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錐外的風箏 第十四章 星空餘火

    回到博物館，果然把袁開山的筆記，通過卡bug的方式帶出來了。

    木冰靠着書架，怔怔了盯着本子封面好久。本子充滿那個時代氣息，有些破損的封面上。沒有任何名字，上面有大大的作業本三個字，下面是兩道橫線，但是上面沒有寫任何文字。

    忽然眼淚流了下來，咬牙切齒的說道。

    「我看看你背着我，寫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翻開第一頁，只有一句話，字也不好看。

    「我只是，更在意生命的質量。」

    木冰得到了一個自己沒想到的答案。

    是啊，上船要付出很多代價，為了上船他必須早早透支自己的一切，毀掉自己熱愛的生活。而上船之後呢？又有多少船能夠挺過這次危機，以後物資又能從哪裏獲取？

    就算一直苟延殘喘下去了，這種生活值得的嗎？

    船上的人也知道這些道理，但是為了一線生機，但是遵守生物求生的本能。袁開山只是拒絕了這些，而且他從來也不是一個人，他是個代表，選擇哪條路皆會同行者。比起顛沛流離，他們選擇了最浪漫的結局，與其被動狼狽的等待終局，不如主動體面的擁抱毀滅。

    末日既來，何不魂歸兮！

    木冰想通這一切後，心裏卻更加空空蕩蕩，下意識伸手一探，想要喝口茶，落了個空。哪裏又會有杯子呢？

    木冰反而釋然一笑，原來你還在啊，現在換我來走，你來看，好不好？

    向後翻有些空頁，有些也歪歪扭扭的寫了一些文字，沒有繼續細看。

    爬起來看着老袁的模型，真的是和他一模一樣，木冰再仔細一看，原本小茶几上放的小書沒有了。

    木冰拿起手中的筆記本，心中瞭然。

    將筆記本也放入包裹內，沒有再去觸碰袁開山的模型，揮了揮手，像是袁開山送別老謝那樣。

    木冰繼續向前走去。

    又一個格子出現在眼前，是一團火，一團熊熊燃燒的火苗，下面也有一塊銘牌『星空餘火』。

    沒有猶豫他慢慢的已經相信博物館了。

    三回老，四回倒。

    手指觸摸着火苗，卻沒有被燙傷，只是一點溫熱，熟悉的吸力出現。

    ......

    他變成了一團火。

    起初他擁有着無數的世界，如造物之主俯瞰世間。

    他無法準確感受自己的身體，也無法看清自己的周圍。

    因為他太大了，光在他的身體裏疲於奔命，黑洞只是皮膚上的凹坑，星系只是普通的細胞。木冰的意識，也因為過於巨大的身體，意識之間無法流通，仿佛被切割成無數碎片。

    每一個反應都需要無數的時間，所有他看到的內容都是滯後不知多少萬年。

    他是一個超星系團。

    進入的第一時間，木冰就在自己身體中尋找着熟悉的部分，試圖尋找那微小如屑的母星。

    然而他的反應實在是太慢了，等他找到時，太陽已經消失。

    而太陽是他的一部分，他也正在消失。

    這是有好處的，越小越快，越大越慢。

    隨着超星系團的崩解，身體變小的他終於沒有了『網速的延遲』，意識之間的反應恢復到接近正常人的水平。

    他又變成了無數轉瞬即逝的星火。

    恆星的突然熄火，導致無數行星變成了無頭蒼蠅，一場參與最多，範圍最大的行星吃雞比賽開始了。

    而每一次碰撞產生的等離子體火焰，都成為了木冰身體的一部分，現在的他時時刻刻的變換自己的外形，是全宇宙最時髦的仔。

    震撼之餘，木冰將注意力放回，太陽系的最後玩家木星。

    木星已經贏得局部地區賽，正在前往更高一級比賽的路上。

    然而他並不能時刻尾隨着木星，他只能透過火焰窺視，而木星現在是個冰疙瘩，與現在宇宙所剩的幾乎所有行星一樣。

    他的身體在這個宇宙正在死去，好在還有些余火。

    木星的周圍聚集着殘餘人類最多的艦隊。

    化石能源，聚變能源等，還維持着人類的最後火苗。

    人不能沒有火，尤其在這個極為冰冷的宇宙。

    ......

