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自己夜裏不困還有人陪着閒聊天,姜暖高興地跑回自己的臨時臥房把那套別致的茶具都搬到畢月卿的屋子。
到廚房找了塊不大的木柴,點着,引燃了泥爐中的木炭,再把那柄茶壺架在紅紅地炭火上,不一會兒屋裏就暖和了起來。
「萬姑姑這裏收拾的可真舒服。」畢月卿住的這間屋子姜暖是第一次進來,一間屋子半間矮榻,矮塌上擺着一張案幾,木頭地板木頭牆壁,古樸中透着一股使人心靜的安寧。
這屋子和姜暖自己在尚武莊住的房子陳設有幾分相似,所以她才會生出『舒服』的感覺來。
「萬姑姑?原來此間的主人是個女子。」畢月卿點頭:「一般人家的府上,我只要稍稍待上一時半刻便能猜出是男子還是女子佈置的,唯有此間的陳設很是非同一般,我都在此住了幾日了,仍是不能猜到主人原是個女子。」
「萬姑姑……」姜暖一說到萬皇貴妃就有一肚子話要說,她那種身份,那種古怪的性格,正常的人如何能猜到她真正的性別?
可轉念一想,姜暖還是沒有說出這個秘密來。
和畢月卿的關係再好再親近,她也是不願意出賣別人的痛苦的。萬姑姑的事情,放到現代社會是由解決的法子的,她可以到醫院去做個變性手術之類的……
可現在是古代啊,她這樣的人就成了活生生的怪物!
在某種程度來說,姜暖自己出現在這個朝代,有何嘗不是個怪物呢?
所以姜暖轉了話題,決定讓這個秘密爛到自己的肚子裏。
「萬姑姑……是先帝爺的皇貴妃……」她打了個磕巴,說出了另一個秘密,「我見過她的,那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美人!」
在姜暖的心中,萬姑姑這樣的美人才是真美人,而像宸太妃那樣的女人,只是徒有其表的雜碎。沒有味道,相處久了就會如同嚼蠟。
「哦?」聽她這麼說,畢月卿也似乎有了興趣。
他在心裏稍微一算,就覺得萬貴妃的年紀應該已經是雞皮鶴髮的歲數,怎麼暖暖會說她是美人呢?
「她……年事已高吧……」畢月卿心裏想不出一個白髮蒼蒼的婦人即便是美又能美到哪裏呢?怎麼聽暖暖的口氣倒像是要流口水的色眯眯的樣子?
難道是自己的感覺出來問題?畢月卿偷偷地開始懷疑起自己來。
殊不知暖暖姑娘在看美人方面可真可以用色狼來形容的,不管男人女人,她覺得好看都會毫不吝嗇讚美的語言,也會毫不掩飾地盯着人家大看而特看,吃足了美豆腐!
「膚淺……」姜暖撅了嘴巴,甩給畢月卿一個不屑的眼神。
畢月卿看不見,只能從她的語氣來感受她的情緒,此刻他好想伸手去摸摸她臉上的表情,定是很有趣的模樣。
想到這裏,他唇角一揚,輕笑了起來。
「你還不愛聽啊?」姜暖本來是盤腿坐在塌上的,此時她改了姿勢跪在案幾前,然後還左右看了看才小聲說道:「她確實年紀不小了,可是你絕對看不出她的歲數來,因為她練得什麼功夫好厲害的,越練就會變得越年輕呢……」
畢月卿心中一動,他父親曾經和他說過,確實是有一個神秘的門派,箇中都是高手,只是這些人極少出世,派中弟子各個花容月貌……只是,那個門派不是只收男弟子麼?
