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老師,丘知鴻當即彎腰施禮;而回過神來的胡芊蓁,也於一旁做個萬福。
「住了,住了,別搞這些虛禮」丘玖不耐煩地一甩拂塵,順勢將地上黑羽收起,這才看向了丘知鴻,「你小子,怎麼和個小狐狸同路了?」
「小仙得小道長點撥、過了情劫,這才跟隨小道長而來,自作主張為他做個護法神。」丘知鴻還未開口,胡芊蓁便先一步解釋道,「小仙只求報恩,道長勿怪。」
丘知鴻隨後開口,將自己所歷之事簡單講述一番。
「不怪,不怪,好得很!」丘玖聞言,面上露出幾分笑意,只是因為面上一道傷疤、儘是橫肉,所以看起來倒有幾分猙獰,「你這小狐狸一身修為也算是乾淨,想必不是什麼匪類,又有什麼可怪的?」
然後,還沒等胡芊蓁鬆一口氣,他便繼續說道:「這小子雖然人情練達,心思澄澈,但平日裏卻孤僻得很,如今有人相隨,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丘知鴻聞言,心中暗道不妙,果不其然,丘玖隨後便來了一段虎狼之語:「小狐狸家中可還有姊妹親族?若有那合適的,也可給他介紹一番,他煉體有成,卻遲遲未能調和龍虎,所謂孤陽不生——」
「住了,住了!」丘知鴻慌忙擺手,移開了話題,「我此番下山,已然有所感悟,師傅還是說一說剛剛那位吧,他到底是何人,怎麼好像同師傅相熟?」
「那隻扁毛畜牲名叫烏滿山,本體卻是一隻老鴰。」話頭被打斷,丘玖說起那黑臉道士,終於沒了好氣,「常言說得好,老鴉叫,禍事到。若不是城中有些公務交接,我可不想見那廝!」
烏滿山的名頭丘知鴻沒有聽過,所以他只是點了點頭。
可身邊的胡芊蓁在聽了這個名字之後,卻猛然瞪大了眼睛:「可是那寒鴉嶺上滿山君?」
「應是有這麼個諢號。」丘玖想了想,也不太確信,「許是他家子孫吹捧的,烏滿山就烏滿山,還滿山君——你看他那掃把星的模樣,哪裏像是個君子?」
胡芊蓁聞言,心中不由得一陣駭然。
大燕朝並未敕封山神,地方正神只有城隍和土地,故而「山神」「山君」的稱謂多為敬稱,並非真正的山神山君。
可縱然不是敕封正神,能被稱為「寒鴉嶺上滿山君」,這位烏滿山也應是一方大妖才是!
而且,胡芊蓁今年三百多歲,但當她還是個幼狐的時候,滿山君的名號就已經響徹了寒鴉嶺——這樣一位蓋世大妖,於丘玖嘴裏竟是只「扁毛畜牲」!
思及此處,胡芊蓁想起了之前丘知鴻稱呼他一聲前輩時,那一陣低沉沙啞的笑聲之中、滿腔快意之餘,倒也頗有幾分真心實意,難道這位丘玖前輩,果真是位絕世高人?
本以為丘知鴻助自己度了情劫是小門小派遺世獨立、不染凡俗,故而修心有成,自己還擔心他在潛龍榜上吃虧,才主動做護法神。
但現在看來,這烈英觀怕是大有來頭,自己反而成了攀龍附鳳之輩!
