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言攙扶着裴珠泫走向了一旁。
老實說,以過來爬山的最終目的論,他的確是希望上山的過程可以儘量難些。
不說非要像爬野山那樣搞得精疲力竭,至少也要讓疲累的感覺清晰地出現在身上。
就像先前那句「記住這一點累。」,他要的是她記住。
但是,發生意外可不是他所希望的。
「稍微抬起來一點吧。」
扶着她坐到樹下的大石頭上,他屈膝蹲到她身前。
「沒事的。」
低垂着眸子看着他的姿勢,裴珠泫立刻明白他要幹什麼,隨即輕輕搖頭,軟軟地嘴硬。
「叮——」
毫無無疑,這是一句謊言。
「不要在心理師面前說反話。」
「抽筋如果不揉開的話,容易引起間歇性的肌肉痙攣,所以現在必須要揉開才行。」
鐘聲消散,王承言抬頭跟她對視着,神色認真,目光沉靜,聲音一如往常的溫和平緩。
「......」
聽完他說的,裴珠泫乖巧下來,微微抬起抽筋的左腿。
王承言把一條屈着的腿伸直,用小腿墊住她的腳踝,許是姿勢太彆扭索性坐到了地上。
接着,他輕輕慢慢地挽起她的褲腳,白皙光潔的小腿一點點露出。
這是一種健康的白,不同於過分的慘白,肌膚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是看就覺得細嫩。
用手指在小腿肚按捏兩下,指尖感受到的是柔軟的觸感,但肌肉的緊繃也是格外明顯。
似乎比普通抽筋要嚴重一些。
「最近練習量很大嗎?」
大體地確認完情況,王承言一隻手握住她的鞋跟,一隻手托起她膝蓋,開始做拉伸。
雖然讓她將腿伸直,然後從前面踩住她的前腳掌向膝蓋進行反向拉伸會更有效、更快。
可畢竟是女生,總歸要溫柔點。
「嗯......」
裴珠泫抿着唇,鼻音回應。
哪怕他並沒有採用相較起來略有幾分粗暴的方式,但痛感依舊是明顯的。
不過,隨着小腿在他的控制下一點點拉伸開,痛感有漸漸減輕,肌肉也有漸漸鬆弛。
「還疼嗎?」
「還有一點點。」
王承言知道這一點點應該是抽筋後的殘留痛感。
於是,他把她的腿放到自己腿上墊住,雙手合十搓熱,用溫熱的手掌捂住了小腿肚。
「......」
瞬間,裴珠泫感到陣陣的暖流從他手上傳來。
原本被晚風吹得絲絲泛涼的肌膚頓時熱乎乎的,連帶着心田都像是被澆灌上了溫泉。
悄悄抬眸看他一眼,他的動作輕柔、耐心,他的表情認真、專注,目光直直拋在腿上。
她的頭頂有樹蔭遮蔽,而他頭頂則是直射下來的夕陽。
不知道是因為一路上山不曾停歇,還是被陽光曬得,他的額頭上正掛着些許汗珠。
她想着要不要幫他擦掉,摸摸兜發現紙好像忘在車上沒拿。
「按摩一下的話,恢復得會更快。」
也就是摸紙的時間,王承言低聲說了句。
失禮和有禮往往就在這麼一線之間,比起無言無語地直接做出來,他選擇先問一下。
是他幫忙按,是她自己按,又或是不按,她來做決定。
「我自己來吧。」
裴珠泫做出了決定。
要知道,對於一個即將邁入三十代還是母胎Solo的人,捂腿已經是破天荒的接觸。
按摩?她不是擔心眼神毫無雜念的王承言會怎麼樣,她是怕自己的小心臟承受不住。
她腦袋裏是沒有像「男人的手都這麼熱嗎?」、「他是不是有魔法?」之類的怪想法。
但並不代表她什麼感受都沒有。
口罩之下,她的臉頰早因他手掌貼在腿上的感覺,他手掌給予的溫度染上一層薄紅。
而心跳更是加足了馬力。
所以,就算真的很舒服,舒服到先前一路上山帶來的酸脹感都和痛感一起煙消雲散。
她仍不敢讓他給按摩,不敢,不是......
「叮——」
鐘聲響,王承言懵了。
什麼意思?她說自己來是假話?是鐘聲又一次失靈,還是她實際上希望其他的?
莫名的,他想起李擇明在很多年前曾說過的一句話:「你這能力簡直是戀愛必備。」
說不要其實是想要,說沒生氣其實是在生氣等等的口是心非,在鐘聲下完全無所遁形。
那麼,她現在便是在口是心非?
「先......再捂一會兒吧。」
越想腦袋越亂,他選擇維持現狀。
「嗯......」
說實話,裴珠泫的腦袋現在也有些亂。
因為他的手掌剛一離開,她本以為是正常情況的小悸動便變成了一份差距和一份落空。
溫度上的差距,心理上的落空。
而當他重新搓熱手掌捂回來,溫熱又一次衝散涼意,心田上的空缺又一次被暖意填滿。
垂着眸子看一眼他,他還是那麼認真。
裴珠泫並不知道,此刻的他也只有樣子看起來認真而已。
再次用手掌包裹住她的小腿肚,王承言突然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了先前沒感覺到的柔軟。
柔軟得就像是一塊豆腐。
漸漸地,裴珠泫發覺他的手掌明明沒有對到一起搓,卻似乎在一點點變得更加溫熱。
是因為一直在被陽光照着?