畢月卿糊塗了。他已經弄不明白這個萬皇貴妃的確切來歷了,反正江湖中奇人奇事頗多,他也不是很好奇。
「我給你寫了好幾封信,為何後來不回信了?」這是問題一直藏在他的心裏。想來想去的,他還是問了出來。
最初才會渭國的時候,他每次給姜暖寫一封信,過一半個月就會接到她的回信。雖然信里的內容都是二人身邊發生的最最平常的事情,但每次收到姜暖的回信,他都會快樂好久,姜暖的每一封信他都可以背出來,上面的每一個字都被他用指尖摸索了無數次……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好像一首天籟之音突然終止,而且終止的毫無徵兆,這讓還醉心傾聽的人會非常的難受,迫切的想再感受那份動聽的美妙。
「嘿嘿!」姜暖撓了撓頭,又規規矩矩地坐了回去,然後很不好意思的說道:「鴿子都被那個騙子給弄沒了……」
姜暖抬頭偷偷地瞄了坐在對面的畢月卿一眼:「這個……也不能都怪他的……他一直都是那樣的性子。」
本想替岑相思解釋幾句的,但姜暖又覺得不管怎麼解釋好像都不太好。
而且那傢伙確實有些時候太過分,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還臉皮賊厚,做了錯事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想到這裏,姜暖索性閉了嘴。岑相思就是個惡人,不值得自己為他解釋!
「那我給你寫的信你肯定也沒有看到了。」畢月卿面上雖然還是帶着笑意,但那笑容落到姜暖的眼中,分明就是苦笑了。
只要稍微有點人心的,就能想到他寫一封信要耗費多少的心血,「對不起!」姜暖慚愧極了。
畢月卿半晌沒有說話。
「後來你都寫了什麼?現在我不是在這裏麼,不如講給我聽啊。」姜暖做了錯事似的,小心討好着。
「也沒什麼。」耳邊聽到沸水滾開的聲音,畢月卿伸手去摸索茶壺。
「我來吧。你不要動,留神燙了手。」姜暖先他一步用布巾墊着提了泥壺,洗杯,落茶,沖茶,點茶……
「湊合喝吧,我習慣用家裏的大茶壺泡一壺,這種喝法我總是覺得不解氣。」姜暖小心地把一杯茶送到了畢月卿那邊,然後呼哧呼哧地吹着手指:「我去~燙死爹了~」
這才是暖暖……畢月卿耳邊聽着她說着很不像話的話語,溫柔的笑了。他從心裏喜歡這個女子,如秋茶,入口味苦,回口甘甜,餘味無窮。
「那次去帝都的時候,王爺曾經託過我一事。」
畢月卿開了口,說起一件正事。
「他想問我父親,當年他父皇給他指婚的王妃到底是誰家的女子。」
端起茶杯正想往唇邊送的姜暖當時就僵住了,她的心不可遏制的狂跳起來,既想聽到答案,又怕聽到答案。
她咽了口口水,說不出話來。
「我回到渭國後就去找父親詢問當年的那些舊事,我父親只說:宸妃並不得大梁先帝喜愛,那次指婚也是大梁先帝與他說好的,讓我父親以國師之名為九皇子占卜。」
九皇子就是現在的逍遙王岑相思。
「那年,我父親是送太子到渭國為質子的,為了怕太子殿下被苛待,只好違心地答應了大梁先帝的要求。」
「說九皇子只能到二十四歲歲星兩紀才可成婚……」
「到底是給他指了哪家的女子?」姜暖聽了半天,也沒聽到自己最想知道的答案,事關自己的終身幸福,她實在聽不下去那些陳芝麻爛穀子了,就想知道,那個**死鬼皇帝到底給岑相思指了哪門親事。
被打斷的畢月卿面上表情一滯,他抬頭對着姜暖說道:「是姜孝之與謝貞的女兒。」
「哦,呵呵……」這兩個名字聽着很是耳熟,姜暖遊魂一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姜孝之,謝貞……好像在哪裏聽人說過……」
『啪嗒』一聲,她手裏一直捻着的茶杯應聲滑落,直接扣到了裙子上,半燙的茶水很快地陰了進去,燙得姜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可是這些她都顧不上了,她只覺得畢月卿的話是在眼前劈了一個炸雷似的,直接把她劈懵了……
「是……我?」這答案來的太過突然,姜暖覺得不可置信。
畢月卿點了點頭,滿眼的憂傷。
「我艹!」姜暖拍案而起,快步地在地上來回走動着,如上滿了弦的陀螺,根本停不下來……
