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中的五名城,城內月光皎潔,商道上也逐漸忙碌起來。而一牆之隔的城外,卻是連城牆上沿都無法看清,回首看五名城的只是一段淹沒在風沙中的城牆。
武威的速度太快,平康坊的幾名老熟人,自然不可能追的上,也不敢追。
風星沒有土地,在風星行動也不需要用腳來行走。
風星是一個巨大的無重力風洞,在他們離開五名城的同時,他們就進入一種很高的速度中。
而這樣疾風中,最大的問題不是如何行進,而是如何停止,如何控制自身的方向。
平康坊的幾位能夠在此時出城,必然也是有些依仗的。
他們的依仗就是現在身上這套衣服,它的主體像是燈籠衫,蓬蓬鬆鬆的與身體不怎麼貼合。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巨大的寬袖,隨着風中獵獵,像是飛舞的蝴蝶翅膀。
這種衣服叫做飛行袍,或是蝴蝶衣,算是一種滑翔型的個體飛行衣,目前僅使用於風感星這種低重力高風速的環境中。
飛行袍的主要動力還是風,像帆船一樣。依靠着手部巨大的袖袍拉長拉癟時,就是一對滑翔翼。同時衣服中有小型的空氣函道與兜風的空倉,可以一定程度儲蓄或是改變局部的小風向,形成短暫的反推,或是轉向、加速功能。
這一套飛行袍,是純手工打造,其中的材料、函道設計、所需要的極其細緻的吻合程度,無論對手法還是家底都有很高要求,因此整個五名城也沒有幾個人有這個能力。同時即使如此,這依然是一套需要很強個人能力,才能在風速驚人的風星使用的無法量產產品。
包括施娟兒身上白紗袍,與覆蓋在她臉上的特色紗罩,都出自還在追着她的男人方寸錦之手。依靠這套裝備,三人才能在充斥毒氣的風感星中呼吸,與狂風中控制自身的方向,能夠及時的停止自身。它就像一套高空翼人設備,又添上一定動力回收功能,和上幾分方藝術家的審美造詣。比如他自己身上的錦袍,不僅膨脹的袖翼翼展最大,暗藍色的底色上面用金線裝飾,而且每一處都繡着一片浮世風景,整體就是一幅極為精美的山水人間之畫,更在一收一放間營造出半真半假的流動感。
而皮膚黢黑的段宏,他的紗袍也很特別,特別的黑,沒了。
不過即便是如此,也只是讓他們在這裏有了短時間的生存能力。紗罩中毒氣的累積,無法逆風只能沿風場緩緩調整自身角度,都是他們無法克服的問題。
踏出五名城沒一會,他們都將五名城拋在了身後。
施娟兒可以獨自泛舟於狂暴的淚海,說明她非常擅長維持脆弱的平衡,異常強大的身體控制能力,同時對面前突然出現的危機都能有很快的反應能力。這種能力無疑是在這裏完全通用的,因此在這處風場中,她依然像是一隻天空中的鳥兒。
方寸錦與段宏就沒有那種變態能力了,雖然都不是兩人第一次踏上風星,他們依然處在一種半失控的狀態,只是被強風所裹挾前進,還時不時像是鹹魚一樣翻個面。
遠看起來,施娟兒這隻白蝴蝶靈動地上下翻飛,長袖善舞。而白蝴蝶後面的花蝴蝶和黑蝴蝶,像是兩隻被拍子打出去的垂死蝴蝶,要在失控中跌落死亡。
本來他們是永遠追不上的,可施娟兒畢竟是豆腐姑娘,外面軟心裏面更軟。她撇了一眼身後狼狽的兩人,還是心軟刻意地減緩了自身的速度。
三人這才緩慢地匯合。
......
