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相思脾氣雖然乖張,對下人僕役倒是並不嚴苛。可有一樣是他極為忌諱的,就是多嘴傳閒話。這個忌諱是王府里所有的人都知道的。所以素日裏整個王府不管他在不在府里,下人們都會輕言細語不敢高聲喧譁,甚至冬天腳上都不敢穿帶着皮底子的棉靴,就怕走路時踩在地上發出很響的聲音。也是因為這個,他才用了巧心這麼個腦子一根筋的悶嘴葫蘆。
如今因為這麼一句『謠言』王爺竟然罰下一百板子來!這一百板子若真是實打實地打在後背上,那會是脊柱斷裂五臟六腑震裂。打在屁股上,再多的肉也能給拍爛拍飛。打在腿上,指定是骨斷筋折!若是僥倖能在板子下偷生,這還不算完,還要給賣掉!府里的僕役都是男人,若是被人牙子賣了,那他們這樣的人幾乎只有一個去處——苦力!還是那種見不得光的苦力,吃不飽穿不暖,什麼時候累死什麼時候才是解脫……
想想這個李慶豐的腳步就遲疑了,他從袖籠中又拽出了帕子,整個貼在面上圍着臉抹了一圈。腦子裏想像着自己挨了一百板子後還能不能活下來,都這麼大年歲了,可是禁不得這個懲罰了。
「是。」李公公把帕子又收回袖籠,躬身應了。
姜暖是王爺請回王府里的尊貴的客人,絕不是什么小妾。這話是王爺自己說的,當然比各種流言都具有權威性。因此陪在太后身邊的所有宮人,都偷偷地瞥了一眼扶着周嬤嬤手臂站在門口的太妃娘娘,今天這個如夫人的稱呼不就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麼。
「不是就不是麼。王爺怎麼還發起火來了,王府里原本就清淨,讓你這麼一下命令,往後誰還敢陪本宮說說話呢?好了,看來我也是白高興了一場,以為你總算是有個近便人貼身伺候了,原來你竟不認。」宸太妃手下用力一掐,修剪得如彎月形狀的指甲把周嬤嬤腕上的皮肉幾乎都要抓了下來,疼得她差點把胳膊抽回,周嬤嬤知道此時的娘娘真是怒了,只是礙於顏面沒有爆發而已。
「娘娘,看時辰不早了,不如先傳膳吧。奴婢看王爺也是公務繁忙才回府,估摸着也未曾用膳……」周嬤嬤忍了痛,溫聲勸道。都鬧成了這個樣子還去前面不是會火上澆油麼,還是勸太妃娘娘安靜些吧,否則這王府真是被鬧得沒有太平日子過了。
可宸太妃卻一點不領情,此刻反而率先提步朝着前院走去:「王爺不是也說要跟着看看樂子去?那就走吧……」
「唉!」周嬤嬤低低的嘆了口氣。這都快一輩子了,大小姐怎麼就放不下對謝貞的那份恨意呢?再說……當年的那麼多事,還不是您自己鬧騰出來的?如今是又開始鬧騰了。周嬤嬤無力的搖頭。她一個下人婢子該勸的都勸了,還能怎樣呢?眼看着太妃娘娘又開始走上重蹈覆轍的老路了……
拉着阿溫緩步走出樂善堂的院門,姜暖凝神看着眼前的景象:執燈的宮人們遠遠的排成兩排走在宸太妃的身邊,宸太妃扶着周嬤嬤的手聘婷地走在中間,在朦朧的光線的映襯下,她的身影看起來是那樣的飄搖不真實。這樣的人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的,除了自己她的心裏再也放不下任何人了吧?她甚至可以毫無理由的去恨一個人,也可以為了所謂的『恨』去阻礙親生兒子的幸福,這對她到底有什麼意義呢?姜暖想不明白。
「又發呆。」右手牽着阿溫,左手掌中也是一暖,那個妖精居然已經不要臉的貼了過來把他的手也遞到了姜暖的手中。好在四周的人已經隨着宸太妃去了寶文堂,他也真是不怕被人看見了笑話!
「真沒有受傷麼?」姜暖稍一用力握了他的手一下,馬上就鬆開了。旁邊還站着阿溫這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呢,她可沒有他的臉皮厚!
「要不……我們去筆生花閣吧,人家脫了給你看看好不好?」岑相思蛇一樣的貼上她,在姜暖的耳邊輕聲嘀咕道。
「你沒有骨頭麼?」阿溫看不下去了,這個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已經到了明目張胆的和她搶阿姊的地步了,若不是自己的功夫和他比較實在是太弱,阿溫早就想揍他了!
「嗤~」岑相思不以為然地瞄了小東西一眼,馬上就嬉皮笑臉的轉向姜暖:「暖暖,好不好嘛?」
「好你妹!先把你娘搞定吧。」娘兒兩個某些程度還真是一個德行,都不是省油的燈。
寶文堂前的院子裏已經站了很多人,檐下的一排宮燈此刻都已經被點燃,將整個院落都攏在燈光里,姜暖能看清每個人臉上的表情。
許是應為宸太妃已經落座在正堂的關係,大家的臉上都是一派緊張的樣子。巧心被抬回來的時候是很多人都見到的。連王爺身邊的人現在都被折磨的不知死活,誰還敢在太妃面前多說一個字?
