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羊時遇着活人的情況並不鮮見。
多數人都只當沒發現,一併推進萬人坑裏了事。也有人稍有良心,在去萬人坑的路上將其拋下,能不能活下去就聽天由命了。
許崗這大塊頭卻另有主意。
他的手用力捏着女人下顎來回擺動,喜道:「快看這小娘子,生得細皮嫩肉,趁着還沒斷氣賣給三姑,說不定能換一袋雜糧。」
三姑是娼街里最狠辣的角色,什么女人都敢接手,什么女人都敢賣。
被許崗捏着的女人剛剛從昏迷中甦醒,根本無力反抗,只能焦急又畏懼地望着樂呵呵的許崗。
這時,另一個男人擠進她的視線。
秦河上下檢視她的身體,眼神赤裸且毫不避諱。
「看上去挺光鮮的,過去應該是位養尊處優的大小姐。」秦河掰開她的嘴,又檢查了舌苔,「沒什麼中毒跡象,說不定只是水土不服,被誤診了。」
許崗嘻嘻一笑:「她生得這麼標緻,中不中毒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秦河點了點頭,明白許崗話里的意思。
這女人被誤以為中了瘴毒,因此無人碰她。若是健健康康的,只怕早已被兵丁摧殘得不成人形。等到花殘柳敗被送去做苦役時,她這細胳膊細腿又能熬過幾天?
從被流放的那一刻起,她的悲慘結局已經註定,無非過程不同而已。
見秦河一直盯着女人打量,許崗笑嘻嘻問道:「秦哥兒要不先弄一弄?只消不弄死,便能換到糧食。」
他笑得憨厚,說出口的話卻令女人毛骨悚然。
「錯過了今時,咱們將來想弄她,還得去三姑那兒多花冤枉錢呢!」
許崗說着就要去抱稻草,準備鋪一張軟床,毫不在意周圍就是屍體。
「秦哥兒,你弄完了我再弄!」
女人已急得眼淚打轉,卻又無可奈何。
秦河這時擺了擺手,示意許崗不要着急。
「留着這個女人說不定有更大的用處。」
秦河的視線移到女人臉上。
「你認字嗎?」
女人愣了一下,隨即用有限的氣力點頭與眨眼,生怕秦河注意不到她的回應。
秦河笑了。
「這女人不賣了。」他轉頭對許崗說道。
許崗有些懵。
不賣難道自己養着?
就算喜歡喝奶,也沒必要在自己家裏養一頭奶牛吧?
秦河拍了拍許崗的肩膀。許多道理不是他講不清,而是這些人理解不了。
許崗一輩子在底層的泥潭裏摸爬滾打,想破腦袋也理解不了識字的重要性。
但秦河卻深知想要改變自己的人生,認識這個世界的文字是必須要邁出的第一步。
「總而言之這個女人我留下了,你就當是賣給我也好,一會兒我拿一袋雜糧給你。」他說道。
許崗連忙拒絕:「秦哥兒何必說這種見外的話。」
秦河的家境他看在眼裏,自己都快揭不開鍋了。
「一碼歸一碼。」秦河點頭道。
兩人不再多話,當下將女人與七具屍體蓋上稻草一齊運出院子,往人跡罕至的萬人坑方向拉過去。
一路上,行人遇見兩人戴着面罩,又拖着蓋着稻草的木板車,立刻快步避開。
越近萬人坑,人跡越少。
路邊偶爾出現一棟破屋,裏面也只有灰塵與蜘蛛網,便是沒去處的流浪漢也不會來這邊落腳。
秦河與許崗將女人拖下來,將她安置在一棟破屋裏面——一路顛簸下來,這女人似乎又已經昏迷,許崗踢了她一腳,竟然也沒有醒來。
「還是找條麻繩將她捆好吧。」許崗不放心道。
「沒這個必要,這裏是南疆,遍地是瘴毒,她一個北方人能逃到哪裏去?」
秦河接着說道。
「她既然讀書識字,理應懂得審時度勢,知道眼下應該如何選擇。」
那女人的眼瞼動了一動,秦河無聲一笑,並不點穿。
「走吧。」秦河拉着許崗轉身。
許崗做事十分爽利,當即如蠻牛一般拉着木板車,快步往萬人坑趕。秦河在後面推車,順便也盯着屍體不讓其滾落。
等到兩人嗅到那股惡臭時,就知道離萬人坑很近了。
所謂萬人坑,本是山體坍塌形成的天然谷地。後來有人在這裏遺棄女嬰、處理贓物,漸漸就變成了官家應允的埋屍之所。
仰頭望天,可見到許多食腐的大鳥在空中盤旋。
這些惡鳥就像世間的惡人,世道越亂,它們吃得越飽!
秦河與許崗怕染上屍毒,不敢在這裏久留,合力將木板車傾斜。上面的屍體連着稻草一齊滾落,數秒後才傳回來幾聲悶響。
隨即是一聲纖弱的哀嚎。或許是墜落的屍體砸中了坑裏哪個垂死的傷患,又或者剛才推下去的屍體中還有人只是昏迷,並未真正死去
但坑中兇險,兩人不可能冒險去救,只能掩着鼻子加快腳步,拖着木板車往回走。
回到那破屋前,那女人果然還在。
剛才秦、許走後不久,破屋周圍就響起野獸的吠聲,將她嚇得不輕。
「許兄弟,我先將這女人帶回去,你替我去賬房領賞錢。」秦河吩咐道。
許崗心中不禁一陣感動,沒想到秦哥兒如此信任自己。
畢竟他們這些賤民是出了名的唯利是圖,為了錢連親爹都能賣。
兩人當即分開。秦河撿了一條小路,將這女人領回了家。
秦河的房子背後是一片沼澤地,前面則是許多荒墳。住在這種地方的都是流放者的後裔,沒錢沒勢的賤民。
牽着女人路過荒墳時,兩人恰好被一個瘦子撞見。
瘦子名叫麻臉六。
他過去是張麻子臉,後來不知患了什麼病,臉頰變成鐵青色,麻子也被青皮蓋住看不出來了。
「好俊的娘子,秦哥兒從哪裏弄回來這麼亮的貨色?」麻臉六一對細眼上下打量,將那女人盯得毛骨悚然。
秦河拿出前身的潑皮本事,嬉笑回答:「萬人坑邊上撿的,瞧着還乾淨,便拉回來做幾天老婆,玩膩了再賣給三姑。你若想要摻一腳,今晚帶一壇黃酒來!」
這話嚇得女人變了臉色。她抽身想逃,卻被秦河死死捉住了手腕。
一聽「萬人坑」三字,麻臉六立刻變了臉色,往後跳開數步。
回過神來後,他賠笑道:「秦哥兒你好大的膽子,我可沒這福氣。」說完趕緊溜走了。
麻臉六走遠了才小聲開罵。
「這缺德東西,想用瘟女人騙老子一壇酒?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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