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銘在循着一道金線前進。
修銘也沒想到,過去王軒蘭在他手下系上的金線,沒有成為王軒蘭落回五名的牽引。
反而成了修銘,在一處無向之地尋找另外一座城的路引。
八苦......哪八苦他也不知道。
修銘只記得那鬼門洞開,依稀看到些許殘缺畫面,那王軒蘭退場之地也有城牆。
牆上寫着『八苦』二字。
潛景中的星相,雖然可以直接對應到斑斕時空的真實世界群落。
但從茫茫且互相遮擋的繁星中,尋找到正確的方向,也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修銘沒有那個時間。
八苦非五名,修銘不知道兩者之間的關聯,甚至不知道此行他到底是在重新接近五名城,還是再更加遠離五名城。
他只知道不快速找到一處浮萍所在,他這樣的重石很快就會徹底沉沒,而那時他不確定自己能否裹挾暗潮重新登高了。
修銘也沒多少選擇的空間。
因為對上五名,也因為他還是出手了,打破了他在那處時空的耦合形體,現在五名城已經對他關閉了門戶。
不僅是城門不會開啟,他已經無法直接觀察五名城了。
八苦城也就成了他現在不多的選擇之一,比起在茫茫死星群中尋找生機,還是去有一個明確的路引地方要輕鬆一下。
況且,他與王軒蘭的過去,或許也需要有一個定論。
無論是兩人關係,還是對五名的籌劃,他們都需要見上一面。
去八苦城,他需要走過無數個台階。
每一個台階都是潛景,也是其他潛景內看到的星光余相。
每一個潛景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或者說它們本來就是一段段被凍結的過去。
只有被人遺忘,才會沉沒在這水下,逐漸被虛無灰質吞噬消解。
因此修銘也無法得知它們的來歷,甚至因為他自身的重量承托,這一個潛景會在他們踏足後更快的下沉。
他也無需擔心會傷及無辜,因為會下沉的潛景,幾乎都不會有任何生靈的存在。
修銘同樣明白,一靈的升騰,換來的或許是萬物的衰落。
即便這裏只是無靈思念的物虛,他這番動作也必須足夠的克制。
就像是他自身一樣,這片水面下的不存在,或許也只是一種假象。
下方的靈,能窺見上方的靈產生的餘光,儘管這會是一種非常模糊的感應。
上方的靈,大多數時候都對此一無所知。
而關鍵是,修銘不知道在他的下面,是否有更幽深的意識靈。
也許他也只是一隻螳螂,渾然不覺身後的黃雀。
修銘不知道。
他只是心懷着對整個斑斕時空的敬畏,以及不斷跌落中形成的謹慎意識。
......
「這是第七個潛景了,接下來會有一段很長的無光區。
娟兒你要做好準備,不要忘記自己。」
修銘提醒道。
「嗯~放心,緊閉心神,內觀我形。這在水面上的長夜,也是差不多的應對法子。」
娟兒很自信,同時她好奇地看向這第七個潛景。
第一個潛景。是那片沸騰,卻冰涼的熔岩海。
第二個潛景。是三個維度都被經緯相錯的絲線包圍的一個世界。
它僅剩的自然態物質核心,被那些絲線不斷分割,切分成為最為基本的粒子形態。
那是一個崩潰過程具象化的潛景,灰質淹沒物質的過程,似乎成了潛景本身的形態。
他們不知道它這個過程會持續多久,是僅僅一瞬,還是需要漫長的光陰去磋磨。
灰質消解物質的過程,一般都是不可觀的黑盒,也就是更幽深處而來的修銘,才能勉強窺見了其中一角。
與粉碎一切的世界形態比較,刀山凌遲都成了一種溫柔。
他們也無法在那種潛景裏面生存,修銘是付出一部分底蘊,才頗為狼狽的提前抬腳,離開那個被灑滿鐵蒺藜的台階。
它的表面被覆蓋了一層紅毯,不真的涉足很難察覺。
第三個潛景。娟兒有點忘了。
當時她的眼睛只是睜開一道縫,余光中看到了一片紫色湖泊,風平浪靜的沒有記憶點。
第四個潛景。
她什麼都沒有看見,因為那是一個幾乎無光的潛景,四周只有令人不適的高頻聲音繚繞着。
在那裏他們失去形體的速度,僅次於那具象化崩解的那個潛景。
因此修銘也是不敢有任何停留,在借力之後光速離開。
第五個潛景。是一座全貝殼搭建的城鎮,建築在不同的角度,會泛着不同感覺的鱗光巡巡。
很是漂亮,不知道它沉入水面下後,潛景內部又過去了多少時間。
這裏產生的風沙似乎都被透析到潛景外面,內部維持了一個極其通透的狀態。
貝殼建築在時間的作用下,不僅沒有蒙塵晦暗,反而愈加的珠光熠熠。
修銘嘆了一口氣,初見人跡的施娟兒很興奮,已經拉着他往裏面走。
期待很快就落空。
貝殼城鎮的裏面沒有活人,只剩下劣化、碳化的人形灰燼殘骸,鋪就在熠熠生輝的珠光路上。
或是全力奔跑,頭臉已經模糊,只有身形還未完全褪色。
或是兩人依偎着彼此,抬頭看向天空,很平靜的等待着這一個結果。
修銘與娟兒循着他們的目光,天空裏什麼也沒有,只有貝殼形狀的星星也互相重疊着。
這是一片明顯的人造之景,修銘與娟兒無法為此感到欣喜,因為這裏的人路顯然是一條末路。
潛景下沉的原因有許多種,但這裏顯然是最慘烈的那種。
儘管他們不知是何摧毀了這個世界,天空當時出現了什麼敵人?
