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
聲音自風沙遮蔽之所最深處傳來,清冽如乾雷。
整個風沙之陣先是短暫凝滯一下,隨後驟然漲開如同金蟾開口一樣將所有南苦戰士重新遮蔽。
而鬼苦的戰團,紛紛被推出了風沙之外。
風沙裏面什麼都看不見了,風沙外的戰團重新集結呈現包圍的態勢。
鬼苦之輩手上、錘上、爪上,有些浸潤滿着鮮血,吸附着一些肉渣。
同時其中有不少鬼苦人,肢體已然殘缺,卻依然不準備向後退一步。
這赤紅的絞肉機,總算是暫時停止運行。
但是看這風沙之陣似乎無法持久,南苦主事之人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修銘所得信息不足,很難有具體的判斷。
不過他只是一位旁觀客,場中信息熵的漲落關鍵,並不在他這裏。
是長久兩族休戰,或只是暫時的偃旗息鼓,關鍵之人是那將台上的兩方主事。
此時鬼苦後方的懸空將台,也發出了一道金鳴。
這道聲音之後,鬼苦戰團不再推進,鬼頭們也束縛住了失鄉之魂。
兩邊似乎都重新冷靜了下來,戰團開始稍稍後退、匯編。
一些重傷、無救之人,都被其餘人背負去往後方。
一批白面三目的特殊鬼眾,開始打掃戰場,將被鮮血染紅的黑色土地努力還原。
南苦的風沙閉合,自是無法顧及死難者。
但這些白面鬼眾速度奇快,也並未遺落南苦戰士的遺骸。
破壞總是比修復容易,哪怕是白面鬼眾人數不少,一時間也無法將整片戰場清理乾淨。
大多數的視線焦點,也不在他們的身上。
而是在那座將台之上。
不算長久的等待後,風沙中飛出一小撮南苦人。
修銘遠遠的看過去,其中一人顯得尤為扎眼。
不僅僅是他的身形要比其他南苦之人高大不少,更因為他身負九翅。九翅不止用於飛翔,更是攪動着風沙在其背後時而化作渦旋,時而像是某種野獸。
吊眼、白目、長喙,倒是與其他南苦人無差。
但是其他人的四臂,到了他這裏成了六臂,且他捧在手裏的風錐,體型和材質都與其他南苦人不太相同。
他一定是南苦人中的重要人物,只是不知道地位到底有多高?
現在飛出來直奔的是鬼苦的將台。意思不明而喻,已經打到了位,現在該上談判桌稱量一下各自的重量。
那批南苦人經過修銘他們不遠處,為首的人一直頗為警惕的觀察着他們。
南苦似乎也在權衡他們的立場與能力。
不過南苦人沒有停下,擦肩之後繼續飛往那將台。
短暫的對視,看不出太多東西。
修銘只覺得為首那人,雖然修的人形不圓滿,但細看之下也頗為神氣。
接着辛四也收到了將台的指令,請修銘娟兒一同去往將台。
修銘垂首,娟兒冷麵。
在打生打死了這麼久,所有人終於都要見正主了。
......
這片將台上,赤色沙空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背景是一片高低錯落的金色建築。
只有走到其中,才能發現這懸空將台面積廣袤,遠不只是鬼苦人的前線中樞。
同時承擔着相當程度的後勤,治療、撫恤戰士等等目的。
這也是一座只有正面看,才能看到的天空懸城。
這裏的建築風格與尺度,都與五名城不太相同。
少了幾分精緻,多了一些粗獷。
同時尺度比例一般也都是五名城的兩倍以上,鬼苦人雖具人形,卻大多都非常高大。
出於快速集散戰團的目的,將台上的大道多呈現放射狀,於這座邊緣並不規整的將台上。
在辛四的帶領下,修銘娟兒順利穿過最外圍的失鄉魂戰團,走到了建築、人氣更足的中環區域。
辛四此時也盡責的做一位導覽,向修銘大致講述了將台的構造與層次。
將台很大,所以從內到外劃分了三個大致的區域。
最外面的外環,最為廣袤,卻也最為破敗。
這裏拘束着危險的失鄉魂,是將台作為戰爭要地的緩衝區,一旦有敵人進行登陸作戰,這裏也會是另外一片戰場。
因此這裏沒有多少人工的痕跡,只有矮山隔出來的條條大道,是為將台戰團進出的缺口。
除此之外,只有山體中會偶爾發出一些滲人的聲音,證明着這裏也很熱鬧。
失鄉魂作為一種戰爭武器,因為其靈智的缺失,往往是一把傷敵也容易傷己的雙刃劍。
鬼苦人以馭使失鄉魂,作為區別其他七苦的特徵。
但不是所有鬼苦人都會走上這條極其危險的路,行在這條路上的人,被稱之為鬼頭。
失鄉魂常常失控暴動,這些鬼頭也不得不在廣袤的外環奔跑忙碌,他們無論是對這些異物,還是對自己都狠。
慘叫聲不會嚇到修銘,卻會讓他亂想。
自己的這個早期盟友,怎麼處處比自己還像一個反派呢?
