鈿合金釵:長恨劍 第十六章 了淨塵血蓮聲動,撫劍算天觀知常

    執明坡前,流漿粼粼。

    此處地處偏僻並無勝景,凜凜月光下除過幾叢稀疏的的牽牛束在泥土上盡力凝結着夜露外只有大片潮濕污鞋的泥土安靜散發腥鮮的自然香氣,潤濕了不遠處那座破敗殘舊的道觀房上的青瓦。

    此地若是隨意放在任何一座山川之中定是一處無名坡丘而已,然而偏偏是生在了這一道平整的有些單調乏味的官路之旁,因而即使沒有什麼值得欣賞的景物,附近的人們還是為了它不過丈許的高度習慣有一個坡名稱呼。

    尤其在武周之時,從黑水峪口的仙遊寺中下來一批樓觀派的道士,在此處建了座名為知常的小道觀後,不知是為了讓此處多少沾點道家仙氣還是借着名號為觀里多少爭取點可憐的香火,那代觀主借了四神中東方玄武真君的執明二字為號,雖初取名時周邊人都不甚喜歡這個不怎麼接地氣的名稱,不過流傳數十載後,執明坡這三個字連同那座小小的知常觀便成了行駛長安的這段路上為數不多的幾個談資話題之一。

    安史之亂後,天下各自凋敝,即使是長安城也難復當年繁華盛景,連帶着京畿四野一片慘澹,而本就名聲不顯的知常觀自然更是難以為繼,因而每日天色稍有暗淡,觀中諸人便要趕忙熄燈吹燭,以節省庫房裏日將見底的銀錢。然而今日卻不知是有什麼貴客臨門,月至中天時分,觀內正中那間地位崇極供奉樓觀祖師尹喜的文始殿仍燃着火光,儘管不甚明亮,但那摻着些許窮酸味的香氣卻似乎有種安撫心神的感覺。

    「嘖嘖嘖,那可是靜神燈啊,貨真價實的道門符法嘞,咱這知常觀上下攏共可就五盞而已哎小羽子,你說這究竟是哪兒的高功來咱這破觀掛單來了,能讓住持把這寶貝都搬出來招待了?」

    「不清楚,我光聽說好像不是普通道門的弟子,是跟什麼仙門有關係,厲害着呢!」

    「仙門?這年代就連上清靈寶這樣的道門大派都鮮有會稱自己仙門的,咱樓觀,就算是不遠處的那個終南祖庭,都不敢攀上這一個仙字,哪裏來的道士這麼狂的敢說跟仙門有關係」

    知常觀是小觀,後院廂房與文始殿相隔並不遠,晚輩弟子的竊竊私語根本逃不過有數十年道行知常觀老主持的耳朵,他無奈尷尬一笑,移開目光假裝沒有聽到這段對眼前貴客的嘀咕嘲弄,但這對話對於一位內力還要遠高於住持的當代仙門蜀山大弟子而言,自然也是如附耳畔般清晰可聞。

    趙青遙依舊一身綵帶環身的單薄青衣,腰後長劍斜掛,纖塵不染的縹緲靈態即使是在這一間寒酸的連神像都有破損的殿中也不受分毫影響,反而是整座文始殿仿若被他身上縈繞的仙氣所感般顯得不再那麼充滿世俗味道的破舊感。

    老住持搖動着手中的茶杯,盯着杯內晶瑩橙紅的茶湯看了許久,始終都下不了決心去喝第一口。無論是這套越窯青瓷茶具還是杯中的渠江薄片,都是觀中獨一份的名貴東西,單論價值,甚至比一旁的道門符法器具靜神燈還要珍貴不少。

    為了招待這位仙家蜀山的貴客拿出這等珍寶他倒是不心疼,可要自己也嘗上一口怕是品不出半分醇厚濃香,反而落得滿嘴銀錢與肉疼的滋味。老住持思慮良久,長嘆一口氣後還是放下了杯子,一眼望去,卻發覺對方也未曾飲下一口,只是呆呆望着靜神燈中的淡青火苗發愣,不由得笑道:

