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太醫一聲哀鳴,在場眾人先是一怔,寢宮內頓時變得鴉雀無聲,也不知是誰先哭了出來,緊接着眾人便哭天搶地的哀嚎起來。
四阿哥渾身一片僵硬,他緊緊拉着皇帝的手久久不願意鬆開,他只覺得腦子有些嗡嗡作響,四周眾人的哭聲仿佛一瞬間就消失了一般,他什麼都聽不到了。
看着靜靜躺在床上,雙目禁閉的皇帝,四阿哥的心一陣陣抽疼。
皇阿瑪駕崩了,他愛新覺羅胤禛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登基繼位,君臨天下了。
從前,他雖然是攝政王,也擁有皇帝所能擁有的所以權利,可始終不是皇帝。
他不是聖人,有時候午夜夢回,突然醒來時,他也渴望自己能即刻登基,名正言順擁有這天下,可此刻當真看着皇阿瑪故去,他的心前所未有的疼。
他的腦海里回想起了不久前皇帝將他叫來時的情景。
他對自己說,他病的太久了,活的太累了,該離開了……。
他對自己說,他愧對他這個兒子……。
他給了他一道遺詔,那遺詔他已經看過了,現在就在蘇培盛手裏。
看到遺詔那一刻,他的心是狠狠地揪在一起的。
他的皇阿瑪,差不多癱瘓在床大半年了,每日連說話都很吃力,下床走路更是不可能,手連喝水都杯子都拿不穩。
可就是在這樣艱難的情況下,皇阿瑪卻每天堅持練字,為的就是親筆寫一份遺詔,將這天下名正言順的交給他。
雖然哪怕沒有這遺詔,也麼可人能夠搶走本該屬於他的位置,可是皇帝這麼做,他內心很震動。
平心而論,四阿哥心裏是怨着皇帝的,從前的皇帝偏寵廢太子胤仁,後來又********想扶持年幼的胤祁為君,甚至不惜出手製造矛盾,讓他們這些兄弟互相殘殺,只為給胤祁鋪平道路。
面對偏心到了這個地步的皇帝,四阿哥不可能不怨,所以在他成為攝政王后,雖然還敬着皇帝,在皇帝有生之年依舊保持他身為帝王的尊容,可是這僅僅是因為他們是父子,因為皇帝是他的阿瑪,因為這割捨不斷的血脈親情,他內心深處甚至有些牴觸,可如今皇帝這樣費盡心力留下遺詔給他,他是感動的。
看着自家四爺一直握着皇帝的手沒有動彈,跪在一旁的靳水月知道他很傷心,很難過,她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去安慰他,這個時候,他更想一個人好好待着才是。
她甚至有些想把一屋子人都趕出去的衝動,可理智告訴她,這不行。
一屋子的嬪妃,皇子皇孫們都是名正言順來奔喪的,趕不得。
宮內的喪鐘想了起來,皇帝駕崩的消息隨着這悠揚的鐘聲傳到了紫禁城的大街小巷。
朝中大臣和命婦們很快身着喪服進宮了。
宮中這頭也由內務府發下了早就準備好的喪服,伺候着各位主子們更衣。
皇帝的梓棺也是早就備好了的,貼身伺候皇帝的太監許銳帶着人上前來,準備為皇帝淨身後換上龍袍裝殮入棺,只是見攝政王一直坐在床前握着皇帝的手,他們有些不敢打攪,一直在旁邊侯着。
此刻離皇帝駕崩已經一個時辰了,不能再拖了。
許銳看着一旁的攝政王福晉靳水月,眼中滿是哀求之色。
「王爺,諸位王公大臣們正在壽皇殿外等候,皇上該入棺了。」靳水月也知道拖不得了,便上前柔聲說道,可一連說了兩次,坐在那兒的四阿哥都一動不動。
「王爺。」靳水月嚇了一跳,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連忙推了他一下,她怕自家四爺哀傷過度傷了身子。
「什麼?」四阿哥被他一推,突然從無盡的回憶中醒了過來,見殿內的人都退了出去,就剩下靳水月和幾個太監了,他又見靳水月張嘴說話,卻又什麼都聽不見,便低聲問了起來。
「皇上該淨身更衣了。」靳水月柔聲說道。
「什麼?你說什麼?」四阿哥卻什麼都聽不到。
「王爺,你……。」靳水月一下子就急了,一揮手讓許銳等人退了出去,殿內就剩下他和四阿哥兩人,當然,已故的皇帝也在。
靳水月見他一臉茫然的看着自己,而她說什麼他似乎都聽不到,她一下子就急了。
難不成她家四爺聾了?