「你什麼時候給他還是給我寫的這封信?」她一邊走動,一邊說話,心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回到渭國,問過我的父親我就給王爺回了信,他大概早就收到了。」畢月卿想了想說道。
「難怪他後來不說去找他母妃詢問定親的事兒了……這個禽獸!竟然一直瞞着我,害的我一想到這個就心疼他,覺得他可憐,連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姜暖現在處在暴走狀態。神智清楚,就是不能自己好好控制。
她太生氣了!而且是氣過頭了,似乎都不知道該怎麼生氣好了。
隨後姜暖就悲哀的發現,自己一直是被那個混蛋攥在手心裏的,不管自己如何蹦躂,從未出過他的股掌之間。
這個念頭頓時讓氣憤的姜暖委頓下來,她灰頭土臉地挪回矮榻上,呆呆地一坐:「這日子沒法過了……他什麼都騙我……而我居然什麼都信……」
想像着自己頂了個豬腦袋,還裝着機靈每天跟在一個騙子身邊噓寒問暖,餵飽了他的肚子,還怕他吃不飽,乾脆把自己也送給他吃了……
「你確定你父親大人沒有記錯麼?」姜暖忽然想起,這個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萬一那個老國師記憶里減退了呢。
畢月卿用憐憫的眼神看着她:「我父親說,大梁先帝指婚的時候,是把宸妃娘娘戴着的一隻耳環要了來,直接給了你母親,說:這是剎帝利寶石,乃是番邦進貢來的寶物,紅色剎帝利更是極少見,這一隻就當是朕給的信物吧。」
才升起的一點點希望就被這幾句話打得渣都不剩,姜暖伸手摸着自己腳腕上繫着的那根紅繩,徹底清醒了。
「明天我們就上路吧。」她平靜的說道。
「嗯?」畢月卿詫異的問道:「不在這裏等着王爺了?」
姜暖搖搖頭,「我啊,早就想出來走走看看了,一直忙的沒有空閒。現在既然出來了,那就四處走走,要是看着哪裏好啊,說不定我就在哪裏落腳了。」
屋頂上的影心裏一哆嗦:主子啊,您的媳婦可是要落跑了啊……
「馬上就要過年了,不如我們在這裏過完年再走?說不定那時候王爺就趕過來了。」畢月卿試探着問道。
「選日不如撞日,我剛才夜觀星象,發現今天正是出門的吉日,明早我們就出發吧。」姜暖望着黑漆馬虎的鍋底一樣的夜空搖頭晃腦地說道。
還等那個妖精過來?嘿嘿,現在那個妖精要是敢來,姜暖自己都不能保證不咬死他!
聊天聊到這裏,姜暖已經意興闌珊。
「早點睡吧,明天一早咱們就走,走得越遠越好……」她一臉慘笑地晃出了屋子,站在屋檐下停了腳步:「誰要是敢跟我廢話,我絕對能藏得你們一輩子都找不到!」
偷聽的影和窺視的白黎集體肝兒顫了一下。決定從此刻起安心地做個好啞巴……
聽着她凌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畢月卿是心疼的。他燦然一笑,不知道睡在龍榻上的二位,見到暖暖的時候還會不會用欺負自己的那套嘴臉呢?
好期待啊……一想到這個,他心裏幾乎雀躍起來。只希望大梁的那位王爺最好一直忙的分不開身才好,而渭國皇宮裏的那位也最好一直被上卿大人伺候的直不起腰來,那他就可以帶着暖暖萍蹤俠影遨遊天下去了!
畢月卿精神抖擻的起身,到了門口輕輕一擊掌,屋頂上另一個黑衣人輕身而下。
影早就看見了他,而他也同樣看見了影,只是二人各為其主,並且這兩位主子似乎交情很不錯。因此他們二位也就很友好地一人守着一個屋角趴着……
「國師大人。」黑衣人對着畢月卿抱拳行禮。
「準備一下,明早我們就出發。」畢月卿吩咐道。
「是。」黑衣人行禮後,身影迅速地隱沒在黑夜裏。
畢月卿神情愉快的抬頭又往屋頂上瞅了瞅:「呵呵,真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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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一夜沒睡的姜暖就在院子裏喊了起來:「喔喔喔~」
「……」眾人都很迷惑,這公雞到底是什麼妖孽,啼的如此難聽!