跟在岑相思的身後走進院子,屋裏屋外所有人的視線都已經盯在了自己的身上,這讓姜暖很不適應。她努力的忽視着那些眼神的存在,讓自己看起來如平常一般的自然。
「既然都到了那就開始吧。」宸太妃看着岑相思邁步進了寶文堂,對着他說道。
岑相思扭頭看向姜暖。
姜暖的臉色愈發的蒼白,對着他微笑着點頭。
這樣的畫面落到宸太妃眼中就是一堵!
「點柱香。」宸太妃吩咐道:「一年的賬冊那麼厚,都要算完本宮怕是連覺都不用睡了。就以一炷香為限,府里的賬冊不是都有副本麼,姜暖和賬房各持一冊,一個月一個月的算。進項,花銷,結餘。只這三項就行了。」
「好。」姜暖點頭。
「是。」立在門外的兩個賬房亦是躬身應了。
這並不是一場公平的比試。稍微有點腦子的人就可以看出這是一邊倒的勢頭。太妃對於賬房的偏護已經是太過明顯的事了。賬冊的各種數據都是賬房寫的,而他們又是兩個人,兩個天天對着這本賬冊的人。即便是再算一次,想必也是對原來的數字有着些許的記憶的,而姜暖對於一本完全生疏的賬冊,繁雜的各項開支,一條條地摘取,還要演算……在這樣的情況下,輸已經成了她必然的結果。
兩張方桌被擺在了檐下,每張桌子上面都放了同樣的筆墨紙硯還有算盤。
「姜小姐。」一個賬房捧着兩本賬冊走到姜暖面前:「這兩本賬冊的內容是一樣的,只是分別由二人抄寫。每個月最後的結算數字都在最後三頁,現在已經遮起。請姜小姐挑一冊。」
「不是一樣的麼?那又什麼可挑的。阿溫,你去隨便拿一本回來便是。」姜暖輕鬆地說道。
「噯。」阿溫過去就照姐姐說的,拿了一本放在桌上。
「王爺。」姜暖轉身對着岑相思施禮道:「貴府的日常收支賬冊實在不是姜暖這個外人該窺探的。今日也是為了平息是非不得已而為之。還行王爺勿怪。」
負手立在屋子正中岑相思點頭應了,並未回話。
「今日之事若有了結果,還請您為姜暖做主,以後再有誤傳謠言不尊重小女子着,請嚴懲不貸!」
「好!」岑相思掃了屋外眾人一眼,最後視線落在李慶豐身上。
李公公覺得王爺的視線就像是刀子一般插在自己身上,他垂了頭不敢直視,他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原來都沒有逃過主子的眼睛。不過,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主子,絕無半點私心,只從這上面說,他無愧於心……
「哼!燃香。」宸太妃冷冷地出聲。
旁邊桌上的算盤聲立時噼噼啪啪地響了起來,兩個賬房一個在旁邊磨墨,翻賬冊,一個扒拉着算盤演算,這是他們合作多年來早就習慣的程式,哪怕是換到寶文堂在大庭廣眾之下做起來,他們依舊是默契的。
「阿溫。」畢竟是冬夜的屋外,姜暖搓了搓凍的僵直的手指,拿起賬冊指着對阿溫說道:「你幫阿姊念這些數字,等下再念這些……」
在春好處的日子並沒有白待。姜暖對於王府里賬房記賬的路子也是看習慣了的。她不需要看每項進項以及指出的名目,只要知道數字就好,那樣計算起來是很簡單的事,不過就是小學生的數學題而已。
與賬房這邊密集的撥拉算盤珠子的聲音相比,姜暖這裏安靜很多,因為阿溫念出一組組數字的聲音並不大,只是她們姐弟之間能聽清而已,所以大家只看到她拿着筆不停的寫寫畫畫,連頭都不抬,誰也搞不懂她是要怎麼計算。
岑相思腳步極輕的走到了姜暖身後,俯身看向她筆下的紙張,立時他傾城絕美的臉上就現出了一種不思議的表情來,又看到了!若不是今日在這裏比試,他都忘了這些奇怪的東西了。暖暖筆下流利的寫出的正是去年上元夜猜燈謎時在雪地上寫出的奇怪的東西,當時她算好後,很快地就用腳擦去了,岑相思並未看得太清,如今這些東西都被暖暖用筆寫在了紙張上,再配合起阿溫口中讀出的一組組的數字……岑相思的俏臉立時緋紅起來!他好像明白暖暖寫的是什麼了。
姜暖一點沒有注意到身後妖精臉上的變化,她甚至不知道身後還站着一個人。只全神貫注地聽着阿溫報出的數字認真的記錄,等一個月的進出項目都分別列出後,她才快速的計算起來……
精神集中做一件事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半個時辰後,寶文堂香案上的那隻立香燃盡。
「停。」李公公接到宸太妃的眼神後,趕緊出聲喊了一聲。
『噼噼啪啪』的算盤聲戛然而止,兩個賬房對視了一下,計算的那個才說道:「稟太妃王爺,小人算到十月止。」