中環的面積就像是它的次序一樣。
這裏是鬼苦人的主力所在,各有從屬、各有特異處的戰團大多駐紮在此。
此刻這裏,也是整個將台最忙碌的地方。
大戰必有大量的傷亡,鬼苦人雖然長得兇惡,對戰友的幫助卻是不遺餘力。
強大的生命力,讓他們不需要太精細化的治療。一般也就是切除殘肢,包紮傷口,最後鼓搗出一鍋十全大補、色澤詭異的養人湯,餵着戰友咣咣的喝下。
這一個鬼苦人,一般也就能救下來了。
因此這場戰爭打到現在,陣亡的數字大多是戰場上提供的,人被帶到將台上一般也就活了一大半。
無論是怎樣駭人的傷口。
鬼苦人異化的部位不相同,非異化的部位沒有重生的能力,異化的部位一般就算是切除了,等到體內血脈潮湧也能生長出來。
他們是天生的戰士,武力與腦子都不缺。
弔詭的是,將台中環已經有了許多建築物,醫家對於這些傷重戰士的處理,一般都是毫不避諱的露天。
看起來一些微蟲病症也對鬼苦人不生效,因此乾淨又衛生的處理環境,好像也不重要了。
修銘馬上發現了另外一個原因,還是因為要乾淨。
卻不是對人的,是對那些偏向儲物的建築。
鬼苦人的治療過程,太過於直接粗暴,因此會產生大量的血漬碎肉。
一些特殊鬼苦人的血液甚至是有毒,甚至有強腐蝕性的,即使都沒有。
醫家也不願意賭,因為正常血污也很難清理,後面的醫倉裏面裝的可都是他們的寶貴湯料。
經過這些湯料看起來難以名狀,大多也都散發着濃濃的腥味。
鬼苦人的血污,對脆弱的建築物反而成了一種考驗,醫家護住鬼苦人性命時,顧及的竟然是身後房子是否沾上髒污?
修銘很想罵一句庸醫,但他們習以為常的樣子,還是選擇閉口看着。
靠到近處,這些剛從生死中擦肩的戰士,也儼然沒有一絲後怕。
即使是自身正在被切割殘肢,他們嘴上也像是抹了蜜一般,平等的問候他們認識的每一個人。
其中當然也包括動刀或者動爪的醫家,這樣的找死行為,也自然得償所願。
倒不會讓他們真的死,卻免不了本來切半條腿能解決的問題,驟然因為各種意外發酵成:
『丸啦!這條腿整個都要切掉了,不然你待會所有腿都會保不住。』
當事人則一般選擇繼續發揮嘴上功夫,將這個刑期過得更切實有體感一些。
走到人多點的地方,修銘覺得這裏面,比外面更像是一個戰場。
到處都是血赤糊拉的樣子,戰場上寂靜高壓的博弈,到了這很快變成了誰的嗓門大,誰的詞更有新意。
這群天生的戰士,對誰都不客氣,也全然不畏懼死亡。
鬼苦人活的很粗糙、很粗魯,也很簡單。
是一種剛剛好的簡單,簡單到無論什麼敵人,他們都會發起視死如歸的衝鋒。
規則之下,有自主意識的鬼苦人,比沒有自主意識的失鄉魂更加好用。
修銘卻不禁想到,那麼他們是天生是這樣的,王軒蘭只是將他們搓成了一股繩?