暈頭轉向地被姜暖吼了起來,就聽見她在院子裏宣佈:「我要去遊歷了,不想去的就留在這裏過年吧。」
「我要跟着阿姊去。」頭髮還未梳的阿溫,臉上還帶着睡意,第一個就表了態。只要和阿姊在一起,去哪裏都無所謂。
「你必須跟着。」姜暖笑着揉了揉他軟軟的頭髮:「快去洗漱,待會咱就走。」
「姑娘,我也跟着您去……遊歷。」楊玉環不知道姜暖一夜之間就改了主意,原本不是說在這裏等着王爺的消息麼?不過,她不關心這個,反正她什麼都聽姜暖的。
「好,你也趕緊去收拾吧。」姜暖點了點頭。
「我……」院子裏就剩了白黎,他自然知道姜暖是為什麼突然決定要走的,而他昨夜也決定了要做個啞巴的,所以現在他不知道說啥好了。
「你不用跟着了。」姜暖冷了臉。
她現在就見不得岑相思的人,只要看見就恨得磨牙。
更何況這個白黎還跟着那個妖精一起騙過自己,所以那個妖精是個大騙子,這個白黎就是個小騙子!
「我用不起你!」姜暖轉了身,不再看他:「你是回帝都還是在這裏等,都自己拿主意,都不要問我。我不是你的主子。」
「撲通」,白黎二話不說就直直地跪了下去:「我必須跟着您,這是王爺給我的命令。」
「呵呵!」姜暖霍然轉身:「我不為難你,知道你心裏只有你家王爺。但你也不要為難我,你回去復命就說:姜暖不回去了!」
姜暖的話讓院子裏所有的人都震驚了。正端着一杯青鹽水漱口的阿溫更是瞪大了眼睛,然後把口中鹽水咽了下去……
白黎傻眼了,雖然王爺說了是把姜暖安全的護送到赤河縣,可他還擔着姜姑娘護衛呢,就這麼回去,把剛才姜姑娘說的的話原封不動的帶給王爺?
白黎暗暗搖頭,迅速地在心裏衡量了一下王爺和姜姑娘的能力,他覺得長遠來看,還是跟着姜姑娘有活路。
所以他不說話,只是低着頭跪着。
姜暖也不說話,院子裏的氣氛很是壓抑。
楊玉環就一個小包袱,所以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她收拾好了就把小包袱跨在肩上,然後默默地看着院子裏發生的一切。
「姑娘。」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姜暖身後:「我知道您生氣憋屈。也知道您寧願聽着王爺和您說實話,也不願他用這種方式護着您。」
「可……」楊玉環狠了狠心還是硬着頭皮說了下去:「可我們做下人的,主人的話就是命令,就是丟了性命也得聽啊。」
「要我說,小白騙您也是聽了王爺的話,他也沒辦法。」
楊玉環的話姜暖心裏明鏡一樣,她也並不是真的生白黎的氣。
但她必須要做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來才行,否則以後這日子是真沒法過了。那個妖精以為她這麼好說話,那他做什麼都會有恃無恐的!
所以,為了以後在家裏耀武揚威的日子,姜暖還是背了身子,就是不吐口帶白黎走。
她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會一字不落的被這些忠心的狗腿子匯報給那個混蛋的。
「姑娘。」楊玉環也跪在了她的身後:「您這麼把他趕回去,弄不好王爺發起怒來,他會丟了性命啊!」
白黎抬頭,呆呆地看着跪在他身前的那個乾瘦的身影,他沒想到她會為自己說話。
「都起來的吧。」姜暖終於回了頭,見好就收,過猶不及。她先拉起了楊玉環,然後對着白黎說道:「我生平最恨人騙我,尤其是我身邊的人,所以,沒有下一次!」
「噯!」楊玉環脆生生的應了,她就知道姜姑娘心好,不會難為他們這些做下人的。
「暖暖。」畢月卿不聲不響地從小院外走了進來:「我叫人準備好了車馬,已經到了。」
「那咱們就走吧。」姜暖皺了下眉,本以為還得拖家帶口的出去僱車呢,沒料到人家畢月卿都給安排好了……可是,怎麼覺得他比自己還着急要離開從此處呢?
