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執卻重重地跪了下去,隨後在場的所有人,都跟隨着低下了頭。
蔓情花系其實沒有葬禮,蔓情花與他們生死相依,回歸大蔓情花的土植,成為新生的養分,是他們心中最好的歸宿。
然而夏所肉身,已經被灰質侵蝕消散。
他走的不是蔓情花系人,他們心中最好的那條路。
他會一直活在一些蔓情花系人的心中。
有些情緒壓久了會崩,傷心的人也不止荊棘衛。
修銘並非刻意的真心舉動,卻填補了樓執心中,少許的一些缺憾。
無心處柳成秧,樓執哪怕是在人前,也無法繼續控制自身。他突然間徹底的潰不成軍,也徹底丟掉了心防。
夏所大人,在被注視中離去,在花路上遠行。
他一定會開心的,他最重視場面上的漂亮了。
樓執跪趴在地上,他無聲地哽咽着,他攥緊拳頭,將手底下的泥土一點點不斷下壓着。
沒有人打攪他,修銘知道有些情緒他人代替不了。而不去打攪,便是他們能為這片大花里的人,所能做的最小,也唯一能做的事情。
時間緩緩流逝着。
樓執,恢復的比所有人想像的都快。
也許,他還是沒有徹底卸下心防;也許,他覺得夏所大人不會喜歡他哭哭啼啼的模樣。
他是樓執,在夏揚徹底恢復前,整片蔓情花海還需要一個清醒理性的他。
......
「見笑了。」樓執苦笑道。
「怎麼會呢?心有真情的朋友,才更值得深交啊,不是嗎?」修銘善解人意地說道。
「嗯,我們是朋友!」樓執認真道。
修銘遺憾着說道:「這就對了,朋友就該互相支持啊,可惜我們必須要離開了。」
「沒關係,我們有緣就會再見的。」樓執很快就調整好了自身的情緒。
「夏近東來了,你們不要繼續在這片花海,耽擱時間呢?請放心,我很好,這片花海也會很好,而下次月華漲潮時,我們也許還能再見!」
樓執開始催促。
他只知道五名城路途十分遙遠,但他也不知道他們是透過怎樣的方式回到五名城。
修銘也知道時間已經變得緊迫,倒不是路程遠近的問題,而是大魚第一次上路,害怕遇到意外,總是要留些冗餘的時間。
只是擺在他們面前困難,對蔓情花系承受的沉重,就好像顯得不值一提一些。
修銘沒有多做解釋,微笑着說道:「好,保重!走了!」
「對了,還有個小禮物!」樓執又叫住了他們,並遞給施娟兒的一個小瓶子。
樓執解釋道:「這是幾株從株的脫毒種子,它們是只能生長一次的特殊蔓情花,也算是想讓你們還能記得這片花海。」
施娟兒喜上眉梢道:「謝謝,我們一定會將它們種好的。」
她看上這些爛漫的從株好久了,只是鑑於對方特殊的社會關係,她覺得索要從株也可能會觸碰到某種忌諱。
沒想到他們好像並不介懷這些,而且樓執會把種子遞給施娟兒,也說明了他觀察的細緻。
「放心吧,蔓情花的生存能力很強,很好養的。」樓執自信說道。
施娟兒搗鼓着小瓶子,翻來翻去查看,嘴邊不忘說道:「好,真好。」
這段小插曲後。
遠方夏近東已經踏着滿地的碎花而來,他的身後,是一對一大一小的身影正在矚望着他。
前面夏近東步伐蹣跚,臉上沒有表情。
他後面的身影與這裏相距太遠,也沒人看清了他們臉上的表情。
有些羈絆是斬不斷的,有些話是說不完的。
有些人,更是註定會離開。
不一會兒,他們都踏上了回城的路。
......