「太陽快消失了。」
抬頭一看,她發現不過幾分鐘的時間,跟溏心蛋黃似的夕陽已經害羞地隱去半邊身子。
「這就是來爬山的理由。」
王承言偏頭看過去,算是公佈了答案。
「看日落?」
「算是。」
聽到這兩個字,裴珠泫有預感他應該是要說什麼理論。
拿裴珠泫和Irene是不一樣的兩個存在類比,心理師王承言和王承言同樣是不一樣的。
「算是」一聽便是心理師狀態下的他,這個狀態的他蠻喜歡講一些心靈雞湯之類的話。
「有兩個原因。」
果然,她猜得沒錯。
「是什麼?」
「你應該很少爬山吧?」
「嗯。」
「帶你爬山是想告訴你,作為裴珠泫的時候多用不同方式看看世界,很精彩的。」
把條條框框留給Irene,讓裴珠泫成為自由的存在,隱藏在話中更深層的意思是這個。
「這是我第一次目送太陽落下。」
裴珠泫拿出手機,對着只剩下三分一臉的夕陽拍下一張照片,將這一刻記錄了下來。
「那另一個原因呢?」
「你看過日落後的城市嗎?」
日落後的城市?太陽下山之後到第二天日出之前不都算是日落的城市?會有人沒看過?
「看過呀。」
「腿有好些嗎?」
忽然,王承言問出這麼一句。
一邊問着,他還一邊把目光從夕陽西沉收回,轉回頭看向她,撤開了捂在她腿上的手。
「嗯,不疼了。」
裴珠泫收回腿捏上兩下,輕輕點頭。
「沒差多少到山頂,慢點走上去看看日落後的城市吧,一個不一樣的景色。」
既然她說沒事,而且腦袋裏得到的反饋是「叮咚——」,王承言隨即從地上站了起來。
「好。」
裴珠泫好奇他說的「日落後的城市」到底是什麼樣子,放下被挽起的褲腿,然後......
剛站起來,小腿一軟踉蹌一下。
「慢點。」
好在,王承言的反應還是那麼快,幾乎是在她踉蹌的同時,伸出手攔在了她的身前。
裴珠泫本能性地握住,借着這隻充滿安全感的溫熱大手穩住身子。
「先緩一緩。」
「嗯~」
抽回手,站在原地活動兩下腿、跺兩下腳,等她緩過來,兩個人再次朝山頂走去。
先前的加速是王承言想趕在查詢到的日落時間前登頂,站在山頂觀看完整地日落過程。
現在,日落進入尾聲了,他也就不急了。
慢悠悠地並肩走着,兩個人用了將近十分鐘才像是在散步一般溜達到山頂的觀景平台。
這時候,太陽幾乎完全落下。
「再等五分鐘。」
抬手看一眼時間,他扭頭對她說。
「你經常來爬山嗎?」
裴珠泫不知道這五分鐘是在等什麼,但她能隱約感覺他對這座山或多或少有些熟悉。
「偶爾會來,一年兩三次吧。」
王承言想了想,給出一個略具體的回答。
「怎麼知道的?這邊好像不怎麼有人爬。」
剛剛上山的路上,裴珠泫全程沒見到十個人,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她便又好奇地問道。
「回外婆家會經過這邊,小時候和父母來過幾次,長大後有自己來,有和李擇明來。」
說到這兒,王承言想起後備箱裏還放着老師孔孟從諮詢會上一站島城給外婆帶的海鮮。
這兩天要回去一趟。
「叔叔阿姨回華國了?」
而聽到他說的,裴珠泫則是問起了他的父母。
在她的印象中,他幾次聊到父母全是說小時候,長大後和他一起的人僅僅只有李擇明。
「他們不在了。」
王承言望着山下,淡淡地回答。
「......」
裴珠泫一瞬失語。
「對不起。」
「沒關係,你事先又不知道,聊天的過程中會產生好奇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我習慣了。」
搖搖頭,王承言的語氣又淡下些許,平淡得仿佛話里沒有一點情緒,沒有一點生機。
「我們想念的人都會變成星星的。」
第一次,裴珠泫安慰了他,雖然只是一句美好的祈願。
「我知道。」
王承言輕輕點頭,微微勾起嘴角。
「日落後的城市來了。」
接着,他伸手指向了遠方。
裴珠泫剛剛主動和他聊天,除了閒着也是閒着,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她恐高。
站在僅有幾根柵欄的山頂邊,她是害怕的。
不過,他的手一指,她仍鼓起勇氣隨着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她的目光中,是漸漸暗淡的天空,是大樓、公路、街道、住宅區的燈光開始閃爍。
是一座座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在夜幕中若隱若現,是一片片霓虹燈營造出的絢爛海洋。
一時間,她忘記了白天的喧囂和繁忙,忘記了剛剛的疲累,沉浸在了夜景的奇妙氛圍中。
「好美~」
她望着眼前的迷幻畫面,感嘆一聲。
「這就是日落後的城市。」
他轉頭看她一眼,發現被燈光點亮的,被點綴成畫卷的原來不只有山下的公路、城市。
「很美。」
他的心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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