不管了。姜暖拉着頭髮亂糟糟的阿溫就朝外走去:「我們走了這裏有人看管麼?」
「有的啊。」阿溫說道:「有個照看這裏的老伯就住在對面,那個煮菜很難吃的廚娘就是他老婆。」
姜暖放了心,總不能自己一走,讓萬姑姑這裏荒廢着成了沒人管的屋舍。
「多謝你!」看見姜姑娘等人走了出去,白黎也從地上站了起來,他誠心實意的向走在最後的楊玉環道謝。
楊玉環只頓了下腳步,就避貓鼠一樣的逃竄了。
「……」白黎又迷糊了。
「女人真是奇怪!」他心裏嘀咕道。
天不亮一行人就急急忙忙地上路了。就像後面追着野狼似的一路疾馳,直到了下一個集鎮才停下休息吃喝。
經過一夜和半天的折騰,姜暖現在心裏總算不那麼鬧騰了。
她不是不懂好賴。自然明白岑相思這麼苦心的安排確實是護着自己。
可她真是不想原諒他明明早就知道了給他指婚的對象是自己而不說,讓自己白白地受了那麼久的煎熬,還傻了吧唧的等着他處理好那個女人,把自己轉正呢。
岑相思不是女人。他不懂對於女人來說名份是多麼的重要。並不是有了他的愛,一切便都不是問題了。
姜暖雖然沒有說過,可她實實在在是有壓力的。
總是不自覺的想起他還有個名義上的未婚妻,那是他父皇給他指定的媳婦,在這個年代,這就代表着名正言順啊。
她委屈了自己,熬着忍着等着,可是那個混蛋都做了什麼啊?
坐在馬車中的姜暖看着車窗外的景色無聲的落淚,而她自己毫無知覺。
「阿姊?」阿溫伸着小手撫着她的臉頰,把臉貼着她小聲說道:「你若捨不得他,我們就回去吧。」
姜暖緊緊地抱住了越來越懂事的弟弟,然後把眼淚蹭到他的肩頭:「不回去。阿姊累了……」
一路南行,他們一行人隨着姜暖的心意走走停停,行進的緩慢。
臘月二十八的時候,四處都飄起了年味。他們已經到了大梁的中部腹地。
一路上有畢月卿差人前後打點着,他們走到哪裏都是好吃好喝的沒受什麼顛簸之苦。
「月卿,我們在這裏過了年再走吧?」姜暖站在才入住的寬敞的院落中央,四處張望着,瞅着一切都挺新鮮。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這都是她走的最遠的旅行。
雖然陪她看風景的人不是她心心念念想着的那個人,可姜暖覺得也沒啥可抱怨的。畢竟今年可以這麼多人守在一起過個年了,比去年又好了很多。
「好。」姜暖說什麼,畢月卿都會溫柔的答應。這一路,他只希望永遠沒有終點才好。
既然做了決定,姜暖就很快地忙碌了起來,她給隨行的每個人都安排了事情,然後拉着阿溫和楊玉環就要上街:「現在天色還不太晚,我們出去看看能買到什麼,過年總不能湊合。」
「我也想去。」畢月卿對着已經走到門口的幾個人說道。
他是盲人,新的地方對他來說行動是極為不便的。所以還站在院子中間的他,望向她們的目光是茫然的。
「那就去啊。」姜暖馬上又走了回來,牽起他的手說道:「我們要買好多好多年貨,你來幫我提東西。」
「嗯。」握緊手中溫暖的小手,畢月卿乖乖地跟在姜暖的身側,心裏幸福的發酸。
而身邊的姜暖則是忽然的想起了八月十五的那一天,她的手被岑相思牽着,兩個人像新婚的小夫妻一樣去跑馬鎮買菜,她只管買,而他一臉傻笑的去付銀子……
姜暖用力的甩了甩頭,想甩去心中的那抹疼。
臨近年關,這處繁華的重鎮直到傍晚依舊是繁華而忙碌的。商鋪的門都大開着,迎接着來來往往的客人。
幾個人邊走邊看,姜暖把自己見到的新鮮玩意都繪聲繪色的講給畢月卿聽,並且拉着他的手不停地讓他摸着摸那:「你看看,這個是不是帝都也沒有見過的……」她知道,對於一個盲人來說,手就是眼睛。
轉了兩個時辰,幾個人在外面吃了飯,還叫了飯菜讓夥計給送回了住處給大夥吃。收穫滿滿地回來了。