    「這靜神燈,乃是由我樓觀一派獨有的符法秘術所製成,青燈一盞,可破邪妄迷執,令人復照本心,回歸清明。雖比不上諸如上清靈寶那些大派所煉製的法器,但其中多少也有點妙法只是不曾想過,此物竟是對趙真人沒有半點效用。」

    聽聞此言,趙青遙這才回過神來,頷首抱歉一笑,修長手指撥動兩下面前地面上散亂一片的蓍簽,嘆道:

    「還望住持見諒,青遙只是一時喟嘆,有些失神而已,沒有絲毫對貴觀或這件寶器不滿的意思。」

    「就連靜神燈這樣的法器都難使趙真人心守清明看來此卜所得確實兇險異常。只是,那二位行至今日,一路上已然挫敗眾多敵手,就連朝廷不良人那幾位高層都被他們殺傷大半此卦所示,也未必便有如此靈驗吧?」

    趙青遙微微搖頭,臉上仍是一臉愁苦,毫無飲茶心思,拾起一根蓍簽說道:

    「此為我蜀山門中的撫劍測算心法,是通過運轉自身劍心接引天機進行占卜,劍意愈強,測算愈准。青遙不才,此法門問訪蜀山上下,除過各位長老與家師外,在下測算之准當居同門首位。今夜此卦所示,楊先生他們二人下次將遇之敵根本應付不了,而要勝此人」趙青遙瞥了一眼地上散成隱約一個「卍」字的蓍簽,無奈道,「非道法精湛之人不可為,而我卻又偏偏被師父限制不能相幫,所以」

    趙青遙面色微紅,抬眸相望,而對坐的老住持卻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緩慢輕柔地端起茶杯又抿下一口褐湯,放下手臂沉思良久,緩聲道:

    「原來是佛家的人,嗯,他們那一手精純深厚的內力本事的確難應付。只是,雖說此次若是能幫上趙真人的忙,我樓觀道便能與仙門蜀山再多添幾分情誼,此種好處自然難遇。可天下道門眾多,歷來都是隱修深山靜心求道,對江湖之事兩不相幫,此次趙真人想讓我樓觀一脈出手破了這個規矩,怕是也難辦哪。」

    聞言,趙青遙微微一笑,合掌輕揖一禮,說道:

    「住持既有此心,那便不難辦。說實話,讓整個樓觀派為我出手,趙某自忖也沒有那麼大的面子,而且這無疑也是違逆家師的交代。只是在下曾有所耳聞,說是附近一處名為薔薇澗的所在之中,住着位道法不俗的高人,此人曾經多次想拜入樓觀門下,卻又數次因不守道門戒律還俗,最終只是做了個四方雲遊的散修而他似乎,與住持您關係不錯?」

    老住持聞言微微一愣,隨即臉上浮現無奈之色,呵呵笑道:

    「原來趙真人一直打的便是那人的主意。嗯,說起來,他倒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本身道行便不弱於我,名義上又不屬我樓觀道派,甚至似乎與那位楊先生也是舊識呵,我道趙真人要求援怎麼不直接去終南山的樓觀台,反倒是來我這小小的知常觀尋人,如今想來,卻是早就想到了此人啊。」

    「呵呵,住持說笑了,我等修道之人,自然是將身外之物視若塵泥,道觀大小哪有所謂?何況這『知常』二字,取自老君《道德經》中的『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一言,可謂是意境高遠,暗合道法」

    仍舊在違心誇讚的功夫上沒有絲毫進境,趙青遙說着說着,便不由自主將愈發通紅的臉龐低垂下去,音量也漸趨蚊聲。老住持見眼前玉潤珠滑的真人難得露出這等神態,不由捋須輕笑,頷首以應:

    「既如此,貧道明日便走一趟,去請那小子出來干點活好了。嗯,說起來也真是自有天緣吶,那小子與此間事,也可謂是有些年頭的淵源呢。」

    薔薇澗底,情憾綿綿。

    始謂之,長恨。

    有光稍出於東方,日曦煌煌。


    一顆不大不小,偏生的稜角硬厲令人心煩的石子正正巧巧擋在馬車前進的方向上,於是一陣不算激烈但足以將人震醒的磕碰後,它又成功擾動了一個人的清夢,好在王凡十幾年的孔孟禮法之道不是白修的,即使從睡夢中驚醒,也只是捂頭閉眼微嘆作無奈狀,反倒是廂外昏昏沉沉駕車的楊暾被這一顛弄出了火氣,隨口對着因曦光未及所以仍舊黢黑一片的天空惡狠狠地罵了句娘。

