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景由人而盛,也會由人而落。
這是即將登台的靈筠,她深刻明白的一個道理。
雖然她有過多次的登台經驗,也從未真正使得盛景旁落。
但就是因為這樣,她每一次都會比上一次更緊張一些。
她是一個潛藏的完美主義情節者,過往的成功沒有成為她登台的基石,反而成了她肩頭上不斷累積的重擔。
終有一次,她會被自己堆砌的東西所壓倒。
每每在這時,那張似乎永遠都掛着淡淡笑意的臉龐,就成她心底壓住恐慌,建立平衡的石頭。
她試圖用另外一種更洶湧的感情,對抗這種因為她本身脆弱而帶來的心鄉怪物。
這並非根治的法子,卻是她目前找到的唯一良方。
靈筠變成一束七彩的光,飛上高台。
坐席中的他果然還沒有回來,剛剛的對話終於還是讓選擇遠離的路嗎?
她的恐慌又要滿過嗓子眼,繼續下去她可能無法開口。
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失措後她尋到一個替代法子。
她試圖忘記一切。
忘記以往的登台,忘記李媽媽期盼的目光,也忘記自己的前生,忘記某人的身影。
失了魂,但她的身體會幫助她完成一切。
畢竟她已經訓練了不知萬次,一些旋律聲音早已刻在了她的身體上。
她就像是在短暫的殺死自我,不過在離場的恍惚後,總歸還是能慢慢清醒過來。
只是這時在台上表演的她,已經不是完整的她,更像一個精緻的人偶歌姬。
無法主動融入表演,也意味着她其實在吃老本。
這不是她第一次這樣做,上一個月也是如此。
靈筠離開自己的殼。
縱然她的殼,正綻放着炫目的光芒,為萬人所矚目屏息。
可這終究是她的殼。
離魂出神,不代表她的意識陷入了停頓。
反而讓她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一次對她來說新奇的體驗。
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這裏,而在這裏,她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
這裏是一片殘破的花海,巨大的花瓣被撕成碎片,高聳的花株早已傾倒,所有的落花殘株以她為中心,螺旋放射狀的四散。
並且她所在的位置,好似被重物碾過呈現碗狀的凹坑。
而在凹坑中間的事物,只有她自己。
這是一副新的軀殼,這副軀殼是殘疾的。
她的腿雖然看起來像是完整的,卻使不上一點的力氣。
所以她沒辦法走路,好在上肢雖然也有些虛弱,可它依然能聽她指揮。
她只好一點點掙扎的向上爬,很快她的一襲白衣,就被劃出一道道口子,其中開始緩緩流出嫣紅的血液。
她的臉上也沾染了花汁泥土,她從未如此狼狽過,也不知道上面有什麼。
可她這樣狼狽的向上,不正是她看到了坑底都有什麼,而看不見上面有什麼嗎?
世界不是自己走到她腳下,即使一路荊棘,即使滿身傷害,她還是決定要到坑的上面看一看。
看一看這陌生的新世界。
但這應該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她是第二次來到這裏,上一次她已經到了上面。
兩次中間,她試圖再次進入了這個世界,卻無論如何嘗試都是不得章法。
也許是舞台?
兩次中間,她也試圖打探這種現象的成因,或是有過類似的事情。
可惜她什麼都沒有問到,似乎菁水樓的其他人並不會掉入到這樣的一個奇怪世界。
她只找到的幾本語焉不詳的舊書。大部分的內容她看不懂,只是三兩殘破的概念,讓她覺得莫名的貼切。
從舊書中,她得到這種地方可能的名字。
心鄉。
為什麼是心鄉?
難道我的內心,是來自這裏嗎?
還是這裏的我,才是那個真實的我?