在寬敞的堂屋裏,姜暖把採買回來的東西逐樣兒拿出來從新看了一遍。然後拿出壓在下面的紅紙說道:「都誰會寫字?」
於是會寫字的人都站了出來,不知道姜姑娘要做什麼。
「玉環,去把那邊的筆墨拿來,把你們的名字都寫下來。」
「阿姊,我先寫。」阿溫先從一堆人里擠到了桌子邊。
「你不用寫,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嗎。」姜暖把毛筆先遞給了白黎:「你先寫,我一直弄不清你的名字是哪個字。」
「是。」白黎接過毛筆,一筆一划地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了紙上,姜暖伸頭看了一眼,就把整個硯台都扣到了白黎的胸口上。
還等着寫字的眾人都傻了眼,互相看着,不知道方才還高興的姜姑娘怎麼就翻了臉。
楊玉環湊到桌子旁邊,拿起白黎寫的那張紙一看,就覺着眼熟,「哦……原來那些綁匪的信件都是你寫的?!我說怎麼看不見人呢!」
白黎慚愧地低下了頭:「是王爺讓我寫的。說我的字沒人認識。」
「什麼綁匪?」阿溫直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曾經被『綁架』的事兒,一聽這個立馬就來了興趣。
「暖暖是要寫春聯吧?」畢月卿走過來說道:「不如我來寫吧。」他站在眾人前面,手伸在身後擺了擺,這些人大多是一直跟在他身邊伺候的,自然會意,大家一哄而上趕緊忙活起來。
先把木頭樁子一樣立在桌前的白黎給拖了出去,然後擦桌子的擦桌子,裁紙的裁紙,倒是其樂融融。很有過年的樣子了。
「你還是找機會和姑娘認個錯吧。」本來不想和白黎說話,可端着一壺熱茶走過的楊玉環看見後院的水井旁正笨拙地洗着衣衫的他,還是勸了一句。
「姜姑娘不是真和我生氣。」白黎停下手裏的活兒,很耐心的說道:「她是生王爺的氣。可王爺又不在這裏,就只好沖我發火了。」
「我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楊玉環似乎是在看着一個怪物:「你這麼明白,姑娘讓人寫名字,你幹嘛還往前湊啊?難道是怕她把你和王爺一起騙她的事兒忘了麼?」
「是我忘了那些綁匪的信是我寫的了。」白黎無奈的說道。
「!」楊玉環覺得自己是沒法和他說話的,這人腦袋裏一定是住着一頭豬!所以她端着茶壺快步走開了。只想離遠一點,以免被傳染。
大年三十的那天,姜暖親自下廚,和楊玉環一起忙活了一天,煎炒烹炸,可着採買的食材做了好幾個菜。大魚大肉的擺滿了兩桌子,大夥湊在一起算是過了一個熱熱鬧鬧的年。
子時,煙花漫天,與四周的鞭炮聲已經連成了片。
姜暖把人都轟出去放爆竹點焰火,她自己也一直帶着笑意的看着一院子的人嬉鬧。然後她就仰着頭看大朵大朵的盛開的焰火升上了夜空,璀璨綻放,再悄然熄滅,然後不等那些光點散盡,便有一簇新的焰火又呼嘯着升空……
姜暖靠着門框用一個姿勢站了很久。沒人知道,她只是不願意低頭讓人看到她眼中的淚水。
畢月卿就站在門裏。
他看不見焰火,心裏只有姜暖。那就是他今生最美麗的夢了。
此時此刻,大梁的帝都里,岑相思也站在丹陛上看着滿皇城的焰火,手裏拿着一卷蓋了玉璽印記的退位詔書。
一個多月的時間,他用雷霆的速度清洗了大梁的朝廷,又用鐵血的手段誅殺了一批永遠不可能臣服於自己臣子,今天,他終於拿到了這份惠帝的退位詔書,心裏並沒有多少感慨,無喜無悲。
漫天的煙花里是他無邊的寂寞,他想姜暖……
可他還要忍受這份分離的痛苦,現在還不是把暖暖接回來的時候,有些心懷叵測的人還在藏着,他還需要一些時間。