「嗯。」宸太妃面上帶笑,似乎很滿意這個結果。
「我去~這麼快?」姜暖也放下毛筆,十指交叉在一起很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再有一點時間就好了,那樣我就能算第二遍了……」
『嗡!』的一聲,院子裏站的手腳都木了的下人們驚奇的叫出了聲,有幾個站在前面的更是大膽的問道:「第二遍?姜小姐是說你已經把這一年的開支算過兩次了?」
「是啊。第一遍算清後時間還早,我就再算一遍看看有沒有疏漏啊。」姜暖輕聲細語地說道。
「李慶豐!」這樣的結果讓宸太妃才稍微有點開心的情緒又黯淡了下去,她厲聲說道:「還站着幹嘛?為何不看看最後比對的數字是否與賬冊後面的一致?」
兩個人最後寫出的數字都被呈到屋裏。
姜暖的毛筆字在她自己看來雖然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但寫的還是很有姜氏特色,橫平豎直像個小孩子寫的。
「真是才女啊!」宸太妃拿起那張紙只看了一眼,就冷笑出聲。
「還請李公公比對結果。」姜暖很是不以為然的說道。這個是算賬比誰快比誰準確好麼?又不是比書法……再說能不能快點結束了,老子的肚子都快疼死了!
李慶豐打開了一本賬冊,撕開最後三頁上臨時貼上的遮蓋的紙張,他把上面的數字念了出來……
宸太妃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始終不信謝貞的女兒會是什麼才女,一定是王府的兩個賬房太笨了!
可接下去的結果出來自己也太失面子了。於是她用手一托額頭就想裝着暈了過去。那樣定會屋裏屋外一片混亂,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姜暖一直在盯着宸太妃臉上的變化,一絲一毫都未曾錯過,她根本不關心結果。就算她的數學真是體育老師教的,這樣單純的計算她也是不會輸的。所以她更關心太妃的下一部動作。這老妖婆擺明了是要把自己逼死的陣勢,她才不會那麼輕易的承認失敗呢。
所以當宸太妃臉色才一變化,閉上眼托起額頭想要裝着眩暈的時候,姜暖就在心裏暗罵一聲:我艹!要不要臉啊到底,這麼爛的招數都用上了?你會暈老子就不會暈了麼?老子現在就暈……
於是她『通』地一聲就躺到了地上,在偷偷拽了一下阿溫的衣衫後,『暈』了過去。
「阿姊!」阿溫尖厲的叫聲刺得眾人頭髮都快立起來了:「我阿姊被你們欺負死了!我們在家裏好好住着,就是來陪太妃您的,阿姊才在霞蔚軒那種鬼地方受了涼!還讓她受了那麼多的委屈,現在好了,我阿姊被欺負死了,王爺,您到底管不管?剛才的比試結果到底是誰贏了?為什麼不公佈結果?難道要我阿姊死不瞑目麼!嗷嗚……」
岑相思狠命的搖着自己唇角才能止住它想要抽動的感覺。這姐倆真是太讓他無可奈何了。
一刻過後寶文堂又恢復了慣常的素淨。
結果一出,宸太妃立時就黑着一張臉頭頭不暈腿不軟也不回的自行離去。
李公公對着門外還在偷偷向着屋內探頭探腦的眾人揮了揮手,很快地一院子的人就都走了個乾淨。
而身體柔弱暈倒在地地的姜小姐則被王爺親自送回了霞蔚軒。
此時霞蔚軒里才『醒』過來的姜暖正在氣急敗壞地和岑相思搶那幾張遺落在寶文堂屋外桌子上的紙張。
這妖精也不知道發現了什麼,居然寶貝似的把那幾頁寫滿了阿拉伯數字的紙張都收了起來。
這還得了?這可是姜暖的秘密啊……
「趕緊還給我?」姜暖把捂着胸口衣襟不撒手的紅衣妖精逼到了床前。
岑相思用力搖頭,一副貞節烈女的模樣:「你不要過來啊!這個是人家的!」
「呃!」姜暖捂着肚子無力地說道:「好了給你了,我好難受。」說着身子緩緩地向前傾去。
「暖暖!」不再嬉鬧,岑相思一把摟住了就要撲倒在床上的女子,讓她的身體撞到了自己的身上,二人一起滾落到了床榻上。
滾動中一隻冰涼的小手快速的滑入岑相思的衣襟,堪堪抓住裏面的紙張就被一隻玉手按住,再也動彈不得。
「嘿嘿……嘿嘿……」姜暖賊眉鼠眼地對着身上的某人傻笑。
岑相思一手支着身子,一手按住胸前那隻不安分的小手似笑非笑的俯視着她:「暖暖啊……你現在最好還是暈過去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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