心中驚訝,面上便不復平靜。
胡芊蓁卻不是那心思婉轉之輩,心中遲疑,她只覺坐立不安。
丘玖雖然面上大大咧咧,但卻看得分明,只見他甩動了兩下拂塵,用拂塵柄在胡芊蓁的頭上輕輕一敲:「小狐狸莫要多想,老道也不過痴長些年歲,和那高門大派不是一路,你既然和鴻子有緣,便做一回護法神就是。」
說着,他便轉過身來,直引丘知鴻左拐右拐,直至一道門扉前,這才推門而入。
丘知鴻隨後魚貫而入。
門扉之外,胡芊蓁下意識想要跟上。但在遲疑片刻後,她卻停下了腳步,恭恭敬敬地立在了門外,真似個護法泥塑一般,閉目塞聽。
門扉之內,另有一方天地。
此處雕梁畫柱,金碧輝煌,所陳器物皆非俗品,只不過似是積年未用,已經落滿了灰塵。
丘玖進了房內,見丘知鴻進來,而胡芊蓁卻並未進來,笑着搖了搖頭,道一聲:「那小狐狸倒是機靈,明白不該知道的便不去知道。」
說着,他瞪了一眼丘知鴻,便掐了個巽風訣,呼地吹了口氣。
一陣清風捲起,瞬息之間就澄清了這滿屋灰塵。
「可惜弟子卻是駑鈍。」丘知鴻聽出了自家師傅的話外之音,「既篤定了求道之心,那便要求得清楚分明,卻裝不得糊塗。」
「哦?」丘玖挑起眉頭,面上的疤痕便如活了一般,「那你倒是說說,要把什麼求得清楚?」
「至少要把自家的師門跟腳求得清楚。」
「朔州孤盧府,截濘寒鴉嶺,符籙烈英觀。」丘玖找了把椅子,坐在上面,「這有什麼不清楚的?」
「我自襁褓中為師傅所救,便生活在烈英觀內,這些內容自然清楚。」丘知鴻拱手道,「但論起師門傳承、觀內供奉,卻只知不同尋常。」
「什麼不同尋常!」丘玖哂然一笑,「你小子心思玲瓏,雖然為師並未明說,難道自己就沒有猜測?」
「我只知師傅過去曾在軍中,這烈英觀即是英烈觀,供奉的牌位皆是大燕將士。」丘知鴻坦言道,「至於更多的事情,我的確不知。」
「你看,這不是都知道了麼?」丘玖一甩水火道袍,坐在了椅子上,「為師並非道門弟子出身,只是在軍中習得了些方便法門,後來朝廷敕封烈英觀,以祭祀英烈,為師便入了道門,做了這觀中老道。」
說着,他摘下了腰間葫蘆,囫圇灌了一口。
「幸而北境太平,觀內少有新立排位,為師閒暇之餘,便索性主持些婚喪嫁娶,聊以度日罷了!」
「可我每每問起年齡,師傅卻從來避而不答。」丘知鴻笑着地看着自家師尊,「不知咱們這烈英觀,到底建立了多少歲月?」
「記不得了,記不得了。」丘玖擺了擺手,「人老糊塗呀。」
「若是師傅不說,那弟子就只能去籙鼎司尋找了。」眼見着自家師尊又擺出了一副老年痴呆的模樣,開始裝傻,丘知鴻只得威脅道,「想必那籙鼎司內,應該有些記錄吧?」
「去吧,去吧!」丘玖絲毫不慌,又灌了一口酒,「籙鼎司的那些酒囊飯袋,做慣了和事佬,又知道些甚麼?」
「哦?既然籙鼎司不知,那想必黑羽衛應有所知。」丘知鴻似乎早有準備,「既然師傅記不得,那弟子便去黑羽衛中,問詢一二?」
聽見黑羽衛的名字,丘玖終於放下了葫蘆,豎起了眉頭。
黑羽衛是朔州的駐軍精銳,他們所用箭矢,翎羽皆是黑色,故而得名。
「你這孽徒,豈不聞難得糊塗?我不願告訴你,自是因為不到時候,你又急些甚麼?」
「弟子不急,反倒是師傅最為急躁。」丘知鴻聞言,終於一躬到地,「師傅常說,煉炁先煉體,修行先修心,弟子深以為然;可此番大醮,弟子雖小有所成,但終究根基未能夯實。龍虎不調,坎離未濟,偏生這時命我下山書符籙、入道門,想來是師傅起心動念。」
「你在哪學得這些禿驢說辭?」
「大道歸一,這也是師傅講的。」丘知鴻嘿嘿一笑,「歸根結底,卻非小子毛躁,而是師傅心急。」
丘玖直愣愣看着丘知鴻,半晌之後,只得長嘆了一口氣。
「罷了,罷了,我本以為撿了你就是撿個道童,為觀中續些香火,等我不在之時,也好有人為兄弟們焚香供奉而已,卻沒想倒撿了個機靈鬼回來!」
說着,他忍不住伸手指了指丘知鴻鼻子:「你這小子,倒是少年意氣!」
「都是師傅教導得好。」丘知鴻不閃不避,只是樂呵呵地看着自己師傅,「天道至明嘛!」
「既然你非要刨根問底,那便看看你到底有沒有這資格!」丘玖思來想去,沉吟良久,乾脆一拍桌案,「你如今已經知道了那潛龍榜,索性便去榜上走一遭,真得了魁首,我就同你仔細分說自家跟腳舊事。」
丘知鴻聞言,卻仿佛心中早有預料一般,面上並無半分波瀾。
「那隻小狐狸有些道行,但於潛龍榜上須不夠看。」丘玖見他這副模樣,便加重了語氣道,「事到臨頭,我可不會與你方便!」
「若是還要師傅助力,豈不是弟子無能?」
「知道就好,咱們醜話說在前面,若你不能一舉奪魁,那便徹底死了這份心思。」丘玖點了點頭,隨即補充道,「天道固然無窮,但這條非你能行——到時候,自可離了觀去,另尋他法!」
