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皇都,祈安城是大周最大最繁華的城市,也是唯一一座沒有宵禁的城市。無數西域客商、海外使臣雲集於此,白天人群熙攘,夜晚燈火通明,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在皇城的最中心,是大周的皇宮,高大,森嚴,冰冷,青石壘成的宮牆宛如一張不可撼動的屏障,將世間的煙火隔絕開來。
整個大周皇宮,最為奢華的,便是三春殿,這是當今太后的住所。從前,三春殿與旁的宮殿並無二致,當今皇帝段暄即位後,為表孝心,特地請來了無數能工巧匠,移來好些奇花異樹,將宮殿裝飾得金碧輝煌,恍若仙宮。
因太后素喜鳥雀,段暄還命人搜尋來了無數珍禽,以供太后賞玩,平日裏,三春殿中常有啼鳴之聲,很是熱鬧。
可今日的三春殿卻分外寂靜,常在殿內伺候着的侍女寺人皆恭敬地立於殿外,不敢發出一點動靜,殿中的鳥雀也似是通人性,默不作聲。
此時的三春殿中,只有寥寥幾人。
坐在最中間位子上的太后身着如意紋的錦衣,髮飾一隻鳳穿牡丹簪並幾枚珍珠梅花小金釵,正在逗弄着身旁金絲籠中的雀兒。
她的面上雖然有了皺紋,但保養得宜,看起來依然會比實際的年紀年輕些。
段暄坐在太后右手邊,一身花青色袍子、頭戴白玉冠,模樣很是俊美,劍眉星目,氣度不凡。
段暄的對面,司徒熠正細細品着茶。
「就是說,現下還是找不到齊王?」太后將手中剩餘的雀食盡數灑入籠中,朝身邊的侍女懶懶地伸過手,侍女立刻端起滴了玫瑰露的小銀盆好讓太后淨手。
「還沒有。」司徒熠放下了茶杯。
「無用。」太后拿過絲帕擦了擦手,「一個大活人還找不到。熠兒,我給你說過好多次了,我司徒家不養沒用的東西,你還不打發了他們。」
「姐姐說的是,只是現下那幾個還算好用,不妨再多寬限一段時日,若是再尋不到,臣弟會自行處置。」司徒熠一副謙卑姿態,皮笑肉不笑。
這時,一位寺人匆匆進來,跪下稟報:「啟稟陛下、太后、太師,乾牢使已在殿外等候。」
「乾牢使?」太后蹙起了眉,不解地看向司徒熠,「你傳他來做什麼?」
「臣弟手底下養的那個暗衛,姐姐知道的,就是青龍,前一陣在谷府遇到的一個很有意思的女子,故臣弟今日進宮之前就派人傳命給乾牢使,讓他進宮一趟,有事要問他。」
「罷了,讓他進來吧。且聽聽你問他什麼。」太后道。
寺人忙起身去傳旨。不一會兒,乾牢使匆匆進殿。
「微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太后千歲,太師千歲。」乾牢使頭也不敢抬,幾乎趴在地上。
他雖在祈安任職,卻是從七品的小官,從不曾上朝,更不要說得見天顏。
「行了,起來吧。」太后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謝太后。」
「乾牢使,我且問你,你手底下的那些乾魂,送到各親王府中的,死的,逃的,是不是都會登記造冊?」司徒熠面若冰霜。
「回太師,正是。各位殿下府中的乾魂,姓甚名誰,何日送去的,送去時多大年紀,皆有記載;死了的會在名簿上划去;逃了的另記,若是抓回來,再做改動。」
「我記得你當初送了稷王一個乾魂?她叫什麼名字?」
「那個乾魂進乾牢時太過年幼,當初不管微臣怎麼問她,她都說不出來,因她是那一批的第七個,微臣索性叫她小七。太師怎麼問起她了?」
「當初稷王身死,那個小七去哪兒了?」
「她死了。」
「你怎麼知道?」
「當初劉將軍突然夜訪微臣,要微臣去稷王府去認屍,那屍首便是小七。」
「當真?」司徒熠的聲音提高了聲調,也冷了幾分。
「千真萬確。」乾牢使顯然沒意識到司徒熠的情緒變化。
「哼。」司徒熠冷冷一笑,抿了一口茶,重重地放下了茶杯。茶杯落到桌子上的聲音在此時寂靜無聲的大殿之中宛如一聲悶雷,震得乾牢使哆嗦了一下。
「你叫他來,難不成就是為了問這些?」太后不解地問。
「自然不是。」司徒熠道,「前些時日,我手下的侍衛在襄城遇到一女子,那女子頗有些身手。後來侍衛回稟,說那女子的拳腳路數,與你手底下的乾魂很是相似。」司徒熠話只說一半便停了下來,冷眼看着此時已經戰戰兢兢的乾牢使。
「微臣愚鈍,請太師明示!請太師明示!」乾牢使連連叩首。
「我疑心那個女子便是你那裏出來的乾魂,有可能就是那個小七。當初稷王府大火,只留下兩具焦屍,面目全非,你又如何斷得,那人就是小七?」司徒熠開始有些不耐煩。