靈筠分不清,也不會過於的糾結。至少此時,要先探索這個奇怪的地方。
用一身的傷痕,滿臉的污漬為代價後,她再次爬到深坑。
她眼前出現的新事物,是一片枯敗卻不殘缺的花海。
花瓣早已變了顏色,近似黑色只有薄的地方隱隱發紅,花瓣卻沒有從花株上脫落。
本該綠色的葉片,也變成枯黃的顏色。
花莖幹癟佈滿虬扎,仿佛一推就能將其推倒。
她深呼吸着,剛剛攀爬讓她這具更孱弱的身體,一度被透支太多體力。
上一次她只到了這裏,因為她在攀爬深坑時,花費了太多的時間。
到了這裏時,只來得及匆匆看到這殘破的一幕,就很快的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她已經離場了。
所以這一次她的速度快了很多,也更加有方向。
代價是傷情似乎比上次更重了一些。
靈筠不知道,如果她在這裏死去,現實的她是否也會同樣死去。
但她知道如果她不去嘗試,她一定會後悔。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想要擺脫音家的生活了嗎?
是為他?還是為了自己。
也許只是為了多看一眼,也許只是對無限重複中出現的異常抱起的期待。
她繼續向着外面,艱難的爬行着前進。
巨大的花株好似沒有變化,丘陵狀的溝壑對現在的她,造成了很大的困難。
只有偶爾回頭看一眼,她才能透過漸漸遠去的深坑,確認自己正在遠離的路上。
可是太慢了。
不知不覺間,她滿臉淚水,原來她還是太脆弱了。
就像是這具身體一樣,自己難道永遠只是拖累嗎?
靈筠不甘心。
任由淚水沖刷開她面部的泥漬,又落到她身下,被她裹挾着攆成泥漿。
即便是情緒出現了問題,她卻仍然保持攀爬的動作,像是在證明着什麼。
這一次,她要爬的更遠一些。
更遠一些......
她的意識變得恍惚,時間要到了嗎?
忽然她的心口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絞痛,她忍不住悶哼出聲。
「啊~好痛。」
靈筠的身體弓成蝦形,然後她感到一陣燒灼般的痛感,像是整個人被浸泡在油鍋之中。
很短時間後,痛感消失,隨之而去的是一切的感知。
最後她感覺到的是冰冷。
然後便被無法感知的虛無包裹,意識沉淪之前,她已然明白。
是外面出現了問題,這一次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她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剛剛找到一道縫隙,就要失敗了嗎?
她眼前跑馬燈一樣散過無數的人,最後只有兩個人,緩緩地駐留在她眼前,一前一後微笑地看着她。
他們沒有責怪她,只是她太在意了。
她無法出聲告別,只好對着自己說道:
「再見了~靈筠。......再見了~」
......
一把短刃插在靈筠的心口,一道紅色的影子正在緩緩地消失。
遠處一隻橘色的大貓,正安靜的舔舐自己的肉爪,冰冷的瞳孔中泛着這一幕的余相。
它不能阻止一切,只有冰冷的看着。
這是一場謀殺,殺人者的樣貌,也已經倒映在大貓的瞳孔中。
而那道熾烈的紅影,如今就在台上。
她分明是石心姬的模樣,只是比起台上華裝的她,那道紅影無論是膚質還是穿着都頗為詭異。
即便是臉部,她血紅的皮質也只是暴露一小部分,掩蓋她行跡的一種紅到發黑的霧氣。
她已經消失了,就像是一陣被風吹散的初市濃霧。
幾萬的客人,在這次回溯的一開始,就都看到了真正的真兇。
熙攘的嘈雜讓人怒火更甚,然而天上仍未落幕,下方的躁動也無法影響明鏡本身。
刺客消失後,石花洞開,映出了客人們的難以置信。
大金未曾在客人視線中出現,因為它對紅影緊隨其後。
紅霧並未完全從空間中消失,它只是化成了一道細細的紅光,藉助着人群餘光形成的短暫余相。
不斷地穿梭着前進,在紅霧中的人,看菁水樓就像是一個單色的萬花筒。
而是是一個焦點不斷變遷的萬花筒,僅僅是天鏡衍射的偽真畫面,就讓許多客人感到無比眩暈,進而引發生理性的不適嘔吐。
客人沒有看到大金身負紅霧,卻以它緊隨兇手行跡的視角,強行拆分了兇手一部分的能力本質。
讓它以一種余相的方式,被客人們理解。
而跟在兇手後面的大金,卻未曾引起兇手的注意,不然她無論如何也該處理掉這頭莽撞的貓。
但她卻一直絲毫不察的樣子,也讓一部分人對大金升起警惕。
它又是什麼東西?連至少路三的石心姬都對它毫無察覺?