    木星軌道。

    艦隊指揮官每日最發愁的事情，就是看着能源一點點下降，補給不斷消耗，卻得不到任何的補充。

    星滅事件已經過去100多年了，聚變的材料，設備的維護，生態圈都在不可逆轉的熵增。

    而數百光年內的所有恆星都已經如同太陽一樣熄滅，讓所有人都不再對未來抱有希望。

    恆星熄滅順序是從近到遠，這不是說明近處恆星是更早熄滅的。恰恰說明，無數恆星熄滅是幾乎同時的，只是呈現在人眼面前的星空是過時的星空，光芒需要跨越遙遠距離才能通告人們，星空已然熄滅。

    這100多年，人類從沒獲得過希望，所有人都明白，余火總有熄滅的那一天，人類到時也會走向註定的滅亡。

    由於物資短缺，艦隊採用配給制，只是儘量讓所有的人不被餓死。

    另外計劃逐步的減少人口，實行十戶生一孩的策略。為滿足人類基本的親情需求，出生的孩子將由十戶共同撫養。並且人口減少的同時，逐步拋棄缺少能源的船，最大程度延緩人類的滅亡速度。

    一個狹小的艙室內，為了節約能源飛船的溫度調的很低，此時一個抱着孩子的女子，違規點燃一個私藏很久的蠟燭，想要給一直冷的發抖的孩子烤烤火。

    火光照亮了女孩稚嫩臉龐，大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小小的火苗。

    「大媽媽這是什麼？」

    「這是火啊。」

    「火是什麼？」

    「火可以給人溫暖，小語是不是暖和了。」

    「是的，大媽媽，那火是不是我們的好朋友。」

    「火當然是我們的好朋友啦。」

    「那我叫它小火，好嗎？」

    「當然可以啊。」

    「你好小火，我是媽媽們最疼的寶貝小語。」小女孩認真的交着朋友。「大媽媽，小火不理我。」

    「因為小火不會說話啊，但是你可以說給它聽啊。」

    火苗倒映在小女孩的瞳孔中，小女孩也喋喋不休的對着小火苗說着話，都是些她愛吃什麼？最喜歡哪個媽媽她的小秘密藏在哪裏？

    大人沒有注意到小火的火苗搖的的很規律，小女孩注意到了。

    「大媽媽，我覺得它會說話唉？它剛才跟我說，你好小語。」

    「是，是，小火也喜歡你。」大人並沒有在意，小孩注意力也很難集中。

    「大媽媽，你看星星還在眨眼啊，是不是我們都去星星上就能吃飽飯呢？」小女孩正看向舷窗的星星問着自己的媽媽。

    「小語啊，星星從它的家鄉出發要很長很長的時間，它費了好大力氣才見到小語，然後它發現它的家鄉沒了，跟我們一樣。所以我們不能去一樣無家可歸的小星星那裏吃飯了，不然小星星也要挨餓了。」

    「好的，大媽媽，那我們不去了，這樣小星星就不會挨餓了，是吧大媽媽？」

    大媽媽不知道如何回答她，長期的營養不良使她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一個同樣瘦弱，但氣質相比雷厲風行一些的女子走了過來，從她懷裏將孩子接過，並貼着她耳朵小聲的說了一句話。「他狀態不太好，你去看看吧。」

    先前的女子頓時如遭雷擊，身體不斷地打着擺子，眼淚傾盆而下，身體卻還向着房間外跑去。

    「小語啊，來跟五媽媽玩好不好？」五媽媽臉有點凶，此刻卻用了最溫柔的樣子，對着小女孩說道

    「好的五媽媽，我們來玩畫畫好吧？」小女孩調皮的撓着她的頭髮。

    五媽媽找來一張小凳子，把紙鋪在上面，用蠟燭照亮着紙張，又翻出一根只有一截的蠟筆。

    「好啊，小語想畫什麼？」五媽媽坐到了冰冷的地上，盤着腿讓小女孩坐在她的懷裏，對着小凳子畫畫。

    「嘿嘿不告訴你」小女孩調皮的故弄玄虛。

    「好好，小語想畫什麼，就畫什麼？」五媽媽溫柔道。

    小女孩畫的很快。

    「五媽媽，看這是誰？」

    「是七媽媽。」

    「五媽媽，我想七媽媽了，她怎麼好久都不來看我啊。」

    「她啊，忙着給小語賺錢買好吃的。」

    「五媽媽，看這是誰？」

    沒有回應，回過頭來。五媽媽嘴唇上覆蓋着一層冰霜，眼睛看着火光，瞳孔卻已經擴散，最後她依然用自己的體溫保護着女孩。

    小女孩沒有繼續呼喊，輕輕幫五媽媽眼睛合上。

    「小火，你知道嗎？其實我都知道的。」小女孩的眼淚一點點浸濕畫稿，但手還是捏着蠟筆在畫。「他們把東西都讓給我吃，總是騙我吃過了。後來我不吃了，他們就找一個人和我吃，為了他們都能吃，我就換着找爸爸媽媽一起吃。」