風感星除了幾處最大的源頭風眼,永不停歇的風場中,也還是有一些數量更多,卻可能維持時間極其短暫的風力平衡點,或者說小風眼。
這種小風眼,出現的很隨機,但也會有痕跡。能夠發現這種痕跡的基本都是武家人,他們可以精細感到風的流向,而施娟兒發現自己也可以。
她發現自己很擅長捕捉動態的趨勢,無論這動勢的載體是什麼。
於是他們到了一處小風眼。
幾人浮在風眼中,她暫且不逃了,打算談一談。
「娟兒,你怎麼在外面?」方寸錦疑惑道。
「等人。你們呢?」施娟兒冷淡道。
「你知道的風星多礦塵。在風星漫長的風化過程中,這些礦塵也在被研磨出完全不同於外界的顏色,我是為那些顏色而來。」方寸錦眼中帶着嚮往。
合理,施娟兒點點頭,轉頭看向段宏。
段宏摸摸腦袋,有些語滯道:「嗯~,我是他保鏢。」方寸錦還在發呆,沒有理他,也沒有否認。
施娟兒在兩人間掃視一下,心裏瞭然,隨口道:「知道了,耳子的活吧,反正與我沒有關係。」
「嘿嘿。」段宏黢黑的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又期待道:「你等的是誰?」
施娟兒嘆了口氣,無奈道:「一個騙子。」說着回首看向五名城的方向,眼神複雜。
段宏迎來預料中的失望,也嘆了口氣,同樣回首看向五名城。
令人弔詭的,此時遠離的五名城反而格外的清晰,雖然很小卻像是一座離得不遠的微縮景觀一樣。
風沙無法遮蔽它的存在,距離也沒有改變他們與五名城的連接。它就在那裏,沒有變過。
從施娟兒的視野中,余光中有一抹淡淡地紅意,卻沒有形體,這是好事。她的命線還沒有浮現,說明線本身沒有被繃緊,她與五名城靠的很近。這就是五名城,這裏也是風星,兩者的位置關係是不固定的,只是它們於明月中的彼此一次形狀相襯的耦合。
他們是五名城中飛出來的鳥,即使所行皆是自身之路,卻也是更大集合的五名城抉擇,五名城的鳥也不止他們。對於這些出籠的五名城鳥兒,如何在風星的天空飛翔,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五名城不會對他們產生阻力,這一點連五名也無法干涉。
.......
這處小風眼很快便消失了,一番交談下來彼此的目的不矛盾,所以三人還是決定結伴前行。
因為這裏無法駐留,施娟兒想等人也得找到下一處小風眼,或是直接到穩固不動的大風眼中。
大多的人都嚮往着飛翔,而飛翔的方式有許多種,依託着載具飛行固然可以突破更高的速度。但載具飛行的方式中關於飛翔的實感,卻近乎被無限淡化。而在眼下,這片空氣遲滯着漫天不明材質的砂礫,身後是永恆不止的風,僅僅依靠簡單的袖翼就能真正御風前進。
這種感覺是會上癮的,簡單的說來源於極限的刺激,與切實感受到的風聲、心跳、每一次加速、貼着極限、踩着刀尖等。一系列的感知的結果,像是一場豐收一般,落入了填不滿的人心,卻也至少換來了片刻的內心充盈。
施娟兒尤愛這種感覺,這樣的內心與她文靜婉約的外形,完全不搭,卻特別帶感。她的這種割裂就像是一味毒藥,吸引着許多曾經一窺其真實內在的男人。
就像她現在身後的花蝴蝶與黑蝴蝶,花蝴蝶毫無疑問是個娘炮,他那手藝早就跨過兩性的門檻,讓人無法將其簡單地定義為針線活。但他的內心是在某種程度上,缺乏一些主動的,因此他對於施娟兒這種看起來清甜,吃起完全是上頭的芥末,這樣的女孩子有好感是正常的,互補吧。
這隻黑蝴蝶就有些怪了,段宏的性格簡單且強勢,幾乎不會妥協與疑惑,總是處在堅定的行走中。他與施娟兒是不搭的,因為各自都很強勢,現在短暫的忍讓也會醞釀更大的苦果,可能吧。
白蝴蝶帶頭飛翔着速度卻不快,一方面是照顧着笨拙的花蝴蝶和黑蝴蝶,一方面她在等另外一隻蝴蝶,自然要慢一點讓他追上。
不過速度不快也是相對而言,風星中少有參照物,他們身後的五名城又是個例外,因此這種速度感知只能來自自身。
這是很不嚴謹的,因為他們本就是乘風而行,局部的風向是更大的風暴或是風場的一部分,其中被風捲動的是這個世界的一切。這包括他們身周的每一粒沙塵,從這裏說相對於所處的小空間物質而言,他們幾乎又是蝸牛爬行,甚至在倒退。
但他們也不擔心,因為在踏入這顆星球時,每一個相對的小空間,都在風場自身攪動中被無限撕裂又重組。
小空間的相對運動是極其劇烈的,這才外顯出如此恐怖的颶風。
重點是目的,他們如何抵達想要到達的地方。
事實上也不難,他們要做的只是等待,且自由的飛翔着。
風星是球形的星球,這一點三人都知道。雖然很難找到星球的核心,但因為其高速流轉的特性,一道風繞着風星旋轉一周的時間並不長。
就像是一台混凝土攪拌車或是滾筒洗衣機,裏面的混凝土會被搖勻,洗衣液會滲透到每一件衣服。他們也能在一個月的時間中,走遍絕大部分的風星平流層。
當然這有點慢,也很被動。
可是這裏可是一顆能夠輕易撕裂岩質星球的氣態巨行星,能做到這個程度五名城人已經很誇張了。其實這裏也有個例外,就是剛才穿着短衫赤膊進入風星的武威,他可以真正自由的行動,而不依仗任何的裝備。
......