「沒事沒事」靳水月一下子抱住了他,輕輕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四阿哥也察覺到自己聽不見她說話了,甚至聽不見任何聲音。
反應過來後,他也急了,不過卻在靳水月的安慰下慢慢冷靜下來了,他輕輕伸出手將她緊緊抱住,兩人就這樣互相依靠,互相安慰。
不知道過了多久,四阿哥只覺得耳朵嗡的一聲響,慢慢的,他能聽到一些聲響了,到最後他聽到了外面的哭聲,仿佛一瞬間,他就恢復了正常。
「水月,我沒事了。」四阿哥輕輕拍了拍靳水月的背說道。
靳水月聞言鬆了一口氣。
「剛剛屋內人多,哭聲太大,我又傷心,一下子就覺得腦子裏空白一片,就想着過去的事兒了,也沒有察覺到自己突然就聽不見了。」四阿哥看着她,知道她擔心自己,連忙解釋道。
靳水月聽了便知道他這樣的情形是屬於哀傷過度,加之外力刺激造成的,幸虧已經恢復了,剛剛可把她嚇得不輕。
「沒事沒事,我沒事了。」四阿哥緊緊握着她的手說道。
「壽皇殿那邊已經準備好了,皇上該淨身更衣了。」靳水月看着四阿哥,柔聲說道。
四阿哥聞言看着躺在床上的皇帝,過了好一會才點了點頭,讓許銳等人進來了。
皇帝駕崩,他心裏難受,可再難受日子總得過下去,再難受也得挑起本該屬於他的責任,一切都要有條不紊進行下去,無論是宮裏還是朝堂,都耽誤不得。
他能傷懷的時間並不多,如今必須去做他該做的,那就是前往壽皇殿,主持大局。
靳水月早就換上了一身素淨的喪服,頭上的珠釵也都褪下,只戴了一朵白花。
她在偏殿親自伺候自家四爺換上了喪服後,一同往壽皇殿去了。
壽皇殿很大,能在裏頭奔喪的自然是皇族中人,殿外則是朝臣,壽皇殿院外跪着的是外命婦們,至於長街上,則跪滿了宮內的奴才們。
四阿哥帶着靳水月過去時,皇帝的梓棺尚未送過來,不過殿內已經站滿了嬪妃和皇子皇孫們。
「拜見攝政王」。
四阿哥一進去,除了宮中嬪妃,其餘眾人皆向他行禮。
「額娘可從暢春園回來了?」四阿哥揮手示意眾人免禮後,看着身側的靳水月,柔聲問道。
「我今兒個進宮前就派人去了。」靳水月柔聲說道。
因四阿哥讓人回來交待時也提了德貴妃今兒個去了暢春園,皇帝若是駕崩,肯定得回來奔喪,靳水月知道自家四爺的意思,便讓人去暢春園給德貴妃傳話了,不過在靳水月看來,即便她不派人去,宮裏也會送消息去的,再說皇帝駕崩時敲響了喪鐘,暢春園也是能聽到的。
如今離皇帝駕崩都一個半時辰了,按理說德貴妃應該已經到紫禁城了,可殿內卻沒去她的蹤影。
四阿哥聽說她已經派人去了,便沒有多問。
過了一會,皇帝的梓棺送到了壽皇殿正殿中,眾人在禮部官員的指引下行禮跪拜。
待得跪拜完後,眾人才起身,十三阿哥便上前高聲道:「皇阿瑪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因由攝政王繼承大統,君臨天下。」
十三阿哥話音剛落,十二阿哥等人便出言附和。
殿中諸位嬪妃和八阿哥等人先是一愣,緊接着也恭聲稱「是」。
四阿哥登基本就是鐵板上釘釘的事兒,即便旁人反對也改變不了,因為四阿哥在過去的半年內,已經成為了大清朝實質上的掌控者,人家已經坐穩了這帝位,他們反對有用嗎?這和找死有什麼分別?
