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日落西山,宮巷裏點上了燈籠,一團團朦朧的燈光在晚風裏輕輕擺動,仿佛螢火,始終無法照徹宮城。
快到合嘉殿時,內侍監匆匆而至,畢恭畢敬道:「啟稟幾位殿下,合嘉殿前殿尚在佈置,還請殿下到後殿歇息片刻。」
「既如此,我們便去後殿等候父皇和母后。」
說話的是段暄。
岳疏桐許久不曾見到他了,在段泓身後悄悄打量着。
段暄長得像他的母親,很是俊俏;他的臉上,始終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平易近人,卻又好像拒人於千里之外。
長兄發話,段泓等人自然沒有旁的想法,便都緊隨着段暄,進了合嘉殿後殿。
後殿中早就備好了茶果,康寧、昌恆、文淵三位公主已經等在那裏。
「幾位哥哥怎麼來得這樣遲?」文淵公主親熱地迎上去。
她僅比段昶大一些,尚未出閣,還是一副小女兒的模樣。
「三妹,你的幾位哥哥都有保境安民的大事要辦,哪裏像你,要麼玩樂,要麼在藏書閣中待一天。」康寧公主笑道。
「大姐,我們兄弟幾人不過是跟在老大人身後,幫着理些政務罷了。要說保境安民,還是幾位大人的功勞。」段暄謙遜道。
「皇弟過謙了。」
幾人又客套了幾句,便紛紛就座。
岳疏桐這時才發現,在場的乾魂僅有自己一人。其他幾位皇子和公主皆是帶着尋常的侍女和寺人。
「三弟,我知你看重這位姑娘,但母后前些日子剛剛責罰過她,你又將她帶在身邊,若是讓有心人看到,只怕要嚼舌根,說你故意與母后爭執。如此一來,豈不是傷了你與母后的母子之情。」康寧公主的視線落在了岳疏桐的身上,娥眉微蹙道。
「是啊三哥,大姐說的是。我們今日都不曾帶乾魂來,就是想着母后不喜。你還是快點將她打發走吧。這裏本就不是她該來的地方。」昌恆公主話里似乎為段泓着想,卻一臉嫌惡,「今晚有一位,便夠了。」
「二姐,你不要這樣說。」文淵公主不悅道,「不管怎麼樣,平嫂嫂都是我們的嫂嫂。」
「灝兒說的是。平嫂嫂如今同我們是一家人,二姐姐還是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若是被人聽去就不好了。」段潤幫腔道。
昌恆公主白了文淵公主一眼,轉而揶揄段潤,道:「我聽說潤兒你身邊的乾魂也頗有些姿色,怎麼,你也想學二哥哥?你們還真是不挑。」
「二姐姐何出此言!我不過是希望兄弟姊妹和睦罷了。」段潤雖憤懣,卻不好發作。
「多謝大姐姐和二妹妹好言相勸。只是疏桐她很是得力,我輕易離不了她。哪怕不差她去做事,有她在身邊,我也能安心些。我與疏桐相處已久,我深知疏桐之德、之能、之貴,不為身份所囿。」
昌恆公主聞言,嗤笑一聲:「一個乾魂罷了,什麼好東西,三哥哥怎麼還拿她跟個寶貝似的。什麼『德』、『能』、『貴』,三哥哥在我們這些自家兄弟姐妹跟前說這話也就罷了,可千萬不要在外人面前說。好歹是父皇的兒子,總不至於此。」
聽着殿中幾人的唇槍舌劍,岳疏桐早已氣得渾身發抖。
昌恆公主的生母出身世家大族,她也養成了倨傲的性子,向來目中無物。此時她對岳疏桐的輕視與不屑,竟同皇后當日的板子一般,只不過一個打在身上,一個打在心裏。
沒有多少人願意踏過身份的鴻溝,去了解她岳疏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明明她的心也在跳動,明明她的血也是滾燙的,明明去乾牢不是她自願而為。
在昌恆公主之流的眼中,她的身價,不比貓狗;她的性命,賤如螻蟻。
所以段泓的分辯與維護,在昌恆公主的眼中是一個笑話。
岳疏桐看向段泓,只見段泓面色煞白,雙唇緊抿,顯然是動了怒。
「三弟,無論如何,還是不要觸怒母后為好。」
康寧公主的聲音再次響起。
沒錯,當下最要緊的是不能惹得皇后不快,不然,不僅僅是自己,賢貴妃和段泓都要受到刁難。
想到這裏,岳疏桐咬咬牙,上前低聲對段泓道:「殿下,大公主說的是,不能惹皇后殿下不悅。我還是下去等候殿下吧。」
「不必,疏桐。上次是我不在,這次我定能護好你。」段泓亦低聲道。