「暖暖啊,不要走得太遠,我會給你這一世長安。」岑相思對着夜色說道。
二月末,一條使大梁人目瞪口呆的消息終於傳到了姜暖的耳中:惠帝岑植在年前的時候下了罪己詔昭告天下,歷數自己在位的十三條不可饒恕的罪過,宣佈退位出家,禪位給岑相思。
至於在位十多年的惠帝為何不把皇位傳給自己親生兒子,而傳給了自己的弟弟,老百姓們是不懂的。
謀朝篡位的據說就是皇帝的親生兒子,而逍遙王岑相思正是力挽狂瀾的肱骨之臣,他是在惠帝以死相逼下才不得已接受了皇位,這些都已經被史官言之鑿鑿地記錄了下來。以後,千秋萬代,在世人的眼中這都將是『真相』。
岑相思登基的那天姜暖把自己獨自關在了房間裏,不許任何人進去。
她想好好地痛快淋漓的哭一場讓自己的情緒紓解一番,可她呆坐了半天,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畢月卿站在門外,一動不動的傾聽着屋裏的動靜,唯恐她一時想不開出了差錯。
掌燈的時候,緊閉的房門終於打開,脫胎換骨一般的姜暖瞪着血紅眼珠子走了出來:「我心裏難受,可我哭不出來。」她對着站在門口的畢月卿說道。
畢月卿伸出雙臂把她輕輕地擁進自己的懷中:「暖暖,你選擇了他,就不能怪他啊……」
姜暖把頭抵在畢月卿的胸口上:「非要坐在孤家寡人的位子上麼?」
「他手裏握着大梁的一半兵符,只要他活着,終是惠帝的眼中釘肉中刺。」畢月卿感覺到她體力的不止,說話已經氣息不穩,於是他想扶着她進屋去坐下。
姜暖不動,死命的用頭頂着他:「你進過皇宮麼,見過宮裏的女人麼?那不是人呆的地方,好人都能逼瘋……」
「我只想要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啊,怎麼就這麼難……」
「暖暖,他不是白衣百姓,對他來說,你要的平平安安真是太難太難了,也許只有坐在那個位置上,才能仍你真正平安吧。」
「可以後呢?我要和一大堆女人去分享他嗎?一想到這些我就想吐啊!」姜暖說着一把推開畢月卿,蹣跚着走到牆邊,一手扶着牆,一手捏着自己的喉嚨,乾嘔起來。
畢月卿痛苦的別過頭去,然後摸索這進了屋子,摸到桌邊倒了杯涼茶出來。
「漱漱口,不要咽下去。」他把茶杯送到姜暖的手邊:「讓我給你號號脈?」
「不用。」姜暖接過茶杯來漱漱口,吐掉。
「看來是瞞不住了,我是有孕了。」她苦笑着說道。
站在院子外面的楊玉環聽到後吃驚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後她喃喃自語:「姑娘啊,你怎麼不說呢?我若是知道你懷了身子,說什麼也是不會讓你再受一點累啊……」
一條手帕伸到楊玉環的面前:「你哭什麼,這不是好事麼?」白黎不解的說道。
「好什麼?」楊玉環喊了一聲又趕緊捂住了嘴:「姑娘還沒有和王爺成親呢,現在王爺又成了皇帝,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盯着要往宮裏送女兒呢,而咱們還在一路往南走,這不是離王爺越來越遠嗎?姑娘大着肚子可怎麼進宮?不是會讓人戳一輩子脊梁骨嗎?」
她小聲的連珠炮似的一通追問都是白黎不曾想過的。他性子直,幾乎不會拐彎,腦子裏只知道聽從主子的安排,別的基本不會多想。
現在被楊玉環這麼一問,他只是頓了頓,然後就說到:「別人說什麼就說嘛,只要主子喜歡姜姑娘就是了,幹嘛要想那麼多?」
「你!」楊玉環覺得自己和他說話多了能早死幾年,於是一把推開他拿着帕子手,「你離我遠點,我看見你就頭疼!」
白黎想了想,沒有走遠而是走近了楊玉環,並伸手摸到她的額頭上:「你頭疼一定是病了,和我理你遠近沒有關係。」