大魚緩緩地揮動着尾鰭着,向着來時的路洄游而去。
蔓情花海中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曲調,好像是花海正在歌唱,好像是花海在送大魚離去。
樓執看着大魚騰空,遠去~神情木然。
有些話,其實他還是保留了。
只有心懷希望,才能踏入向外的路,他不能代表夏家人撲滅這份希望。
隨後。
樓執低聲的吟唱着,他的神情哀傷,卻又有種在祈禱的語調。
「一二三四,五名六通。
登十數九,八苦七情。
求真聞道,芸芸蟬鳴。
無心窺天,卻見真螳。
......」
大魚好似沒有聽到。
這一別,註定流年。
少了一瓣的大花,從原本的缺口處,張開了收縮的花瓣。
大魚從一座空中的孤島,變成花邊的星星,最後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
變成星星的不只是大魚,魚眼裏的大花也一樣。
夜色的潮水,亦步亦趨的跟着他們,也平滑流暢的將那朵蔓情花的世界淹沒。
看着眼前這幅情景,修銘想起了夏所留下的那句話。
「不要只顧着向前看,光與影之間,有時是沒有邊界的。
黑夜太長了,有時你已經深入了黑夜,卻還以為身在光明。」
此處好似就印證了這句話一樣,當光與影之間是一種相對平緩的過渡狀態時,邊界就會在觀者視界中消失。
某種意義上,一個閾限空間便成為了這模糊了邊界之處的貼切形容。
只是......兩邊是誰,在那黑夜裏?表面上的朝向,真的就是光與影的全部嗎?
修銘眼眸中的大花消失了,漆黑的夜色,卻讓他本身深紫色瞳孔,宛如星河中乍醒的瞳光,細碎閃爍着。
又像是一粒粒被遺落的星塵,飄忽的不可捉摸。
這個問題依舊沒有答案。
風星之行,夜色依然憧憧。
修銘從大花收回視野,看向了一樓大廳里的眾人。
施娟兒已然靠在了沙發上,嫻丫頭被心甘情願地佔着便宜,正被當成真正的丫頭,從沙發背面給一臉疲倦的施娟兒捏肩。
老方,在......切西瓜?!哪裏來的,靠,你那破布片裏面,到底還藏着多少好東西?
修銘咽了下口水,看向了一個很難讓移開視線的存在。
夏近東在觀察這裏環境,同時也像守門的鬼一樣,讓紅房內的詭異度瞬間加100。註:原始的紅房為陰森紅磚老宅風格,它自身的詭異度大約為10。
倒不是修銘他們虐待新成員,而是夏近東那比自身體型還大的異形月刃,很可能讓他一不小心就把紅房內,本就殘破的家具徹底破壞殆盡。
紅房特製刑具~啊不,家具,鍛造的計劃必須提上日程了。
修銘繼續看過去。
段媽媽卻緊皺着眉頭,好像遇到了什麼問題。
「那片花海正在歌唱。」段媽媽疑惑着說道。
「只是樓執他到底在唱什麼?我怎麼覺得好像有些耳熟啊?」
「有嗎?我怎麼聽不到。」修銘納悶道。
「這很正常啊,我屬蝙蝠,你屬狗啊!」段媽媽肯定道。
「......我怎麼感覺,你為罵我,已經開始自損八百都在所不惜了啊。」修銘無語道。
「呵!想的太多,這些動物多可愛啊,你以為你是誰呢?」段媽媽翻了一個特別白的白眼。
「嗯,也行吧。」其他人說這話,修銘那是肯定是不信的,但段媽媽心腸比較軟,他這話可能是認真的。
再說,狗也挺可愛。話說,五名城養狗要什麼手續嗎?之前大家單獨行動帶寵物不便,現在有了大魚這移動的基地。
是不是可以在這裏,添加一點生氣呢?