殿內宗親們達成共識,殿外的朝臣們更是早就認了四阿哥為主,自然也都高聲附和。
欽天監的人更是呈上了吉日,由四阿哥欽定登基的吉日和吉時。
今兒個是五月初七,九天後五月十六是吉日,午時是吉時,四阿哥便選了這一日作為他登上大寶,君臨天下是吉日。
眾人見他已經定下了,便要下跪行禮恭賀,三呼萬歲。
靳水月也輕輕拂了拂衣擺,準備下跪行禮,這還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正兒八經向他行大禮呢。
這個時代,男尊女卑,女人不過是男人的附庸,但是他們之間卻不一樣,自己嫁給他這麼多年就沒有給他行過禮呢。
這一次眾目睽睽之下,怎麼着也得做做樣子。
安安和珍珍站在不遠處看着自家阿瑪,眼中滿是驕傲之色,她們的阿瑪就是這天底下最厲害的人了。
「慢着……。」
就在眾人準備行禮之時,卻有高喝聲傳來。
大夥還納悶呢,是誰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搗亂?不要命了嗎?
然而待大家回頭一看便釋然了,竟然是四阿哥的生母德貴妃,人家馬上就是皇太后了,可以說是這天底下唯一一個能讓四阿哥忌憚的人,也怪不得敢在這個時候阻攔了。
不過,當大家看清楚德貴妃身後跟着的人時,瞬間有些呆滯了。
十三阿哥等人時四阿哥的心腹,眼看着德貴妃從暢春園回來竟然把十四帶進宮來了,十分生氣。
至於八阿哥等人倒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了。
他們是這場奪嫡之戰的失敗者,如今完全沒有機會翻身了,日後註定要在老四手底下討生活,得戰戰兢兢過一輩子,如今看到十四回來給老四添堵,他們心情好的很。
「十四弟,你不是奉旨守皇陵嗎?未經傳召便進宮,十四弟如此膽大妄為,還有沒有把聖旨放在眼裏?」十三阿哥忍不住站出來高聲喝道。
「老十三你住口,這兒可沒有你說話的份。」德貴妃衝着十三吼道。
十三阿哥聞言當然不服,憑什麼他不能說話?
「娘娘求了王爺去暢春園避暑,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靳水月見自家四爺臉色鐵青,手指都在顫抖,她知道,德貴妃這個老女人又一次成功傷了他的心。
她家四爺真是個笨蛋,明明被這樣的額娘傷了多次,拋棄了多次,為何還對她抱有希望?為何還指望着他這個額娘會真的改變?
德貴妃明明就是利用她家四爺對她的孝心來作祟。
去什麼暢春園?完全是騙人的,她出去這一趟就是在在回來的時候趁機把十四帶進宮吧。
十四進宮做什麼?莫非是來奔喪的?她才不信呢。
也不知道這對母子又想做什麼,可不管他們做什麼,她都不會再讓自家四爺因此難過傷心了。
「這兒也沒有你說話的份兒。」德貴妃見靳水月居然站出來諷刺她,當即瞪着眼睛吼道。
「恐怕要讓娘娘失望了,有些話還真是不吐不快。」靳水月也沉下臉來了,德貴妃都可以在這樣的場合公然發難,她又何必在給誰留面子?
德貴妃聞言正想呵斥她,四阿哥那冰冷的聲音卻在耳畔響起。
「額娘有沒有想過,您這樣偷偷帶着十四弟進宮會有什麼後果?上次兒子和您說的話您還記得吧?」
德貴妃聞言渾身一顫,她當然記得了。
胤禛說了,只要她高興,無論是住在宮裏還是園子裏,都隨她,他也不會再限制她的自由,可她若是再敢亂來,他就要了十四的命。
「我有皇上的聖旨,是奉了皇上之命帶十四回來的。」德貴妃揚起頭高聲說道,卻不敢去看四阿哥,似乎刻意躲避他一般。
四阿哥聞言看着德貴妃和站在她身側的十四阿哥,臉上滿是諷刺之色,看來都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這對母子依舊沒有放棄,依舊在做垂死掙扎。
這就是他的額娘,利用他對她的那份孝心,知道他對她始終抱有一絲幻想,渴望得到多年來沒有得到的,屬於她這個做額娘的那一絲關愛而一次次利用他,欺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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