    王凡換了下姿勢,使得自己的腦袋能以一個更舒適的角度靠在廂壁上,看着一直被深黑浸染的簾幕有幾點線縫接處透出絲縷光芒,他發覺已然是破曉之時,不由有些心疼車前那匹勞累了大半夜的老馬,而細細回想之下,又難免喟嘆這段日子的妙異。

    那日茶鋪前青雨中的一戰,最終是以楊暾一人的完勝落下帷幕:七名尚令中,丑、寅、午、未這四人被他那道融合林氏奔雷一劍與苗疆灰殘葉拂的劍招陣斬,當場斃命,而剩下的三人中,戌何右臂殘疾武功已廢,巳字位鄒汝月雙腕筋脈齊斷,平生再難施展「撫穴指禪」的功夫,只有子陳,一如既往地望風而逃,楊暾只來及在他肩處貫穿一道劍意後便見那一身灰袍憑風而落,袍下人再不見半點蹤影,真真是將遁逃的功夫練到了極致。

    「落木聽雨曄無聲」,這招似乎是叫這麼個名字?王凡搖頭笑笑,對於楊暾這種明顯是在附庸風雅的行為並不發表什麼意見,只是作為一個教書夫子而忍不住露出一個弧度與角度都拿捏完美的深意滿滿的微笑,然而想起楊暾說過他的殺招共有四式,他難免產生些許不妙的猜忖:

    「楊先生莫非是想一劍一句詩?」

    用力搖了搖頭,將這點油膩尷尬的想法一掃而空後,王凡又開始有些不免擔心起廂外正趕車漢子的身體。雖說那招「落木聽雨曄無聲」,是楊暾為數不多的殺手鐧之一,但那七人畢竟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即使被他瞬間展現的強大武力與暴起斃殺二人重傷一人的事實所震懾,剩餘的幾個不良人高層,除過已然準備遁逃的子陳外,仍展示出了堪稱恐怖的反擊能力,尤其是鄒汝月的撫穴指禪,她以被控制的那兩條大漢為掩護,硬是逼的楊暾數道劍意在半途中輾轉難發,即使最後他覓着破綻挑掉了鄒汝月打在那二人穴道上的幾枚鋼釘後成功斷了她的筋脈,卻也被對方瞅准機會在他左小臂處埋了一釘。

    雖說楊暾眼疾手快當即便將其挑了出來,但鄒汝月此擊卻一改先前的操縱之術,沿着此釘灌注大量真氣,只一瞬間便傷損了楊暾左臂經脈肌膚,她也藉此機會遠遁而去。

    自駕上這輛不良人「送」來的黃花梨木馬車算起,他們沿着官道已行了四日有餘,然而鄒汝月最後拼盡全力的那一擊實在太過陰狠霸道,被大量真氣侵伐震損的經脈骨肉竟是至今未能痊癒。雖說楊暾是練的右手劍,可一臂受傷終歸是對他的行動有所影響,因而自從坐上車起這四日,他們只短短停歇過兩次而已,而剩餘的時間他幾乎都坐在廂外駕車,終於通過壓榨那匹可憐老馬體內為數不多的氣力將原先還有十數日的路程縮短大半,約莫至今日晌午時分便可到達渡口,結束這趟險象環生的旅程的前半段當然,前提是沒有別的阻滯。

    「『不良人七煞截道,鹿鍾劍楊暾反殺』,嘖嘖嘖,看來我是也有些詩情畫意在身上的嘛,哪天混不下去了,找個地兒沿街擺個說書攤子似乎也不是沒可能嘞。或者到時候,王小先生,我給你講講這些年我的闖蕩生涯,你動動筆墨寫個話本出來,咱們邊賣話本邊說書,這白花花的銀子可不得往咱倆兜里流個爽吶!」

    王凡苦笑,緩聲說道:

    「楊兄不要說笑了,此去長安,自踏上路途起你我二人便是朝廷欲除之而後快的天字第一號謀逆反賊,就算不會明面上追緝,難不成還能讓咱們過上這麼舒坦的日子麼?說來,我這日後的教書夫子,怕也是當不上了,還得多多仰仗楊兄你呢。」