靈筠身死是第一起案件,接下來是其餘的兩大音家。紅霧中的石心姬用外界看起來,幾乎是左腳踏入紅霧,右腳就從大音家的房間走出的閃現,高效執行着一場場無比冷酷的屠殺。
而被害的音家,幾乎臉上都帶着笑容,於死亡的前一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生機一瞬間的被奪取,讓她們都以一種最美麗的方式綻放,然後被時光無情凝固,像是一幅幅精美的蝴蝶標本一樣。
石心姬沒有虐殺她們,卻是一種踩死螞蟻的態度,不斷踐行這條血腥的路。
而其餘的十三人,他們的死亡穿插在三大音家之間。
他們似乎都是被波及的『路人』,因為他們正好卡在紅霧飄散的路徑上。
石心姬甚至都懶得化做全形,只以空中剛剛凝現的半截纖細手臂,像是在練習解悶一般奪取了他們的生命。
比起對三大音家的『鄭重』,其他人的死狀並不統一,雖然都死於心口一刀,可是死亡的過程不是短短的瞬間。
他們都在中刀後,短暫的依舊活着。
這很殘忍,他們是看着自己死去的,最後的絕望難以言喻。
很明顯他們不在石心姬,相對求穩的名單裏面。
屠戮仍在進行,無情邪惡的兇手,冷酷不知人情的貓。以及跨越了時間見證這一幕客人,他們用鬢角不斷沁出的冷汗證明着,此刻他們仍在那片死亡陰影之下。
他們看到台上的矗立的兇手,為之膽寒與憤怒。
他們又看到兇手旁嬉笑的人,一瞬間眾事皆休。
他們都知道,如果他也被牽扯其中,這次的事情可能還是沒了頭尾。
憑什麼?
又能如何?
包括雖然她們死了,可是她們死的其實很有價值,但也就到此為之吧。等等混亂的思緒,不斷從客人的腦海里冒出。
最後一個房間。
石心姬從紅霧中走出,剩餘的紅霧化成遮擋關鍵部位的衣物,身材盡顯傲人火辣的她,此時很難客人起那不該有的心思。
因為她更接近來自那個不存在地獄的惡鬼,因為地獄本來就在人間。
她臉上掛着病態而又滿足的笑容,忍不住的用長長的舌頭,頻頻舔着自己的紅唇。
「呵呵~老朋友,你在等我嗎?」她第一次說話。
這個房間是李八巧的房間,她好像早有準備一樣,看到驟然出現的石心姬,卻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
不過幾乎同時,她的雙眼開始流淚,臉上依舊平靜淡然。
李八巧不一心拉斷手中的絲帕,面對死亡,她總歸是無法做到徹底的淡然。
但這樣重要的時刻,也為了菁水樓的體面,她應該臨危不亂。
看着石心姬妖艷又危險皮囊,又看看自己幾十個月便故意老去殘身,李八巧只覺得心中一陣悲涼。
哪怕是做到如此,事後失去價值了仍然被清算嗎?
那些的大人物涼薄至此,又還能算是人嗎?
禍因她自己曉得,到此時爆發,卻仍舊說不上是多麼壞的結果。
原來她真的早有準備啊,李八巧嘆了口氣,死之前她還會為了家人有所體面!