但這第五個潛景,是一片末世之景。
它比其他自然潛景多了一抹沉重。
經歷了此事後,兩人的心情都沉重了少許。
這裏有許多遺落的細節,卻不是光靠他們兩人,就能讓這些舊事浮出水面的。
況且沒有意義,他們也沒有時間。
他們帶走了或許是關於一個陌生族群的最後一眼,匆匆離開。
第六個潛景。
這裏是一個根據心情,決定是好是壞的世界。
他們的思緒已經變得沉重,看着不斷扭曲變化的色圈,只會讓有種噁心的暈眩感。
這是一個多彩,卻缺乏穩定形態的世界。
這裏處處是流動不分物質相態的顏色,極其絢麗,高飽和的顏色乍看下驚艷。
多看幾眼就能發現它們的基底是一種很沉重的黑色。
殘留的色形,一會呈現成甜甜圈,一會又變成漩渦,一會像是煙花......
它們好像已經忘記了本來的形狀,卻在這片不大的世界裏擠滿無法消散的余相。
多彩又妖異。
變化卻無熵。
混亂且死寂。
他們的到來,改變了這片潛景。
就像是隕石砸入靜水,無論是它掀起的巨浪,還是它本身的物質解析。
都會讓靜水短時間的生態表現,為它發生巨大的改變。
這裏也不是一片水體,也找不到要沉澱出天地的痕跡。
這裏有外面的無向之地特質,似乎在下一秒就會混入灰質失去潛景之形。
詭異在於它裏面填滿了,似乎連虛無本身都不願意接納的相。
這裏缺乏形體,卻又佈滿了相不會消散,那只能說明這裏的質有問題。
修銘皺着眉頭,施娟兒滿臉厭惡。
他們都不喜歡這個世界,太吵鬧,又沒有邊界感。
這裏雖然沒有貼膚的流體實質,但看到的事物總給他們一種黏膩、油膩的感覺。
就好似這裏其實施某隻巨獸的胃液,他們真正浸泡在一片污水中。
伴着他們的反感,色圈變得更加不穩定,似乎在調整自己討好他們一樣。
又或者在形成陷阱,想將他們留在這裏,變成這一抹無法抹去的髒相。
沒有猶豫,他們閉上眼睛。
「啵~」詭異的空腔音。
修銘與娟兒消失了。
漣漪逐漸平復,它又變回過去的混亂渦旋態。
像是沒有觀眾,卻依然努力表現着一場舞台之景。
舞台之下無人,舞台之上也無人。
又過了不知多久。
一件修銘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他們終究是留下了一些東西。
或是,它們也許學到了一些東西。
混亂的渦旋里,在無向的流動中,逐漸析出了一些結晶化的物質。
它們正在不斷組成兩具形體,面目尚不清晰,但看起輪廓卻是一男一女。
......
回到當下。
這是第七個潛景。
修銘的超凡視角一直在關注着全局,本體的視界也停留在娟兒身上。
「喔~」當娟兒發出一聲驚呼後,修銘才從她的眼睛裏面看到第七個潛景的浮相模樣。
他們入眼的皆是白色。
白色絨毛組成了一片浩大的平原,大風吹動中,絨毛被不斷的下壓,卻始終未曾觸及到毛植的根本。
當這陣有節奏的風掠過後,白毛開始反彈上挑,顯得的極為有韌性。
若是不那麼關注局部,會發現白毛又好像組成了一片會不斷起皺的漣漪白海。
看起來極其柔軟,讓人忍不住想把自己陷進去,享受那白毛的輕撫。
因為施娟兒本身的頭髮也會變色,她幾乎是一下子就感覺到一種親近的感覺。
她下意識地彎腰,想要撫摸那猶如長草的白毛,好奇它究竟是一種什麼物質,又來自哪裏?