不對,又跑遠了。
「儘量記下來吧,回去你再去你們耳子窩據點,調查調查好嗎?」修銘看似隨意說道。
段媽媽忽然像是傀儡一樣,腦袋一頓一頓地轉了過來。
「請問,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修銘卻戲謔着說道:
「也對,有道理!那你可千萬別記下來,一定要忍住你的好奇心,別給你們耳子窩招惹是非。這聲音你就當從你耳旁穿過,你一點都沒有聽見。」
段媽媽漲紅了黑臉。
「你!最好說的是真話,你不讓我查,我偏查!不過,千萬別想到時候我會...會告訴你。」
修銘賤兮兮地附和道:
「對,千萬別查!也千萬別告訴我。」
段媽媽:「我偏就查!我就告訴...不對!你繞我?!」
修銘:「哈哈哈~胡說,我哪有?」
呵,墨水瓶子的簡單迴旋式腦迴路,簡單拿捏~
如果說有聆星人不八卦、不會去挖掘一個放在眼前的秘密。就像是哪有的貓兒不愛腥味,一樣的讓人匪夷所思。
修銘不管正說還是反說,其實都無所謂。他只要把這種可能,當成一條餌料扔在段宏面前就好了。
開個玩笑後,修銘將離別哀愁氛圍,徹底攪和糊了。
此時的他們,還有一個重要的信息需要確認。
那就是大魚,能否搭上那閻浮路。
......
方法修銘早已經想好,也讓當事人和當事魚提前做好了準備。
這些準備,就是他非常不體現人性的合體計劃,既為了段媽媽的強化,也為了現在的需要。
不過還得驗證一下了。
「我是這樣想的,命線是五名城人存在所依,既然段媽媽的命線通向了五名城。
現在,大魚變成了墨魚號,墨魚號就是段媽媽的一部分,那麼他的命線不就等於是大魚的命線嗎?」
修銘向着大傢伙解釋道。
「咕?」魚咕咕轉了幾圈,試圖找到自己身上捆着的紅線。
結果當然是什麼都沒有,然後它玩上了癮,一直在那重複追尾巴的遊戲。
「你想要用我那纖細的命線,拉這一魚肚的人?!你是瘋嗎?肯定會斷的。
這就是你的有辦法嗎?有沒有搞錯。」
段媽媽驚恐說道,他現在只覺得修銘在迫害他,甚至不惜以所有人的安全作為代價。
「沒錯,段媽媽你要相信自己啊!」修銘不負責任地鼓勵道。
「不然,就只能你們三個五名城人先回去,留下我們這些老弱病殘,孤獨在這即將漆黑無邊的風星,繼續迷航直到長夜結束,月華再次漲潮咯。」
段媽媽支支吾吾說道:
「這...這......也太危險了,我不行的。」
修銘繼續鼓勵道:「你不要想的太複雜,命線它好像也不是一根真實的線,大魚的重量也許並不會對其造成任何的影響。」
「好像......也許......」段媽媽更加惶恐了。
修銘也有些無奈,他說的全是實話,這件事情確實是他欠考慮一些,不過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他都沒有更好的選擇。
癥結在於五名城,它其實只會在五名城人的面前出現。
命線既是回城的路,也是那邊來的指引方向的光。
場面陷入了寂靜,段媽媽還在猶豫。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回城的時間窗口期,也在一點點與他們擦肩而過。
端着西瓜出來的老方,沒有察覺到氣氛的沉默。
西瓜每一塊都被他雕成臆星人的模樣,他雕刻的非常精緻,讓人有些難以下嘴,好在這些老饕大多也習慣了。
老方打算給每人都發了一塊。
看着施娟兒抖擻了精神,看着嫻丫頭露出抹了蜜的笑容,看着魚咕咕趴在了一座小山上大快朵頤,他內心特別歡喜。
與人有惠,心有迴響。
老方總是樂呵呵的,是因為他從心底就是樂於助人的性子,也習慣先讓別人的臉上露出幸福,再分享傳染給自己。
這才是真正一本萬利的買賣,老方他可精明了。
然而,許是風星對這幾個始亂終棄的過客,感到了不滿。
他們此時,都遇到了一點小小的檻。
老方滿面春風的走向新食客這裏。
他完全不畏懼對方可怖的形象,他可不像是段媽媽那般的膽小。
老方友善的將西瓜遞給夏近東,對方示意他放在地面上。
老方雖然不解,不過老實照着做了。
而後他的血壓就升高了,眼見這不識趣的新房客,竟然舉起他那巨大的月刃,將老方精心雕刻的臆星人瓜雕碾成了一地碎末!