「你明白你在做什麼嗎?」李八巧淡漠地看向石心姬。
後者用指尖不經意的劃着鋒利短刃,發出一種難聽的高頻噪聲。
石心姬不着急,尤其是欣賞這個老對手的垂死掙扎,讓她會有種發自內心最深處的愉悅。
就跟...就跟......那事一樣。
「有什麼不明白,做刀嘛,這事很快樂啊~」石心姬痴迷着說道,神情卻好像想起了另外一人。
「那你眼光不好,挑了一個最薄情的人。」李八巧譏諷說道。
「胡說八道,死人還想挑撥離間,你聰明你全身出局了?再次他們之間有什麼區別,多情的這個本就是最有情的了。」石心姬沒有生氣,反而略帶嫵媚翻了她一個白眼。
李八巧陷入了沉默,似乎認同了這個說法。
「可惜了,可惜了,姐姐。這個稱謂我還挺習慣呢?哈哈哈~」石心姬癲笑道,前仰後合不可忍受。
李八巧有很多話可以反諷她,但此時這些言語已然失去了對其傷害的效力。
甚至讓這癲狂的女人,更加的起勁。
說得對,一個死人就不要想太多了,體面離開罷了。
她用沉默面對石心姬的肆意狂笑。
一個人笑便無趣了,石心姬略有不滿。
「你不想知道為了削弱菁水樓,我都帶走了誰嗎?」石心姬蠱惑問道。
李八巧目不斜視,拳頭卻悄然捏緊了。
「你猜,有沒有你的寶貝女兒?」石心姬用刀尖給李八巧梳頭,絲絲的鮮血流淌而下。
李八巧依舊不出一言。
她的死志已經很決絕了。
「你真的很沒有意思,明明大人還蠻喜歡你的,何必到此步呢?不都是你咎由自取,還把自己搞成這幅丑模樣。你說,我是不是還得感謝你?」
石心姬此刻卻囉嗦了起來,充分證明了她真的沒有察覺到房間內還有一雙眼睛。
而這隻大橘貓分明就安靜的坐在她們的面前,她們兩人卻都沒有察覺。
拋開石心姬異常的狀態,以及她手中的利刃,此情此景竟讓人感到了一股溫情。
她越說越有一種依戀的神態,又在眉間偶爾展示出一抹嫉妒,最後還有無法忍耐的快意。
李八巧好像已經是死人了。
她不會給石心姬提供一點情緒價值,都是老鼠,何必來此地裝貓?
不過為了樓里人考慮,李八巧也沒有多加嘲諷,以防止石心姬真的在樓里肆意屠殺。
石心姬不想就這樣輕易地結束。
舉止在帶着傷害與侮辱間,愈發的親密,慢慢地她已經半抱着李八巧的脖頸了。
「姐姐,我們都沒有選擇,是嗎?」石心姬像一條已經吐信的毒蛇,毒牙更撕開了獵物的血肉,卻在縛殺之際,看起來卻像是在深深的依戀着她的獵物。
石心姬的奇怪言語,差點讓李八巧氣笑了,她終於還是忍不住輕蔑地撇了石心姬一眼。
石心姬察覺到這一撇。
「看不上我?覺得污濁的我,與高潔的你不一樣?裝什麼裝!婊子!!」
她撕開了比餛鈍皮還薄的虛偽慈善,利刃抵在李八巧的心頭上一點點地往裏面劃。
李八巧屏着氣不發一言,石心姬專注地看着刀尖,仿佛練習了一路的成果就是為了此時展現。
刀頭入肉的很慢,很慢,幾乎等同於虐殺。
這是石心姬期待已久的一個過程,所以她想讓這個過程儘可能的變長。
在刀刃完全沒入後,李八巧的死亡已經成了既定的事實,但在她的意識徹底淪陷之前,她仍會有非常短暫的清醒。
石心勁不知出於何種目的,她算準了這個時間。
貼在李八巧的耳旁,吐出冰冷的氣息說道:
「大人對你還是愛護的,不讓我帶走你的女兒,也只給了不到三成的削減份額。
嗯~死的丫頭呢,是二樓的珠螢,四樓的胡仁妹,六樓的靈筠,最後還有你。
大樓主李八巧,怎麼樣我對你好嗎?是不是挑選的都是你最偏愛的姑娘?
哈哈哈哈哈......」
難聽的破嗓笑聲,猶如剛剛的金屬剮蹭噪音。
此時李八巧睜開的眼睛裏面,已經沒有一絲神光,只有眼臉上的淚痕依舊散着銀光。
沒有人知道李八巧最後一息想的是什麼?
是無盡的懊悔,是死不瞑目。
還是僅對女兒們的一縷歉意。
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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