即便是如此,飛行的動作還是有意義的。
他們此時就像是有一千隻腳的千足蟲,他們的腳同時懸在一千列開往不同方向的列車上。抬起哪只腳,就會從那列列車上下車,踩下哪只腳,就等於買票上了那列車。他們蝴蝶的翅膀,起到的就是這些腳的作用,不斷地在推動小空間的微氣流列車裏面換乘,儘量不要老是買到往返的車票,於相對看不到的星核位置停滯不前。找到合適的微氣流列車,便是在這裏飛行朝向的意義。
從這個角度,翅膀不是輪子,而是一張萬用的車票。
但是更重要的,還是感知與腦子,首先還是要能找到那一列一列註定要不斷地換乘的小列車,借到正確的風,去往心向的遠方。
只要是向前不在原地繞圈,他們一定會抵達想去的地方。
施娟兒不太熟練,但學的很快。方寸錦很熟練,但一如既往的搭了無數次返程的車。這需要天賦,雖然他一向背負着天才之名,但是在這個方面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五名城人程度。段宏,不提也罷。
同時他們還要避開強對流的風刃處,那種地方即便是小質量的行星也會被撕裂,更不要提他們這樣的討巧進來的小身板。
.......
施娟兒皺着眉頭,不過在面罩下沒人能夠看見,她在思考一些關於風星的事情。
其實她也不只是等待某個不良人,風星有個傳說,是武家人帶到五名城的傳說,她則對這個傳說感到很好奇。
在這個傳說中,古風星曾經也是一片鳥語花香的世界,並且有一片廣袤有生機的大地上,大地上有着上百個種族混居,彼此間雖有齟齬,但共同創造了一個非常昌盛的文明。
後續漫長發展中,不同種族間的人口爆炸,導致文明陷入了強烈內耗中,所以他們自然將目光看向了深空。
後來這個文明逐漸走出了風星,卻發現深空中只有他們獨自一個文明,也只有一顆行星。
他們的母星是一顆最孤獨的星球,而地面所能看到的日月星辰都是假的。
此時地面的資源已經逐漸枯竭,文明雖然不會被毀滅,但衰落已經不可避免。
其中一個好學的種族不甘心,向他們的神提問。
『為什麼,我們如此孤獨?』
『為什麼,神要創造這片虛假的星空?』
『為什麼,神要創造了他們過去與現在,卻不給他們創造未來。』
神沒有給他們答案,反而問了他們三個問題,並告訴他們,如果能夠幫神找到這三個問題的答案。
或許,他們就能夠找到他們想要的答案。
神提出的問題是。
第一個問題:風吹向哪裏?
第二個問題:睜眼流淚的人在哪裏?
第三個問題:我們看到的深空,是真實的嗎?
他們的神是一名現世的神,卻在提完這三個問題後,陷入了永恆的長眠。
失去黏合這個本身複雜多種族混居文明的神,文明一瞬間陷入了恐慌與混亂中。
對神的三問,被視作對神的詰難。
因為每一問的答案,就是下個問題本身。
神才會因此生氣,而第三問可能沒有答案。這一問,很可能毀掉了文明的神。
而後向神提出問題的種族,被其他種族整體清零,卻依然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結果。
失去神的庇護後不久,風星裂解成一顆氣態巨行星,再沒有大地,只剩下膨脹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天空。
這個過程中文明的主體覆滅,只剩下極小的部分苟延殘喘。又在很長時間後,適應了新的星球的人,也不確定是否為其血脈殘留的風星人,開始了文明的復甦,這一批人便包括武家人在內。
風星人的最後那個問題,與風神的三個問題,至今沒有確切的答案。
因為是風神,有時也叫做風的問題。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3s 3.9724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