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傅……」岑相思口中輕輕地重複着這幾個字,眼睛卻瞟向了對面斜倚着身子裹在一襲銀白色狐裘中閉目養神的畢月烏身上。
「你看着我做什麼?」畢月烏慢慢地睜開眼睛,一雙眸子幽幽地斜睨着岑相思帶着化不開的情愫,「雖然人人都尊稱我一聲『殿下』,但誰不知道我這個渭國的太子不過是留在你梁國的質子而已。我這日子過的有今兒沒明兒的,哪裏會去關心你家朝廷里那些『老太傅小太傅』是誰……不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罷了。」說着,他自車廂擺着的矮几下摸出一個小酒罈來晃了晃。
不等畢月烏伸手拍開酒罈上的封口,岑相思衣袖飄然揮出,紅浪翻滾間酒罈已不見了蹤影,他把卷在紅袖中的酒罈抱在胸前,又靠在了車廂上,懶洋洋地吩咐道:「去姜承府上看看,我逍遙王可不想欠了人家兩壇桃花釀……」
「是。」馭夫在車外高聲應了。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唉……」畢月烏把空了的手掌攏在狐裘里,期期艾艾地說道:「你還老是欺負我武功沒你學的好……」
岑相思索性閉了眼睛,如沒有聽見一般。
此刻的竇崖坐在二人中間,被一種詭異的氣氛包圍着,而他是完全被排斥在他們的世界之外的。這種感覺很不好!為什麼他就覺得那個一直跟在王爺身側的畢月烏那麼礙眼呢?如此想着,他便把視線移到了那『萬人嫌』身上,心道:真沒見過都做了質子還這麼厚顏無恥的人……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不善的目光,畢月烏側過頭來忘去,在對上竇崖視線的一剎那,他忽地展顏一笑,那笑容是強勢的,張揚的,是上位者俯瞰子民般的霸道!笑容里散發着猛獸對自己獵物獨佔的危險……
竇崖覺得自己要被壓得喘不上氣來了,背上冷汗嗖嗖。
「你嚇唬人家竇公子做什麼……」岑相思的話如有魔力一般,才一張口,就化去了這車廂里滿滿地戾氣。
「你又護着外人……」大老虎變小花貓,畢月烏連說話的聲音都帶着委屈。只是這變化也太快了些吧?
竇崖也閉上了眼睛,只想馬車快點到姜府。車廂里太危險了……
馬車才一穩穩地停下,竇崖已掀開了車簾縱身躍下。
雪夜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讓他精神一振,人也舒服了很多,只覺得腳落在地上才是最踏實的。他一個商賈果然還是和那些王孫貴胄不同,不管他多有錢,相處起來好像總有幾根弦搭不上似的彆扭。
岑相思和畢月烏也下了馬車,正並肩立在一處抬頭打量着姜府的大門。
一個紅衣瀲灩,一個狐裘素裹,都是人中的龍鳳,又都生得好相貌,只隨意站着,就是一處風景了……
細碎的雪花,已經變成了片片鵝毛,飛舞着漫天落下。將街道房屋都披上了一層銀裝,讓夜晚的光線也亮了許多。
姜府門前的對聯先把幾個人的目光都引了過去。
上聯:好年好景好運氣,錢來錢來
下聯;大吉大利大發財,都要都要
橫批;溫暖一家親
「哈哈!這像是姜暖姑娘的風格。」竇崖指着對聯說道。
「你那姜姑娘還……真實在。」畢月烏亦是好笑的接口。
「……」岑相思沒有說話,只覺得那兩扇門板上都是金子銀子在閃,好一副暴發戶的氣勢!就這樣的人能寫出『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來?
「阿姊!」悽厲的童聲劃破夜空,直驚得三人都是一怔,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一起縱了身子,直接躍進了姜府的院落。
他們的身影才一動,身後不同方向幾條黑影已經如清風一般的隨了進去,無聲無息沒有一點痕跡便溶在了夜色里。
就在幾個人身形才一落地準備往亮着燈光的後堂衝進去的時候,頭上傳來一陣熟悉的『哈哈』聲來。
「哈哈!阿溫你說他們幹嗎把燈籠都放地上點着?掛起來多好看……」
「阿姊,這是屋頂啊!你在這裏看人家屋裏的燈光自然都在低處。」
「嗯?你怎麼又爬屋頂?小心我揍你!」
阿溫要哭了!他跟個醉鬼就沒法溝通,只能死死地拉住阿姊的一隻手臂,唯恐她一個失足落下去!
