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福老爺讓雙至過來上房陪他吃早飯。
雙至本來還以為福老爺會跟她提一下昨日那李世煜的事情,誰知道他竟然一字也不提,好像就沒當有那回事一樣,依然笑眯眯地詢問着雙至這些天做了什麼,去了哪裏,待福敏修來了之後,他和福夫人便全副心神關心着福敏修的婚禮了。
還有幾天,大哥就要成親了,這些天福府上下都忙成一片,張燈結綵,大片大片的紅充斥着整個眼球,喜氣洋洋的氣息籠罩着整個大宅子。
丫環們已經把早飯擺了上來,福夫人招呼着他們先別談事,吃了早飯再說。
兩位姨娘在為福老爺他們布菜,雙至和福敏修都不喜歡有人服侍吃飯,沒有讓丫環侍候。
「老爺,三少爺來了,說是有急事找您。」就在安靜的進食時,外面卻有丫環來報,福敏昇來了。
福老爺頓了一下,抬頭看向李姨娘,見李姨娘也是一臉訝異,便讓丫環把三少爺喚進來。
福敏昇走進來的時候,神色顯得很緊張,臉色有些發白,但眼神很堅定,他一進來便給福老爺和福夫人行禮,「爹,夫人。」
「嗯,什麼事要這麼個時候說?」在對待福敏昇和福敏勛的時候,福老爺並沒有像對雙至一般親切。
福敏昇深吸一口氣,一眼也不去看在緊張驚懼瞪着他的李姨娘,「爹,我想參加春闈大考。」
花廳上,突然寂靜得教人心顫。
福老爺不大確定地開口,「你說什麼?」
李姨娘慘白了一張臉,嘴唇懦囁地動了一下,「敏昇」
「爹,我想參加春闈大考。」福敏昇沉默了片刻,雙至抬頭看他,以為他放棄了,但他更堅決地開口了。
福老爺放下筷子,臉上的招牌笑容不見了,「我不允。」
福敏昇緊咬着唇,「為何?我既有考生資格,爹為何不允我參加大考?」
「敏昇,福家有家訓,是不允子孫入朝為官的,此事你莫要再提了。」福夫人在福老爺要發火之前出聲,她不想在敏修成親關頭家裏還要生出是非。
「爹,我苦讀這麼多年,為的便是要證明自己,求您,讓我參加大考吧。」福敏昇跪了下來,企求着。
「混賬東西,你想氣死我是不是?不允就是不允,難道你還想做出違背祖訓的事出來不成?」福老爺用力拍桌,桌上的瓷碗都跳了起來,發出令人心慌的碰撞聲。
「爹」福敏昇不死心。
「不必再說,回你的屋裏去,從今日起,沒我允許,不許踏出房門一步。」福老爺怒道。
「爹,三哥只是說要參加大考,又沒說要當官,就是考試嘛,也不算違背祖訓吧。」雙至狀似天真,兩眼澄澈好奇地看着福老爺道。
福夫人聞言,掃了雙至一眼,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福敏昇,柔聲道,「雙至說的也有道理,老爺,讓敏昇去試試也可,他不一定能考中,當初你願意讓他去考取考生資格,便也是料到他不可能入朝為官的,那讓他去參加大考,也是一般道理。」
福老爺火氣似收小了一些,「這事不必再說,我不會答應的。」
福敏昇紅了眼眶,還想再開口,卻被李姨娘捂住了嘴,「老爺請息怒,敏昇知道如何做的了。」
李姨娘說完,幾乎是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福敏昇。
福敏昇咬了咬牙,萎靡地垂下了肩,眼底那抹光彩也在一點點失去應有的顏色。
雙至有些同情地看着福敏昇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她看了福老爺一眼,皺起了眉頭,爹在這件事上好像固執得有些不像他原來的性子了。
「雙至,老夫人年歲大了,敏修這些瑣碎的事情不能讓她老人家操心,這幾天你多陪陪她,聽說戲園來了新戲班,你陪老夫人去聽戲吧。」福夫人只是淡淡掃了福敏昇一眼,然後對雙至道。
雙至眼睫動了一下,娘這是想要借她的手支開老夫人吧。「是,娘,雙至知道該如何做了。」
其實這樣也好,母親和奶奶之間有時候意見不合,麻煩的還不是旁人,特別在大哥成親這件事上,老夫人也想全權做主打理婚事,福夫人卻不敢全部放手,分明是喜事,卻總讓身旁的人感到些許的硝煙氣息。
從福夫人的院子出來之後,雙至轉身欲往老夫人那兒走去,走了幾步,她停頓下來,略思了片刻,腳步一轉,從另一個方向而去。
「李姨娘」雙至一踏入小花園,便見到從福敏昇屋裏出來的李姨娘,她微笑打招呼。
李姨娘見到雙至,眼底迸射出強烈的怨懟,好像一瞬間就要爆發,但很快她低下頭,只是聲音哽咽地道,「姑娘,賤妾求您了,老爺最寵愛的人是姑娘您,不是敏昇,姑娘莫要再慫恿他去招惹老爺的嫌了。」
雙至一愣,「李姨娘,你說什麼?」
「姑娘,敏昇從來不曾有要參加大考的心思,若不是姑娘您提起,他今日怎麼做出此等惹老爺生氣的行為。」李姨娘雖然不敢斥責雙至,但言語之間卻已經有幾分的抱怨了。
雙至臉色微冷,眸色輕轉,「李姨娘以為,是我慫恿三哥去求爹讓他參加大考?是我故意要三哥被爹罵被爹討厭?」
「姑娘,賤妾深知自己身份,敏昇也絕不會與姑娘和大少爺爭半分寵。」李姨娘不說是也不是,只是一味讓自己顯得更加卑微。