「回太師,那小七右腳踝處,有一大片胭脂色的胎記,這絕對不會有錯的!那屍首雖然都已經焦黑,但還是可以看出來的,劉將軍也看到了。當初小七剛來時,身上的衣裳都是破破爛爛的,臣當時看到了那胎記,還深已為奇。」乾牢使答完了話,小心地看着司徒熠的臉色,怕司徒熠不信,又忙補充道:「陛下身邊的青奴姑娘,當初和那小七是同一批來的,青奴姑娘也一定記得小七的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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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奴現下並不在宮中,只怕無法傳她過來了。」段暄終於開口了,「舅舅不必如此疑心,乾牢使何必撒謊呢?況且乾牢中此時也定有出逃的乾魂,許是逃出去的人吧。」
「是,陛下聖明,確實有兩個乾魂出逃在外,是臣管治不力,請陛下賜罪。」乾牢使叩首請罪。
「罷了,你自己去刑部領罰吧,逃出去的,要儘快抓捕。」段暄從琉璃盞中捏起一塊點心,「退下吧。」
「臣告退。」乾牢使起身,逃命似的退下了。
「皇帝方才一直不說話,怎麼這一說話,還把乾牢使給打發走了?」太后蹙起了蛾眉,面露不悅。
「舅舅不是早有主意,才進宮面見母親的嗎。兒子都是剛剛才得了信兒的。不明所以,要兒子說什麼。」段暄咬了一口點心,含糊不清地說。
「不明所以?近來這些事,哪一樣不是遞到你面前讓你過目的?你怎麼會不知道?」
「方才那個女子的事,兒子不就是不知道嗎?只是聽底下人說平王在谷府遇到了閒雜人等。再說,朝政上有舅舅,宮中有母親,兒子做個甩手掌柜不是正好嗎?這是兒子的福氣。」段暄吃完了那塊點心,再次在琉璃盞中挑挑揀揀,不曾正眼看太后,「舅舅方才問了一通話,那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司徒熠立刻換上了方才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臣還是疑心那女子是小七。但是眼下其實並無證據,只有青龍的一番說辭而已。若是大張旗鼓地順着這條線查下去,只怕會打草驚蛇,況且若最後查出不是小七,豈不白費了這些人力物力?不如面上就依着現在的通緝令去查,但要留意可疑之人,一旦發現可疑之人,立刻拿下,寧可錯殺,不可錯放。方才乾牢使提起了青奴姑娘,臣倒想起來,青奴姑娘當初是乾牢裏數一數二的乾魂,若是讓青奴姑娘去追查那個女子……。」
司徒熠看向了段暄,似是想要徵求段暄的示下,卻不想段暄的面色變得尤為陰沉。
「自然,還是要陛下首肯才行。」司徒熠馬上垂眸,躲避着段暄冷冷的目光。
「舅舅真是思慮周全。只是青奴在外已有一段時日,也快要回宮了,到時朕有一些話要問,暫時不要讓她去追查那個什么小七了。」
「是,臣遵旨。」司徒熠擺出一副謙卑的姿態。
「朕乏了,先去歇着了。」段暄懶懶地起身,「母親,兒子告退了。」
「先站一站,我還有一件事。」太后叫住了他。
「母親請講。」段暄雖然面上已經不耐煩,但還是坐了下來。
「你即位已久,後位還一直空缺,如今也是時候給你選個皇后了。」
段暄緊緊抿着嘴,並不言語,臉色比方才更加陰沉。
見段暄似是要動怒,太后也並不在意。
「我已經有了人選,是你很熟識的,門下侍郎宋庸的長女,宋懷珍。」
「不可!阿寶尚且年幼,不諳世事,怎可入宮!」段暄終於不再壓抑自己的情緒,拍案而起。
殿內宮人懼於天子之怒,紛紛跪地。
「皇帝是擔心那宋家姑娘在宮中住不好?她從小就愛跟着你,你也視她如親妹,你們二人感情深厚,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長起來的。再說,她馬上就會是大周的皇后,母儀天下,誰能虧了她?誰敢虧了她?說起來,我還嫌宋阿寶的祖父出身平民,外祖那邊也不過是個九品小官,和如今朝中的世家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怎奈朝中臣子家中,也只有宋阿寶年紀正好,算她有福分了。」
「原來母親不是同兒子商議,而是已經有了決斷,知會兒子一聲罷了。」段暄怒極反笑,「母親安排如此妥當,就不曾問過宋家願意不願意?」
「皇帝下旨就是了。如此榮光,只怕宋家謝恩還來不及,怎會不願意。」太后端起茶盞,品起了茶,不再看段暄。
「朕眼下不想立後,就算是立,也要朕親自選定皇后人選!」段暄提高了嗓音,「朕才是大周的皇帝!」
說罷,段暄拂袖而去。
出了殿門,段暄身邊隨侍的寺人立刻迎了上來,將手裏的斗篷給段暄披上。
「回宮。」段暄余怒未消,周圍宮人見狀都噤若寒蟬,不敢多言。
皇帝起駕,一大隊人浩浩蕩蕩地往寢宮走去。段暄坐在步輦上,看着這大周皇帝的排場,和一路上跪地不起的宮人,心中不禁一陣酸楚。
世人常說當了皇帝便可為所欲為,卻不知自己眼下不過是一件身着華服的木偶罷了,也無甚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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