    「可是，爸爸們，還是都走了。」

    「現在，媽媽們，也都走了。」

    「我可能也要走了。」

    「到時，只有剩下你一個人在這了。你也要像小語一樣厲害哦！」

    「看我畫完了！好看吧。」

    紙張上只有一種顏色，最上面是很多小星星，星星中間穿插畫着一些小船。

    往下是10個男子，每個男子前還有一名女子，因為控制不好佈局，邊上的人都畫的很大，中間的人沒有位置就畫的小一些。

    最下面的中間是一張放滿食物的桌子，桌子上有大大的蛋糕，有巨大的雞腿，有數不清的水果，桌子中心是一個比例失調的大大的蠟燭。

    桌子邊上是小語牽着兩位媽媽的手，把她們往桌子這邊拽，好像是要請她們吃飯，所有人的臉上的燦爛的笑臉。

    小語哭得很傷心很大聲，眼淚，鼻涕，口水，全都下來了。她再也不用顧忌爸爸媽媽的感覺，也沒有可以顧忌的了。

    逐漸她嗓子啞了，哭不出聲了，也累了。身後的媽媽已經冰冷，不斷將寒氣傳到她的身上。她卻不願意起身，離開媽媽的懷抱。

    趴在小凳子上，不斷的無聲哽咽，桌子的畫稿也已經成了濕漉漉的，畫上的人逐漸分不清彼此，混合在一起。

    就這樣不知多久後，她開始昏昏欲睡，慢慢的她好像又看見了媽媽們，爸爸也出來了，大家都在等她。

    木星軌道艦隊指揮部。

    「報道，左弦出現一顆不明原因的隕石，正在向艦隊後部襲來。」

    「加速！避開它！」

    「主體艦隊已經加速脫離隕石威脅範圍。」

    指揮鬆了一口氣，隨意問到。「隕石飛向哪裏？」

    「落到了一艘即將廢棄的飛船上。」

    指揮又一緊張:「飛船上還有人嗎？」

    「剛剛探測機回報，飛船上已沒有生命跡象。」

    指揮終於鬆懈下來，癱倒在椅子中。

    隕石撞上了飛船，卻撞不破飛船的護甲。

    不過隕石讓飛船發生了一次，波及全船的震盪。

    小凳子上的蠟燭緩緩倒下，一點點的滾到了濕漉漉的畫稿上，蠟油慢慢滴上畫稿，蠟燭的火繩也因為重力發生了輕微的下沉。

    畫稿被點燃了，一根由火焰組成的手指，從燃燒的畫稿中伸出，靜靜的停在小女孩的額頭前，卻無法再前進。

    紙張快要化作灰燼，火焰即將熄滅。

    也許是火焰的炙烤，也許是女孩對於畫稿的留戀，慢慢的小女孩睜開了一隻眼睛。

    她費力舉起了小手，蠟筆從手中滑落，慢慢將自己的手指靠向火焰手指，此時畫稿已經燃盡，火焰從根部開始退行，還好在最後一刻，指尖相碰。

    這一刻，

    整個宇宙的火焰開始跳動。

    所有的火焰連接，所有的火焰都將短暫的消耗極其大量的能源儲備，包括引擎，火爐，每一個已經點燃的物體。

    一些充斥氧氣與燃燒物的行星成為了一瞬間的恆星，而火焰的等離子潮退卻後，只留下一些灰燼。

    火焰一瞬間消耗了太陽一生才能消耗的能量後，一個透明球出現了在女孩的面前，它散發着柔和的光芒。女孩盯着透明的球，球靠近了她的頭頂，下一瞬間，女孩倒在媽媽的懷裏，球則憑空消失了。

    桌上的火焰徹底熄滅，只留下一些灰燼。

    不遠處的艦隊也變成一片黑暗，好在不久後一些燈光重新亮起。

    但余火將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