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潛龍榜上奪位戰雖能代打,但一路而來,丘知鴻卻發現代打之人並非由本人選擇,而是由潛龍榜匹配。
聽這逗哏劍修語氣,他一路走來運氣着實不錯。只是先遇見了個粗淺體修,再見到了被丘知鴻三道雷符炸得頭昏腦漲的薴薴,並未遇見什麼高手,就來到了這一號法壇之內。
而在這一號法壇內見了丘知鴻,他更是胸有成竹,只當是個尋常散修而已,哪怕丘知鴻已然動手還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結果被那坎水之蛟一口咬住,使了個死亡翻滾便拽進了水中,頭腚一起按在了水裏。
這廝身上的道袍的確不是凡品,丘知鴻眼見得他髮髻都貼在了額頭上,但道袍卻依舊光鮮亮麗、半點濕痕也無,竟是一領水火不侵的衣衫!
看這衣衫針腳細密、面料緊緻、描龍畫鳳,的確是件不可多得的法寶。
只可惜卻落在個廢物的身上!
起初丘知鴻開始還防備着他反手使出些驚人手段,但就在他掐着坎水訣嚴陣以待之時,眼前逗哏在水中的掙扎卻越來越弱了。
不多時,一爐檀香就出現在了面前,原來這廝認輸了。
等等,這就投了?
這回可真是丘知鴻還沒用力,對手就倒下了。
鬆開了法訣,讓這廝狼狽地從水中爬起,丘知鴻一時之間心緒竟有幾分複雜——不是為了面前之人,而是為了薴薴。
那個綠衣劍姬先輸師姐虞采泠,再輸自己,被雷劈麻了、未來得及調息恢復又輸給這個草包,也不知道會落在何等名次,當真有些悽慘!
至於面前這人
這位逗哏道士從水中出來之後,面上早就沒了之前的桀驁模樣,再看向丘知鴻的時候,就差給自己插上根尾巴、搖成朵花了,一張臉上堆滿了笑容,竟像是綻開了一般。
「是小道有眼不識截濘山!」出了水來,他先是挽起了髮髻,然後就雙膝一軟,擺了個五體投地的姿態,「端的是衝撞了真人,死罪,死罪!」
丘知鴻第一次被人稱呼一句「真人」,可惜心中並無半分喜悅,反而有些噁心。
壓根不想多看面前之人一眼,丘知鴻轉身便走,只留下了一句:「你自去吧,就要離開。」
見丘知鴻如此模樣,這逗哏當即慌了神,他一溜煙來了丘知鴻面前,便將身上那赭紅色的道袍脫下,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真人莫急,真人莫急,小道自知冒犯,其罪難恕,只望真人寬宏大量,莫要多加計較、饒恕則個!」
眼見着丘知鴻也不來接過長袍,他乾脆將個寶貝長袍放在一旁,以頭觸地,開始咚咚咚地叩起了響頭,口中嘮嘮叨叨地說着「真人勿怪、真人勿怪」之語。
「你這廝,當真夾雜不清!」丘知鴻見狀,猛然一甩麻衣大袖,「道乃修之本,你只仗着些法寶恣意行事,又有何面目在我面前糾纏?速去,速去!」
若不是雙方勝負已分,丘知鴻倒想再給他一巴掌!
「小道已然知錯,如今只求真人寬恕則個!」那道人還在地上磕頭沒完,「請真人收了這法袍,便當是做個教訓,小道這就走,這就走!」
丘知鴻眯起了眼睛,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磕頭蟲也似的道士,再看一眼爐中檀香,思忖片刻之後,終於低下聲音:「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你這究竟是為何?」
聽得他語氣有了幾分軟化之意,那逗哏猛然抬起頭來,面上露出了幾分喜色。
「真人容稟,小道過去坐井觀天、自以為是,故而衝撞了真人,如今見了真人手段,自是幡然悔悟、頗有所得!」
「只是真人心存幾分慈悲,卻並未不留餘地逐我出榜,這當頭棒喝一來,頓悟便有些瑕疵,只是瑕不掩瑜。」
「小道還有個師弟,真人應是見過——他心頭迷障可比小道更厚重幾分,須是雷霆手段散了榜內魂魄,才能助他破了這迷障!」
「故而小道斗膽,奉上這一領法袍於真人。這領法袍於真人不足掛齒,於小道而言卻是身上唯余長物,如今將其獻出,還望真人成全我兄友弟恭的情誼!」
說着,他再次擺了個五體投地的姿態,重重稽首。
聽了他這一番言語,丘知鴻只覺又好氣又好笑。
雖然這廝嘴上說得好聽,又是棒喝、又是頓悟的,但歸根結底竟是要拿這一領法袍來賄賂自己,讓自己直接把他師弟魂魄毀盡、淘汰出榜?!