「敢問殿下如何護我?難不成,是在這大殿之上,宴席之間,滿座皇族與臣子的注視之下,公然與皇后殿下據理力爭嗎?」岳疏桐雖這樣說着,眼中卻開始蓄滿了淚。
她又怒又委屈,卻無可奈何。
「我豈能讓你受這般委屈。你不必走,一切有我。有些人既這般棄嫌乾魂,又何必時時要乾魂護他們周全?」
「至少殿下願意知曉我的為人。至於有些人,他們心中的成見,一時是無法撼動的。如今偏要與他們爭個高低,只會讓自己落入尷尬的境地。」
岳疏桐抬眼看向殿內眾人,或是談笑風生,或是默默品茶,似乎無人在意她與段泓的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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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段泓頗為無奈。
「三弟,偏殿今日也已收拾出來了,這位姑娘可在那裏候着。晚些時候,我命尚食局送些吃食過去。今晚席上便讓花羅服侍你吧。」康寧公主開口問道。
「如此,便多謝大姐姐了。」段泓斂起了怒色,勉強道。
「雲紗,你陪着這位姑娘去偏殿。」康寧公主轉而吩咐身邊的侍女。
岳疏桐便跟着雲紗退出了後殿。
「這才對。說起來,三哥哥方才那麼護着她,若不是她模樣丑,我險些……不說也罷。」昌恆公主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二妹,你今晚話太多了。」段泓冷冷道。
「姑娘,二公主向來如此,她的話,你莫要往心裏去。」走到僻靜處,雲紗攬着岳疏桐,小聲道,「我們公主確實是為三殿下和姑娘想。雖然公主向來受陛下喜愛和看重,但皇后殿下到底不是公主的生身母親,又是司徒氏的人,有些事,不得不謹慎些,還望姑娘不要對我們公主存怨懟之心。」
「多謝姐姐勸慰。我不曾對大公主有什麼不敬的心思。」岳疏桐啞聲道。
雲紗陪着岳疏桐到了偏殿,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便趕着回去了。
岳疏桐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偏殿之中,昏暗的燭光下,她的影子投在地面上,更顯寂寥。
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卻澆不滅岳疏桐心中的怒火。
這個世道就是這麼不公。皇室中人,在家有無數人伺候,在外有乾魂護衛。而這些尊貴之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同樣有血肉之軀的人的服侍,踩着他們的身軀,啖着他們的血肉,在將他們盡數榨乾後,還要鄙夷地啐上一口。仿佛能被如此磋磨,已是無上的榮耀。
有的人金尊玉貴,有的人賤如草芥。
岳疏桐走到殿中的一面銅鏡前,看着鏡中的自己。
這個身體,這個容貌,是爹娘賜予的。爹娘將她帶到這個世上,絕不是為了任人欺凌,任人輕視的。
縱然生於農家,長於乾牢,可長久的苦難並不曾麻木她的心,更不曾摧折她的意志。她也同那些人一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識文斷字,有悲喜,知榮辱,識好歹,明是非。
所以,這樣的她,憑什麼僅僅因為出身在那些人眼中是低微甚至是低賤的,就要被這般對待?!
因為愈加強烈的憤怒,岳疏桐的身子緊繃着,雙手不住地顫抖。她合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們知道,出身僅僅只是出身,它左右不了我這一生。」岳疏桐暗暗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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