「正如姨娘所說,爹最喜愛的孩子是我,那麼我又是為何要慫恿三哥?」雙至輕聲問,聲音如秋風拂耳,有些涼意。
李姨娘身後的門,咿呀而開,福敏昇一臉沉鬱地站在門後。
「三哥」雙至眼角一揚,對福敏昇微笑。
「雙至,找我有何事麼?」福敏昇扯了一下嘴角,問道。
「今日天氣不錯,三哥可要一同去戲園?我正想去問問老夫人呢,老夫人最是喜歡聽戲。」雙至低聲說着,沒有再去看李姨娘,回答得也不盡完全讓人聽得明白。
福敏昇怔了一下,便點頭,「也好,我也想出去走走。」
老夫人喜歡聽戲,雙至的提議她自然不會拒絕,於是,福老夫人和雙至他們便來到了戲園,戲園的老闆是個有眼色的人,見到雙至他們的馬車華貴,便立刻安排了個好位置。
待老夫人他們坐下後,正好戲也要開場了。
戲台上唱的是《夫妻雙為帥》這齣戲,講的是一對忠君愛國的夫婦,男為將軍女為丞相之女,為了保衛國土一同上戰場,卻不料朝中有奸臣勾結外藩,最後妻子戰死殺場的故事。
福老夫人是看得津津有味,不過雙至卻看得昏昏欲睡,故事本身挺精彩的,雙至最受不了明明一句話就能交代完的,那唱戲的偏偏死拖硬拉,把她的耐心消磨得差不多才唱下一句,還要啊啊啊啊個不停。
果然還是電影好看,一句到底,絕不拖沓,那叫速度。
實在撐不下去,雙至看了老夫人一眼,那一個叫專注和認真,她不好打攪說要出去,便悄然起身,她必須到外頭去醒一下神。
福敏昇見雙至要離開,狐疑看她,雙至低頭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福敏昇本來消沉的眼色攸地亮了一下,終於會心一笑對雙至點了點頭。
戲園很大,樓上樓下都已經坐滿了客人,雙至從旁邊的通道出去,之前她與福夫人來過,所以對這裏還算熟悉,在這戲台大廳後面,是戲園的一個小花園,她正是想去那裏透透氣。
小花園不多人,基本是沒有人在這個時候會來這裏閒逛,前面的鑼鼓唱曲聲在空氣中斷斷續續傳來,雙至向花園中心的八角亭走去,她以前就很喜歡這個亭子了,不同別的石亭,這是用竹子搭成的,站在亭中看這一片花園精緻景色,別有一番味道。
不過似乎她的地盤已經被別人霸佔了,好吧,這不算她的地盤,但她每次陪福夫人來戲園,可從不曾遇到有人會先她一步站在這竹亭中的。
玄色衣裳,頎長挺拔令人頗感壓力的身材,然後是一張冷硬肅然的臉龐。
秋風,撩起了對視二人的衣擺。
雙至有片刻的失神,第一眼只覺得這男子看起來好面熟,再看一眼,呼吸突然滯住,這這不是在鏡湖那裏遇到的那個男人嗎?
轉身,雙至急步想離開,但又停了下來,回頭看去,卻見那男子面無表情看着她,眼色冷凝,像早已預料她會有此舉似的,嘴角噙着嘲弄的笑意。
石拓冷眼看着這個第二次出現在他面前的女子,如果上次他還懷疑這女人是不是哪個想要巴結他的人特意送到他面前的,那麼這一次,他能肯定了,這個女人分明是故意出現在他面前,雖然她表現得讓他覺得新鮮,比起那些直接送上門的女人讓他更覺得有趣些,不過他並不表示他會收下她。
他走下竹亭的台階,來到她面前,低眸睨着這個身高只到他胸口的女子,看她白皙俏臉泛起紅暈,他冷笑,粗魯地挑起她的下顎,「誰讓你來的?」
雙至本來還在錯愕他竟然要離開了,沒想到他會在她面前停下,然後扣住她的下巴,冷聲問着莫名其妙的話,她腦子一熱,想都不想揮手出去,啪地一聲,一巴掌落在他冷酷端肅的臉龐上,「混蛋,放手!」
石拓眸色一寒,深邃黝黑的眼睛微微眯起,令人感到壓抑的氣勢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
雙至心一懼,忍不住退後兩步。
石拓在她退後的時候就已經鬆開手,沒有扣住她的下顎,「你敢打我?」
雙至咽了咽口水,聲音有些顫,她真是腦子進水了,怎麼能在這行人稀少的地方去打這個看起來一隻手指就能捏死她的可怕的男人,這個男人看起來就像又冷又硬的石頭,完全不知道要怎麼溝通。
「打打你又怎樣,誰叫你要放肆?」心裏雖害怕,可雙至不允許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懦弱。
石拓挑高了一邊的眉毛,看着她惱羞成怒的小臉,難道他誤會她了?
今日是郭家邀請他到戲園聽戲,若不是看在予王的面子,他也不會來此,只是他厭倦郭老爺討好巴結的嘴臉,便藉口到這外頭,倒沒想到會見到這個女子。
他真的以為她是郭老爺派來的,但顯然不是。
雙至見他不說話,也沒有發怒,只是若有所思盯着自己,她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早已經沒有賞景的閒適心情。
不過她還是慶幸,這個男人沒有因為被她打了一巴掌之後,一怒之下一掌拍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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