楊玉環立時目瞪口呆。活了二十三歲,她忽然驚悚地發現,她竟然被一個男人摸了腦袋!
「暖暖,你現在這個樣子,不如我們不要再走吧了?」院子裏,畢月卿說出了最不想說的一句話。
他心細如髮,早就發現了姜暖的異處,比如近日他就察覺她總是在早晨乾嘔,而且聞不得馬匹的味道。只要在馬車裏坐一會,就會昏昏欲睡……
他學過醫,這些症狀代表了什麼,他自然是知道的。
「走。為什麼不走?」姜暖站直了身子。
「對啊,姑娘,咱們還是趕緊回帝都吧!」楊玉環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白黎,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要是再過幾個月,怕是藏不了啊。」
「不回帝都。」姜暖一口就回絕了這個建議,不容商量:「我們繼續往南走。」
「往南走,實在沒有地方去了,我們就去渭國,月卿,你歡不歡迎我去你府上做客呢?」姜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色非常難看。
「暖暖要是肯去,我自然是歡迎的。」畢月卿擔心地看着她。
「那好,休息一晚,明天我們接着走。」姜暖揮了揮手,做出了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然後她的手臂就被畢月卿捉住了:「暖暖,你的氣息不穩,讓我號一下脈……」說着,他不容姜暖推卻,把手指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脈搏上。
「嗯,沒什麼大事。」過了好一會兒,畢月卿才鬆開她的手腕,「以後上車下車動作都輕些,你這樣子,哪裏像是要當娘的人呢。」
「當娘?」自從那日借着給馬匹買藥偷偷地到藥鋪里去診了脈,姜暖一直隱瞞着自己有孕的事情。
她並沒有像楊玉環想的那麼多,只是一直沒有把自己和一個母親的身份聯繫起來。
直到現在,從畢月卿的口中說出這個字來,她才真真正正的面對了這個問題:她有寶寶了,她要當娘親了!
「嗯,我會好好的。」姜暖點了點頭,聲音輕柔地說道。
休息了一夜,幾乎是沒人能夠睡好,各懷心事。第二天,幾輛馬車繼續朝着南方駛去。
只是仿佛從那一刻起,姜暖肚子裏的寶寶似乎突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開始用盡方法展示起自己的存在感來。
姜暖吐得已經恨不得連膽汁都噴出來了,幾乎是吃什麼吐什麼,人也委頓了很多。
幸而有畢月卿一直守在身邊,用了不少方法,總算是沒讓她把肚子裏的孩子也給吐出去。
阿溫也乖巧的守在姐姐的身邊,不停的給那個不安分的小東西說着好話:「寶寶你要乖啊,不要再折磨我阿姊了,你看看她現在吐得……我們所有的人都吃不下去飯啊。你真是太噁心人人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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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萬更,對於我來說終於是寫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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