    廂外笑聲想起,眼看着就要到達渡口直入長安,楊暾心情極好,緊了緊右手執握的韁繩,朗聲道:

    「哈,理當如此!既是我將王小先生拖入這渾水中的,自然也要對此事負責。放心,就算此次我楊暾無緣,坐不上那個武林盟主的位子,不過護一個人,吃一口飯的事,卻也還不至於失約。」

    楊暾悄悄試着抓握一下左手,卻發覺仍是難以用上氣力,暗自嘆一口氣,伸到腰後取下酒壺喝一大口,喉頭一涌石凍春的清冽中有一股槐葉的淡香,引得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說起人來那個蜀山大弟子不是說我們這一路上還要遭受至少兩次追殺嗎?除過這一次,應該還有一次快來了吧。」

    「嗯,確實如此。青遙道長說下一次劫難後他便會回來,若能有他這樣的仙門弟子相助,想來即使再有幾重追殺也算不得什麼大事了。」

    「嘿嘿,那是自然,蜀山大弟子來幫忙的話,恐怕皇帝老兒就算是把御前的千牛衛派來,都難撼其鋒芒啊。嗯,既然如此,我可也得加把勁兒,利落地把下一個找來的小傢伙剁了才好。」

    東天曦光漸盛,霅煜蓋野,愈發明亮密集的光束透入車內,匯成一片氤氳淡彩,不止從視覺上徹底喚醒了本還有些朦朧的王凡,體表漸漸溫暖,車輪聲、鳥鳴聲、風聲等等喧囂也明快許多,他甚至感覺連嗅入的氣味都有了些令人愉悅的變化,腦中最後一點混沌消失不見,而代以完全的清明。因此,在那陣早已響起的悠遠鐘聲漸趨微弱時,王凡才剛剛意識到它的存在。

    「那是了淨寺,離這兒不遠。武周時期佛門興盛,長安附近建了不知道多少寺廟古剎,後來安史一亂,廟宇毀了不少,各家各宗的佛門弟子沒地方去,結果發現在這兒還難得留了一座廟,於是大半逃難的和尚都遷了進去,那兒也就成了個百家道場一直留到現在,在這附近也算有點名氣了這個聲麼,應該是了淨寺的晨鐘,響了許久了,不過咱倆似乎剛剛才發現嘞。」

    楊暾似也是在某束晨曦的感應下方才完全清醒,瞥了一眼鐘聲來處那一點幾乎完全融在墨色中的寺影,又飲一口酒,愜意地將身子向後靠靠,漫無目的說起了話:

    「寺裏面敲晨鐘,一般從卯時敲起,數有三、七、十八、三十六、一百零八響之分,敲到現在還沒停,想來是一百零八的敲法,而此法敲鐘又有專門的《晨鐘謁》相配,有一響一謁的規矩。當年我闖蕩江湖,有段時間為了學點佛家內功進過寺院住了一陣,現在還能約莫背出幾句謁文呢,唔,讓我想想」

    王凡微笑着沒有說話,一陣晨風拂過,整個車廂忽而溢滿一股怡人心脾的蓮子清香,他掀簾左望,原是道路旁竟有一大片不知是人工種植還是自然長成的荷花池,此刻晨光大盛,正是「荷綻蓮子吐,風過清波遞」之時。於是自此起,悠遠古樸安人心魄的佛鐘聲、駕車漢子慢吟長誦的謁文聲與清氣波盪素雅翩舞的蓮香荷色在某刻沾惹上同一種奇妙而不可見的韻律,仿佛成了一種接引天光生機於此地的儀式,緩慢安寧意蘊翛然,似乎不是透過感官去接觸感知,而是從心底某處靈根內,自發漾起舒心靜氣的圈紋。

    「南無千百億化身,釋迦牟尼佛。」

    鐘響。荷垂。

    「南無當來下生,彌勒尊佛。」

    鐘響。荷垂。

    「南無極樂世界,阿彌陀佛。」

    鐘響。荷垂。

    鐘聲起,蓮香起,禪意起,佛光起。

    隨後,殺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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