言下之意,若丘知鴻接下了這賭賽、上了潛龍榜,卻未能一舉奪魁,那就要離開烈英觀了。
但即使如此,丘知鴻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只是一躬到地:「既然師傅有命,那弟子必竭盡全力,必不辱使命!」
禮畢,他便轉過身去,昂首闊步,離了這房間而去。
等丘知鴻離開了房間,丘玖看着門口的方向,終於又拿起了酒葫蘆。
「活得明白,卻真是個犟種。」他飲下一口烈酒,輕輕搖了搖頭,「心中澄澈,倒是不會囿於心魔,只是剛則易折,唯願你這些年見多了婚喪嫁娶、喜怒哀樂,能學得幾分世事洞明罷——若你真的天縱奇才,有大氣運,得了那潛龍榜首,為師便舍了這老臉,保你試上一試,又有何妨!」
丘知鴻這邊剛一出門,就看見還在扮演木雕泥塑的胡芊蓁。
「胡小姐久等了。」他笑着拱了拱手,「門中有些瑣事,耽誤了些時間。」
胡芊蓁聞言擺手道:「並不算久。」
「之前和胡小姐相約,於大醮期間為我做個護法,但現如今,情勢卻有了些變化。」丘知鴻開門見山道,「本以為這次大醮,只需書符籙、入道門,驅逐些不修心德之輩,但剛剛師傅與我說,要我此番上潛龍榜奪魁。」
「小道長自是高門子弟,本應揚名立萬。」
「但書符籙、入道門的護法,卻和上那潛龍榜的護法不同。」丘知鴻收斂了面上的微笑,「前者不過是隔絕些宵小,免除些煩擾;後者卻要上榜鬥法,與人紛爭,胡小姐這護法之職,恐怕內容會截然不同。」
「聽着意思,應是老道長尋了個別處散仙做護法?」胡芊蓁猜測道,「若是如此,這份恩情可暫時寄下,我自去城隍廟,先尋個道場。」
「非也,非也。」丘知鴻搖了搖頭,「師傅不會與我行方便,一切都賴我自己,只是若上潛龍榜爭鬥,恐怕有所損傷——」
「我既來做小道長護法,便是存了報恩守護之心。」胡芊蓁正色道,「若小道長另有高人相助,我自退位讓賢;若擔憂兇險,便心生躊躇,那又算得什麼護法?」
說着,胡芊蓁也神色肅然:「小道長助我度了情劫,讓我能過盡七劫,得成地仙,此恩便是舍了皮肉軀殼,也須報償;況且那潛龍榜上爭鬥雖然兇險,護法之人也頂多折了些修為,又不至於落個身隕神銷,有何懼哉?」
言語間,她已是橫眉立目,儼然一副巾幗不讓鬚眉的啟示,仿佛丘知鴻再要說下去,就是瞧不起自己了。
見此情形,丘知鴻終於開懷大笑:「既然胡小姐願意相助,那丘某就承了這份情——此後也莫要以小道長相稱,但喚我大名丘知鴻即可。」
「你也一樣,胡小姐這稱呼實在有些怪異,倒不如叫我胡芊蓁來得自在!」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氣了。」丘知鴻點頭道,「你可知道這潛龍榜究竟如何爭鬥?」
「若說如何爭鬥,那便有些複雜了。」聽到這個問題,胡芊蓁皺起了眉頭,「過去我也偶爾見過、聽過些潛龍榜的鬥爭,只能說是百無禁忌。」
「百無禁忌?」丘知鴻有些意外,「一應法寶手段,都可用來爭鬥?」
「只要是自己所煉,都行。」胡芊蓁肯定道,「所以我聽說歷年來,多有丹修奪魁,他們事先煉幾爐的靈丹,隨身帶着,卻當做糖丸來吃!」
「這倒忒賴皮了。」
「除此之外,陣修之輩往往早入了那榜上,佈陣停當,以待來人;也有煉器之人,早早探尋有何敵手,事先祭煉針對法寶,大醮之前,那真是各顯神通!」
「且慢,你說『早入榜上』,難道那潛龍榜本身便是爭鬥之地?」
「正是如此。大醮開始,潛龍榜便可展開,書符籙、入道門的新修弟子,便能將名目記在了上面,榜內另有乾坤。各家門派講經論道之時,新修們便自可入榜爭鬥,爭奪順序——所謂榜首,便是爭到了第一順位之人。」
「原來如此。」丘知鴻恍然道,「我本以為那潛龍榜賭鬥不過是立個擂台,比劍鬥法,卻沒想到竟是一件法寶。」
「立擂台不過是凡人手段,修行之人自然不會落得如此俗套。」胡芊蓁理所當然道,「不僅如此,那潛龍榜還自會將爭鬥過程記錄下來,編纂成冊哩!只可惜大醮之後它便會被收起,我早就想仔細瞧瞧,卻未曾得見。」
「此番倒是能看個痛快了。」丘知鴻聞言呵呵一笑,「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今距那大醮已不足一月,既然潛龍榜上各有風采,那便抓緊時間,先去探查一番,再做詳細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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