老方的胸膛急劇起伏,齊耳的西瓜頭也炸了一下子。
不過平復許久後,他還是維持着自身的笑臉。
跑回去,又給夏近東端了一塊出來,然後再一次放到對方的面前。
結果,讓他生氣的一幕再一次上演,氣得他掉頭就走。
而且這新房客還一直輕蔑冰冷的看着他,一點都不尊重人!
隨後帶着氣的老方,冰冰冷冷地給僵持的其餘兩人,也各自端了一塊西瓜。
幾片臭臉面面相覷,施娟兒也假裝板着臉,保持着一份毫無用處的默契。
場面變得嚴肅,又帶着莫名的滑稽感。
結果嫻丫頭,最先沒忍住笑出了聲。
接觸的久了,她也差不多摸清了紅房幾人的脾性。
正經,這裏真的是一點也正經不起來啊!不過,也挺好呢。
隨後除了冰冷的夏近東,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一場可能的推諉、矛盾,被消弭於無形。
修銘對着老方小聲說道:「老夏啊,他做許多事情都不太方便,他其實很喜歡你的西瓜,他也『吃』的很開心!」
老方一怔明白了修銘的意思,隨後一股愧疚與同情,湧上了他的心頭。
段媽媽拉住了修銘的手臂:「我可以嗎?」
修銘沒有回答,卻問着老方說道:「你可以嗎?」
老方眼前一亮,對啊,我可以啊!
不就是不方便嗎?老夏,你的事情。抱在我老方的身上了!
老方一下子情緒回正,充滿了幹勁,他根本沒聽修銘的問題,自信地說道:「我們當然可以!」
修銘自信的看向段媽媽,眼神給了段媽媽答案。
段媽媽看向了夜色,那風星的輪廓已經淡不可見,他卻也笑了起來。
是啊,我們當然可以啊!
施娟兒:「......挺好,加油。」這三角形是不是太穩固了啊?
嫻丫頭:「段老師,我也相信你!」
魚咕咕:「咕!」
修銘也在內心說道:
「再見了,這片絢麗的天空。」
「再見了,聒噪的無腳鳥風神。」
「再見了,蔓情花系的朋友們。」
「再見,就一定會再見!」
......
段媽媽眼眶微紅,內心好像充滿了不會枯竭的力量,不過是夜色爾爾。
大魚緩緩調整着自身的朝向,墨色的外殼上,緩緩泛起淡淡地紅光。
一根若影若現的紅線,開始在魚頭浮現,它的另外一端蜿蜒的延展向夜色之中,而紅線末端是一顆清晰的星點,只是太小無法被辨認。
一股股白色的蒸汽自魚尾噴薄而出,又很快被夜色淹沒。
段媽媽抬起了右臂,狠狠地向前劈了下去。
大魚蒸汽噴薄~紅光充斥着所有人的視界。
然後...然後沒有了。
段媽媽有點尷尬,深吸一口氣,再次舉起右臂狠狠地揮了下去。
大魚蒸汽噴薄~
段媽媽五官擰在了一起,讓人看不清他的真實想法。
他舉臂,再次揮下!
以此同時,一道極其粗壯的紅線,在大魚下方很遠處浮現,其間似有波濤拍岸聲。
大魚蒸汽噴薄~卻急速的塌陷,然後再次炸開消散,夜色中的大魚消失了。
施娟兒悄悄地收起了自己的右臂,假裝坐的僵硬了活動一下肩膀。
她開始專心地享受着夏夜裏的最後一塊西瓜,感受着給她帶來的沁涼。
此時遠方的星點,已經展開成為一座漫無邊際的高城,這裏是五名城。
大魚入海,一瞬百萬;無痕無跡,空去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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