥兩個,有商有量,和和氣氣,都為了百姓想,這天下,也就安定了。」
段暄聞言,不禁冷笑道:「朝中無小事,怎能當家事處置。況且朝中良材濟濟,各司其職,哪裏有事,自然有掌管此事的臣子去辦,又何須時時與舅舅商量。母親這話,豈不是縱容外戚干政,讓天下人如何看待舅舅?」
「我是深宮婦人,不懂得朝堂上的那些門道,只瞧着你宵衣旰食,我這個做母親的難免心疼。想讓你舅舅幫你,有什麼錯?自家親眷,總好過外人。怎麼就成了『縱容外戚干政』?這要背千古罵名的罪名太大了,我實在承受不住。」太后卻換上一副委屈的神情,道。
段暄不禁怒火中燒,將手中的銀筷重重放在碟子上。
「自家親眷?史書上說,周武王駕崩,其弟管叔、蔡叔與武庚作亂叛周;前朝也曾有過數次外戚大權獨攬,乃至廢帝另立新君之事。可見這自家親眷也是靠不住的。」
「你瞧你,好好說這話,你何必動怒呢。」太后也放下了筷子,「管叔和蔡叔,是疑心周公,怕周公搶了成王的王位;前朝那些包藏禍心的反賊,怎配同你舅舅相提並論。」
段暄不想同太后理論,命一旁的侍女倒上茶。
「好了,我知道你疑心你舅舅。我也不多說什麼了。待會兒用完午膳,你在我這裏歇會兒中覺吧,頂着這麼大日頭回去,曬壞了可怎麼好。」太后似乎並不生氣。
「兒子還是回宮吧。」段暄片刻都不想在太后這裏待。
「你還是在這裏歇一歇吧。我命人傳了禮部尚書言仕協來,等你起來,剛好聽他呈報冊立皇后之事籌備地如何了。」
段暄無奈,縱然心中有火氣,也只能在偏殿中歇下。
時至下午,言仕協至三春殿,開始滔滔不絕地向段暄稟報,祭禮所用的各色祭品犧牲,使臣的名單、禮單。現已擇了八月初九為大婚之日,請段暄的示下。
段暄聽得很不耐煩。
太后倒十分專注,細枝末節也要問個清楚。待言仕協終於閉嘴,太后嘴角浮上了一絲笑意,似是對禮部的籌辦十分滿意。
「皇帝以為如何?」
「母親拿主意便是。」段暄轉頭看向一邊,躲開了太后的眼神。
太后也不惱,只對言仕協道:「你辦得不錯,只是禮略薄了些。雖是祖宗舊例,可要我說,再添些也未嘗不可。」
「太后儘管吩咐,臣一定照辦。」言仕協臉色微變,垂首道。
「我司徒一族的東西,並不比國庫中的差。子規,去庫房,將我的那套點翠的頭釵,統共十二支的,加那對藍田玉鴛鴦佩,累絲並蒂蓮步搖,花鳥紋金鐲,再加上一對邢窯梅瓶,一套琉璃金盞,兩隻鎏金嵌珍珠寶石妝奩,還有那些書畫取出來。你再看着挑一些東西,不必吝嗇,只管撿好的。我記得還有幾匹雲錦,也全都拿出來,交給言大人,添到禮單里。」
子規領命,帶着言仕協退下了。
「這言仕協雖不如費允,但做事還算中規中矩。要不是他當初有功,我是絕對不會同意你任命他為禮部尚書的。」太后慢慢品着茶,道。
「母親出手當真是闊綽。」段暄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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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東西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不過是在我當初的一些陪嫁。這也是我們對宋阿寶的看重。只盼着你們能夠琴瑟和鳴,舉案齊眉,我也就放心了。」
「母親該安排的都已經安排好了,那兒子是否可以走了?」段暄站起身,問道。
太后也不再留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段暄回到自己宮中,便屏退了所有人。
此時他的怒火終於平息,卻又難免傷感。
母親還是這樣,獨斷專橫,從想要聽一聽他到底想要什麼。只是一心一意地做着司徒氏的說客,時時刻刻都想着家族的利益。
皇后的人選,由不得他,想必以后妃子的人選也定是如此。只怕後宮裏要全是司徒氏黨羽的耳目和爪牙了。
或許連同他自己,都只是司徒氏爭權奪勢的工具。
段暄坐在床邊,環視着偌大的,空空蕩蕩的宮殿,心中只覺得無比淒清。
或許身為一國之君,本就是孤獨的。現如今,他連一個能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雖然承意殿中僕役眾多,可老實的,段暄嫌棄呆板,伶俐的,又總覺得圓滑,近身服侍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始終沒有稱心如意的人。
畢竟那些人只是隨侍之人,要麼只照看主上的飲食起居,其餘一概不管不問,要麼只想着溜須拍馬
若是青奴在……
想到青奴,段暄更為難過。
十幾年的朝夕相伴,一旦沒了她,段暄一時實在是不習慣。可是,卻又不得不舍了她。雖然她很是得力,也願意為段暄赴湯蹈火,可是她知道的太多了。僅僅是知道先帝駕崩真相這一點,就萬萬留不住她。
況且,上次她私自去暗中保護王驥的家人,又去追趕稷王的乾魂,並未事先告知段暄,這些都不是段暄想要看到的。
段暄知道青奴是為了他,但是擅作主張,有脫離掌控之兆,已經觸犯了他的逆鱗。
朝中從來不乏得力之人;願意為主上赴湯蹈火,聽話的,乾牢之中比比皆是。
青奴很好。可是她於段暄,並非唯一選擇。
段暄深知自己此舉太過心狠,可是心軟之人,怎麼能在這龍椅上坐得穩當。
青奴,你莫要怪我。
喜歡奴為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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