晚上走了那麼久,姜暖正口渴。一壇桃花釀,邊走邊喝,到家剛好喝光。那甜甜的微微有點酸辣味道的美酒真是越喝越好喝對極了她的胃口,她讓了幾次,阿溫死活就是不肯嘗一嘗。他覺得在大庭廣眾之下提着個酒罈子仰脖喝酒實在是太沒樣子了,但看在阿姊給他贏回那走馬燈的份子上他也只好忍了這次她如此『豪放』的行為了。
而酒就是酒,哪怕它口感再像糖水,五年桃花釀的後勁也是能把一個不怎么喝酒的人醉倒的。
此時,酒量不喝正好一喝就多的姜暖就是醉了。
不過和所有的醉鬼一樣,她認為自己是清醒的。所以她好笑地看着阿溫拉着自己的小手說道:「阿溫幹嘛拉着我?我知道了,你是看地上有雪,怕自己滑到是不是?」說着她搖搖晃晃地在屋脊上走了幾步然後對嚇得臉色青白的小傢伙說道:「你這臉色和咱家的牆皮一樣,太難看了!還得補!明兒阿姊給你補……補……」
『補』了半天她也沒有想起家裏有什麼補品能給阿溫把這青白的小臉給補回來的,「哎呀,你這個臉色可是不能出門了!都綠了!補不了了,明兒阿姊還是給你買點胭脂撲撲吧……」終於想到解決辦法了,姜暖高興的搖了搖阿溫單薄的肩膀。
「阿姊!你不要亂動了,我拉不動你,這樣你會掉下去摔死的!」阿溫的臉確實已經綠了,他又急又氣又害怕,驚恐的眼睛裏都是淚水就快哭出來了。
「噓……」姜暖把食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後四下看了一下,指着站在院子裏三個表情各異的男人吼道:「你們趕緊把耳朵堵上!我要告訴我家阿溫一些我最最機密的事情呢!你們不許聽……」說着她把自己的耳朵堵上後笑嘻嘻地轉向阿溫說道:「這下他們聽不見了!阿溫,姐姐告訴你哦。姐姐是死過一次的人,所以我不怕死哦……」
「阿姊你胡說什麼!」阿溫流着淚說道:「你不要嚇我,竇公子?是你麼?求你幫我把阿姊弄下去吧……」此時阿溫也發現了地上站着的幾個人,急急地向唯一認識的竇崖求救。
「是真的,阿姊沒有嚇你。我真的死過呢,那回我在路邊上看狗打架,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被一輛車子撞飛了,我就這樣……」她說着一推阿溫,身子後仰已然朝屋下落去,「飄着,飄着就到了……」
兩條身影於瞬間一起縱出,岑相思已是條件反射般地躍起用衣袖裹住了姜暖下墜的身子減緩了她落下的疾勢,然後收回衣袖連同那個不怕死的醉鬼一起抱在懷中,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竇崖終是慢了一步,身形稍頓仍是縱上了屋頂,把已經嚇得半死的姜溫也給抱了下來。然後輕輕把他放在地上。「沒事了。沒事了……」他柔聲安慰着抖個不停的小男孩。
「喂,小鬼!這女人要放哪裏啊?」岑相思不滿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這回阿溫沒有覺得這聲音討厭,他甚至也覺得這聲音好聽了,連忙擦了幾把淚水,整理了衣服對着岑相思施了一禮算是感謝,然後說道:「請王爺隨我來。」
這是竇崖第一次走進姜暖的房間,以前幾次來姜府為了避嫌都未踏進過她家的院落,如今這一看,他心裏還是一涼。雖然想到姜氏姐弟生活艱難,但也沒有想到竟是艱難到如此了!難怪她心心念念地滿腦子都是錢。
偌大的房間只燃着一盞燈頭很小油燈,搖曳間似是隨時都會滅去。而姜暖贏回的那盞走馬燈就端端正正的擺在桌子上,為了節省對他們來說非常金貴的蠟燭,裏面的燭火早就被滅去。
岑相思粗粗掃了一眼,就直接把一直在他懷裏折騰不已的姜暖丟在了那個看着似乎是『床』的東西上,真不知道這家人是怎麼睡覺的!怎麼連個帷帳都沒有,這多不方便……他在心裏想到。
「鞋……鞋……」姜暖只覺得脖子被戳了一下,好痛,口中不滿地嚷嚷道。
「嗯。不用謝。」岑相思冷冷的回道。
「謝什麼?我說的是鞋子還沒脫呢……」揉着脖子歪歪扭扭的坐起,姜暖用兩隻腳互相蹬着把鞋子踢了出去,然後一手一隻拔下腳上的足衣,伸着一對兒雪白小巧的纖足晃悠道:「鞋子沒有脫怎麼睡覺……」
屋裏四個人,三個大男人不約而同的一起紅了臉,而阿溫這個小男人卻白了臉風一般衝到床邊,拉過床里疊的整齊的被子把姐姐的腳蓋住,咬牙切齒的說道:「阿姊!房間裏很多人呢!」
「嘿嘿,我看見了……」姜暖說着伸出兩根手指頭比劃道:「加上你正好四個人,湊桌麻將了。」
「哈哈!」畢月烏攥着拳抵在唇上,樂的肩膀不停抖動着,「這一趟可是出來對了,總比對着你園子裏的那些酸文假醋的秀才們有趣!」
「本王聽說,那首《秋風詞》是你做的?」岑相思滿腹懷疑的開了口。身子慢慢地踱到桌前,拿起堆在那裏的紙張看了起來。
「作詩啊?一百兩。」姜暖馬上接口道。
又是一陣難堪的靜默。
「算了,先送你一首免費的吧。」她搓着手仰着無比沉重的腦袋仔細搜羅着一團漿糊般的記憶,「春眠不覺曉……」
嗯?好像還不錯哦,起勢雖平但中規中矩,沒準兒下一句就會是異軍突起的好詞佳句呢。幾個人都凝神靜氣的側耳傾聽起來。
「春眠不覺曉,」
「處處蚊子咬。」
「夜來大狗熊。」
「專門咬你腳!」
在一刻種的安靜後,畢月烏已經笑得彎腰開始揉起肚子來,而竇崖的臉色則變成了和阿溫一般的慘綠色。
「呵呵……」岑相思冷笑着把他手裏的那張寫滿了毛筆字的紙張塞到竇崖的手裏,提步就朝外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真是少見的才女啊!」
------題外話------
初一,先給大家拜年!馬年行大運,闔家歡樂,幸福平安!
今天這章比較晚送出,見諒!
睡了半天覺,終於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補上昨天欠下的字數。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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