還是被她後天馴化成這樣的習性?這兩者之間,顯然有一些不同。
這一點不同,就是她的底線位置。
看得越多,修銘現在對王軒蘭也越加的警惕。
初見時,那黃衣豆蔻與白色仙風。
兩人都隱藏了太多自我,後續也都在遙遠注視中展開,他們都多少有些不適應。
修銘娟兒加速走過中環,雖然不畏懼血腥殘酷,但這種隨意切割、拼湊的傷員處理方式。
並不符合五名城人的審美,修銘現在學人的多了,也是這樣覺得。
血赤糊拉的東西太多,難免讓他們感到不適。
走出中環,就來到了真正字面將台。
將軍點兵,尺丈地龍。
內環不大,建築多過人丁。這裏的建築規格也較高,修銘甚至從其中一些修飾上,看到了菁水樓與上華宮的影子。
走在內環裏面,會給高城而來的兩人一種錯覺。
現在正在走在五名城某處坊市裏面。
不過只會是短暫的恍惚,這裏還是有着與那座城太多的不同。
這裏沒有坊市,只有軍械庫房。
這裏沒有笑面迎人的生意人,只有目露凶光的披甲衛士。
這裏太高大,隨意一個門樓,都像是城樓。
顯得兩人像是一對未長開的金童玉女。
修銘忽然有些愣神,其中一個牌樓上寫着『八苦城』,這是他過去看到的字。
那時他看到的是這裏,可是這裏應該不是八苦城啊?
循着那像城門洞一樣的牌樓向下看,修銘又注意到了另外一個細節。
這裏的建築,都充滿了刀劃斧刻,儘管有些已經被修繕。
看來這裏內環也發生過戰爭,那麼這一場戰爭是這將台淪陷過?還是她來時造成的波瀾?
這兩個問題,加上外面的事情,修銘都猜到能猜的盡頭。
現在也只有他去問問本人了,才能獲得想知道的確切答案。
內環不大,不到五名城一個坊市大小。
他們很快走到了中樞之地,將台上所有放射狀大道的起點,或者是終點。
中樞不是露天的,矗立着一座極高的高閣,又像是一座涉海的燈塔。
高閣中部有口洪鐘,應該是用於前進或者後退的軍號。
高閣頂部有一顆發光的巨大寶珠,靠它並大致維持着將台正面,至少不會暗淡的看不清人形。
高閣底部是則圍繞着一圈大門,大門敞開着,裏面有不少人在爭論。
看起來是一處議事之堂。
修銘看得很遠,他已經看到了王軒蘭,這個命線相連的老朋友。
她神情頗為肅穆,坐在最高處,卻不言語。
在她之下有剛剛路過的那個南苦人,還有大量的異狀鬼苦人。
人數很多,至少在五十人之上。
裏面人分成了明顯兩派,南苦人與鬼苦人唇槍舌劍、爭執的面紅耳赤。
看起來一時間,還沒有吵贏的一方,兩邊最高層面也都在等待。
修銘也不着急了,這種爛俗事多的局他不愛摻和,況且他需要擺正自己旁觀者位置。
他開始更仔細的觀察這將台高閣。
高閣四周有一圈台階。
台階呈現八角形,且層層外擴,與高閣本身牆面暗合。
到最外面,一圈環路與台階重疊,環路上每個台階當中對面矗立一座未經雕刻的巨石。
一共也是八塊,只有其中一塊雕刻成了人的模樣,不過從背面看不到它的臉。
雕像很高,幾乎只是稍微低於高閣,高於其餘將台的建築物。
環路之外便是數量眾多的外向大道。
也許是目光借着高閣之光,這裏往外看能看得頗遠。
以他們的視力,幾乎可以看到包圍將台的那抹赤紅。
視線迴轉到近處,八角台階,也朝向八方。
高閣一層的門,也是八扇。
八扇門,只有一扇門是關閉的,這扇門恰恰在那座雕像的後面。
此刻王軒蘭背對的也是那扇關閉的門,所以她與那高大雕像,也是背對背的姿態。
這其中寓意,修銘尚沒有完全看穿,還是記下,回頭直接問罷了。
剛剛進去辛叔又折了回來,這次他帶着小姐的邀請而來。
修銘點了頭,娟兒仰着頭。
在滿堂的目光中,踏入了這八門八向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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