這時,修銘臉色卻驀然一變。
他急忙提醒道:「小心!」
比修銘聲音更快的是他的動作,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拉着還在伸手的娟兒迅速遠離白毛。
白毛驟然低伏,風一瞬間大了起來。
娟兒還有些茫然,她只看到地面本身快速的流動,所有白毛似乎都因為地塊流動產生的風壓,緊緊地摒在一起。
像是地面上鋪了一床絲綢被子。
風壓繼續加強,後面更主動推着兩人向遠處靠。
當他們離得足夠遠之後,施娟兒終於大致看起眼前的事物,到底是一個什麼東西了。
好吧。
即使離得這麼遠,她也只是看到它的表相,至於它的內里是什麼,修銘也看不穿。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事物,是一顆碩大的毛球。
它很特別,特別在於別的潛景里,看到的它也是一顆毛球。
內外形相一致的原因,很可能在於它不是死的。
它在運動。
就像是修銘借路一般,但它要更加粗暴一些,直接在這虛無灰質的水面下運動。
這是修銘第一次在水下遇到其他活物,儘管看起來它應該不能歸結成動物或者植物。
陌路相遇是一種機遇,也是危機的開始。
修銘不願意冒險,尤其是他們正在趕路的過程中。
八苦城的情形未知,他們必須保留體力以留着應變。
白色的毛球在翻面,他們是不小心走到人家的背上了。
如何確定正反?
因為它已經用巨大的特徵,告訴了他們,它有兩顆眼睛。
這偌大的白毛球,它即使只是原地滾上一圈,所形成的動靜也逼的他們必須要遠離它附近。
修銘本身的形質更需要小心翼翼,不要被它不小心擦到。
也幸苦它是較為標準的球形,騰挪之中卻沒有創造過多的灰質虛白。
當然這裏的因果關係可能也是反過來的,它之所以成為球形,很可能水面下就是氣泡形體適合生存。
但它這樣質形相很可能統一的生物,修銘聽都沒有聽說過。
毛球翻轉到正面,兩顆紫水晶一樣的島形眼體,在它厚厚的毛海下若影若現。
可是隨着它毛髮重新豎起,它像是眼睛的部分又被白毛重新遮擋。
看到這一幕,施娟兒又不是很確定它有正面這回事情了。
似乎感受到他們打量的眼神,又或是它也想看清眼前的兩隻小螞蟻。
白色毛球開始狂甩白毛,甚至有一些被甩斷離體,不過這般努力下,它的眼島終於重新露了出來。
修銘與娟兒兩人的余相,也開始倒映在眼島中。
「嗚~嗚嗚~」
它發出了弱弱的聲音,與它體型毫不相干。
這眼島要是放在人臉上,好像成了誇張般的波浪哭泣眼。
施娟兒的敵意放下剩下的一半,修銘卻一下子警鐘乍起。
兩人一時間,分別往相反的方向踏了一步。
施娟兒回過頭來,看向修銘似乎有一些不解。
修銘拔出娟兒小腿上收着的一把小刀,斬斷一根細細的白線。
「嗚嗚~」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了。
「小笨蛋,水面下聲音無法傳播,不管看到還是聽到,都意味着我們仍被這片潛景所困。」修銘認真嚴肅道。
「光它或許不能直接影響,這弱弱的聲音是因為你被它捆住了,它才能透過白線傳音。」
「好吧,我感覺它挺可愛的~」施娟兒自知理虧,眼神還留在那毛球上。
修銘沒有生氣,只是表情依然有些凝重。
他拿捏不准對方善惡,也無法一眼看到它的內質。
他想到,既然只是路過,那還是走吧。
「第七個潛景,應該是最後一個台階。待會會進入的漫長無光區,很可能是我們目的地勢力刻意清理過的結果。
娟兒不要看了,我們時間不多。」
修銘解釋道。
施娟兒沒有回答,但是點了點頭。
他們閉上眼睛,同時他們的余相,也從那波浪形眼島中消失。
「嗚~嗚嗚~」
像是委屈的嗚咽聲,又像是餓了的討憐。
它似是活的,只是它的想法無人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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