好傢夥!
這和買兇殺人有何分別?
嘴上說着「為了破師弟心中迷障」,實則是不擇手段壓過師弟一籌,丘知鴻本以為那霜辛劍派仰賴外物、不修道心就夠糟糕了,如今看來,簡直是齷齪、豈止是腌臢!
此等腌臢潑才身上的道袍,縱然是件寶貝,丘知鴻也須嫌髒!
而且,誰知道這廝出了榜去時,會不會反咬一口、糾纏不清?
丘知鴻也非是不愛法寶,只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真受了這法袍,丘知鴻覺得噁心!
然而,就在丘知鴻打算不理這廝,自去尋個清淨之處時,一個聲音卻出現在了他的耳邊。
「這件道袍卻是不錯,應是個寒蠶編織、金絲相綴的手法,落在他身上的確糟蹋了寶貝——老朽身上這件道袍也舊了些,你代我收下便是!」
聽了這聲音,丘知鴻明顯一愣:正是那引得自己來此處的赭袍老人的聲音!
還未等丘知鴻開口,面前的赭紅袍就無風自動,張開了去,而地上的逗哏劍修見了此情形,面上當即露出了喜色,口中稱「拜謝真人相助」,便離了這法壇而去,仿佛怕丘知鴻後悔一般。
在他離開之後,之前在牆上描畫的那個披頭散髮的赤足老者,身形忽然出現在了法壇之內。
「今年入榜之人倒是格外多,我本想着接引完畢就來見見小友,卻未曾想再見面時,已經在這一號法壇之中了。」
說着,他直接拿起了懸在半空中的法袍,將其披在身上,抖了一抖,便完全貼合了體態,仿佛是專門為他所作一般。
「既然如此。」丘知鴻拱一拱手,心下恍然道,「那之前為我引路之人,應是前輩化身?」
「算不得什麼化身,不過是個尋常調度手段,披了個近似的皮囊,和化身比還差得遠咧!」老人呵呵一笑,「你這小子,我果然沒有看錯,硬是能勝過那女娃,奪了這榜首位置——好,好得很啊!」
「還未可知。」丘知鴻輕輕搖頭,「潛龍榜內不乏高手,我自幼在山上修行,見識不足,也不知能否守住這法壇。」
「定然可以,定然可以!」老人揮揮手,水面便泛起波濤,化為一面鏡子立在了丘知鴻面前,「小友且看,你確實刺激了那女娃,她如今已是發了狠,連克三方高手!」
鏡中虞采泠白衣飄飄、劍氣森森,較之和丘知鴻對戰之時陡然多了幾分決然殺氣,當真有了些一劍光寒十三州的架勢。
丘知鴻看了一會,輕輕點頭道,「虞道友這番卻是頗有所得。」
「什麼頗有,分明是道心動搖!」老人呵呵一笑,「有些人啊,嘴上說不信,心中卻懷疑,修行一道最怕的就是如此,信便是信,不信便是不信,只怕那心中早就不信、嘴上卻道貌岸然;又怕那心中已然門清,嘴上卻兀自堅持。」
丘知鴻聞言,只得眨了眨眼睛。
「事至如今,這潛龍榜內的一番龍爭虎鬥也已然接近尾聲。」老人揮揮手散去了水鏡,「有些事情,我也可同你說道一二了。」
「前輩請賜教。」
「你可知今年這潛龍榜,與往年多有不同?」
「有所感覺,卻是不知緣由。」
「往年潛龍榜,上榜之人只多些名頭,論起實質,榜上頭名和同榜之人,卻無分別。」老人嘿然一笑,「但今年卻是不同——今年這潛龍榜所選,卻當真是一方潛龍。」
「何謂一方潛龍?」丘知鴻面露疑惑,「還請前輩告知。」
「你可知這大燕天下十三州,處處有城隍,在在有土地?」
「的確如此。」
「可是這大山之間,卻沒有山君山神;水澤之內,並無河神水君。」老人先是指了指假山,又指了指溪水,「有那城隍土地,卻無山神水君,豈不是奇怪?」
「這我卻在史書上讀過。」丘知鴻點頭道,「當年太祖掃蕩妖魔、大興人道之時,雖然敕封了城隍土地,但山川之間人道未竟、妖魔有餘,故而封不得山神山君、敕不來河神水君。」
「是了,是了!」老人點頭,面露孺子可教的表情,「如今大燕立國已享千年,自是人道穩固,縱然是些精怪之屬,也頗向人道——正是封山敕水之時也!」
封山敕水?
聽他的意思是敕封山君水君?!
「這當真是個驚天大事。」丘知鴻先是點點頭,隨即面上露出了幾分疑惑,「只是這封山敕水,和潛龍榜又有何關聯?」
「怎麼沒關係?」老人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呵呵笑道,「若想封山敕水,自需有人執榜而行,一路行遍山水——何人執榜,難道不需仔細斟酌、選拔一二麼?」
「入了潛龍榜的,都是未曾書符籙、入道門的年輕修士。」丘知鴻更迷糊了,「這十三州內,大能何止萬千,既要封山敕水,自當尋個穩妥人物,怎好來這潛龍榜上尋覓?」
「那我便來問問你。」老人聞言,伸手虛指丘知鴻前額,「修士各憑跟腳,道門自有籌算,想當年太祖蕩滌妖魔之時,天下亦是不乏些高門大派、圓滿真人,可為何人道依舊萎靡不興?」
「高門盡閉門,大派無攤派。」丘知鴻下意識答道,「各家自掃門前雪,人道自然不得興。」
「這便是了!封山敕水是為了更興人道,卻不是選拔大妖!」老人點頭道,「真要請那高門大派之人封山敕水,最終敕封之輩誰知是何等妖魔!」
「但以我觀之,這潛龍榜內修士,也是各有來頭。」丘知鴻還是不明白,「像那虞采泠,不也是截濘宗的修士?若她得了這榜首,前往封山敕水,不也一般帶着截濘宗的跟腳?」
「你知那年輕修士較之合道之人,最大的差別在哪麼?」老人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先反問了一句,再自問自答道,「未及合道之人,雖是道心未固,卻也因此總有尋道之心。」
丘知鴻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明白,但又沒有完全透徹。
「你之前同那女娃所說,已然擾了她的心思,讓她不得安寧。」老人再次喚出水鏡,鏡中虞采泠正是一副出神模樣,「但你將這般言語講給她師父,她師父可會有些許動搖?」
丘知鴻聞言下意識搖頭道:「自是不會。」
「你看,這便是了。」老人二度散去了水鏡,「封山敕水之人,縱然起初不懂太祖之道,但若是行遍了那萬水千山,也當瞭然於心。」
「」
「世人皆道太祖非是常人,應是紫微降世,行遍天下、踏破山水而興人道。而我卻說,正是因他當年離了宗門、行遍天下、踏破山水,這才成了無上大道,人道大興!如今既是封山敕水之時,執榜前往之人,自應再走此路才是!」
丘知鴻聞言,心神猛然一顫。
「天道既是道,那自然可行。」老人瞧着丘知鴻面上的驚愕模樣,終於哈哈大笑了起來,「而未曾合道之人,既然行了這跋山涉水的世間路,最終所合,自然也是大道朝天!」
半晌之後,丘知鴻這才仿佛回過神來,朝着老人拱起手來,深施一禮:「小子謹受教,只是不知前輩是何名號?」
「無名無姓之輩而已。」老人擺擺手,「非要說的話你且喚我趕山鞭就是了!」
趕山鞭?
就在丘知鴻一愣的時候,那老人身形已然消失不見。
環顧四周,丘知鴻只見面前爐中檀香燃盡,耳邊隱隱傳來了陣陣漁歌:
「須渡心河,方達彼岸,一葦浮沉桃花浪。欲修天道,先行人間,滿目霜華鷓鴣天。」
「長生問道人式微,跨馬執鞭胡不歸?潛龍榜上向何處?且行天道做日輝!走也,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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