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烏的眉頭果然皺了起來。
他有一張粗糙黢黑的臉,瘦削的雙頰微微凹陷,顯得顴骨突出,就仿佛是「生活困苦,風霜磨礪」這八個字的具象化。
他緩緩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一種麻木感,又因為那麻木感,皺眉時顯得格外冷漠和不近人情。
丹梵原本低着頭跟在他身後,進來準備為他倒喝的,可一見他那表情,身體下意識就是一抖,神色惶恐的僵在了原地。
吉烏默不作聲的朝着林瑜走來,他走的不快,但有一種叫人不敢動彈的壓迫感。
林瑜意識到這並非是他本人走的有多氣勢洶洶,更多的是因為身邊蘭禮和丹梵對他的恐懼彌散到了空氣中,影響到了她的感知。
可這也不算是誤導,通過外界的反應,林瑜的潛意識發出了危險的信號。
她立即將手朝着彎刀探去,但蘭禮在下一刻嚴嚴實實的擋在了林瑜身前。
吉烏頓時高高的揚起了眉毛:「你是被魔鬼蒙了心竅嗎?為什麼擋在我的身前?」
「哥哥!」蘭禮露出懇求的表情。「別!求你!她是閼氏的侍女!」
吉烏的臉上並沒有憤怒的表情,他只是抿了抿嘴唇,就在林瑜以為他會就此停止他想做的行為——不管他之前想做什麼的時候,他一拳揍在了蘭禮的臉上,嚇了林瑜一跳。
他看起來很平靜,因此那一下就顯得極為突然,讓人毫無防備。
蘭禮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捂着鼻子抬起臉來的時候,鼻子裏流出了鼻血。
他掙扎的想站起來,林瑜連忙蹲下身去扶住他,擔憂道:「蘭禮,你沒事吧?」
吉烏站在他們面前,抬腳就要踹在林瑜身上。
他需要把她踹的無法動彈,然後卸掉她的武器。
只要再狠狠揍上一頓,如同馴服動物,不聽話就打的話,家裏很快就又會多一個馴順的奴隸。
這種事情,他已經做的很有經驗。
「閼氏是我們的神女,而這個女人不過是一個大塗奴隸,她之所以有幸能伺候我們的神女,我們尊貴的閼氏,不過是因為閼氏前往北戎的路上,沒有北戎的女人。現在,無數的北戎女人都期盼着成為閼氏的貼身侍女,這個大塗女人是王賜給你的奴隸,那也就是我的奴隸。」
林瑜立刻意識到,自己之前還是太過優柔寡斷了。
她竟還想着先禮後兵。
她甚至還在意蘭禮的想法,想着自己要是傷到了他的哥哥,會不會激起他的憤怒和仇恨。
高貴的出身往往會讓人產生錯覺,好像整個世界都是知書識禮,體面溫和的。
貴族之間當然也會有所衝突,但這種直接粗野的暴力,卻是貴族們所鄙夷的。
「哥哥!不要!!」蘭禮強撐着爬到林瑜面前,擋住了他踹來的那一腳。
當吉烏伸手想拽住林瑜的頭髮時,她感到了一陣荒謬。
像吉烏這樣的人,他想的很直接,要的很直接,做事也會很直接。
他不需要禮儀廉恥,也無法和他溝通禮義廉恥。
林瑜再不猶豫,立刻抽出了彎刀。
「滾開,或者死。」
她的刀尖頂在了他的下巴上。
她迫使他向後退去,自己也從蘭禮身邊慢慢起身。
之前林瑜原以為,要近距離的殺死一個人,或許會很困難。
林瑜只要想一想,有一個人——甚至是一隻動物的呼吸,會在自己手中停止,她都覺得恐慌。
可此刻,她發現只要有足夠多的憤怒、仇恨,甚至是恐懼,她的激情會貼心的取代她的理智,讓她能朝着一個近在咫尺的活人揮出彎刀——甚至不在乎他的鮮血可能會濺滿自己一身。
殺人沒有那麼難。
這個事實並沒有讓林瑜感到高興,她反而有些難過。
吉烏立刻後退了。
男人和女人的體格不同,力氣也不同,但一個有武器的人和一個沒有武器的人,也完全不同。
「你只認力量,是嗎?現在你該跪下,被我隨意毆打嗎?」
吉烏退的緩慢,而彎刀又足夠長,林瑜的刀尖抵着他的脖頸。
「自以為是的東西,膽敢擅自揣測閼氏的心思?!」她察覺到吉烏的眼神閃爍,顯然在尋找反擊的破綻,立即高聲怒喊了起來:「她是天神最寵愛的女兒!而我,是她親自選定的貼身侍女,她的祭司!她的化身,她的代言人!你敢如此冒犯我?想讓我成為你的奴隸?!你褻瀆了神女,也褻瀆了天神!!」
吉烏頓時一愣,旋即咆哮了起來:「你是大塗女人!!大塗人怎麼可能成為神女的祭司!」
「神是天下的神,大塗和北戎都是他的領域,所有的人類都是他的孩子!而你竟敢愚蠢的割裂神的領域!天神會降罪於你!」
吉烏吼叫道:「你胡說——!」
「我——會代她降下懲罰。」林瑜從沒想到,自己可以說出這麼可怕的話,決心去做這麼可怕的事情:「我,會刺瞎你的一隻眼睛。」
她抬起彎刀刺向吉烏的眼睛。
不過,林瑜想,她並不清楚人體的構造,或許這一刺,他會直接死亡也說不定。
她沒能刺進吉烏的眼睛,這個目標對之前從沒有近距離親手殺人的林瑜來說,算是個精細活。
眼睛的範圍有些太小,而她雖然感覺自己心情平靜,但握着刀的手其實並不平穩。
她的顫抖給了吉烏轉身逃跑的機會,於是林瑜只能追上去,將彎刀捅入他的後背。
那一瞬間,林瑜想,如果蒼洮這時候出現在帳篷外,對她說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話,她會恨死他。
可是沒有,他沒有出現。
或許她所想要體驗的「普通人」的生活就是如此,蒼洮甚至不必特地安排,她就能迎面接受那些原本她可以避而不見的,令人不快甚至鄙夷的「污穢」和「低賤」。
吉烏朝前撲去,倒在地上,掙扎着往帳篷外爬行,好像只要能離開,自己就還有機會獲救。
看着他垂死掙扎的樣子,林瑜覺得人類真的很奇怪。
剛才她還覺得,殺死一個人並不困難,可現在,她想上去補刀,讓他徹底死亡,手卻不知為何,無法動彈。
一個生命在竭盡所能的求活,要怎樣的殘忍,才能動手剝奪這最後的希望?
更何況,被刺了一刀後,刀又留在了她的手裏,吉烏已經註定活不了多久,何必再讓自己難受?
看着她提着染血的彎刀站在原地,望着吉烏卻不再動作,剛才吉烏和蘭禮爆發衝突後就蜷縮在角落裏的丹梵突然沖了出來。
「祭司大人!」
她用帶着濃重口音的北戎話,仰着臉瞪大了眼睛,向她祈求的跪拜。
「祭司大人!您說所有的人類都是神的孩子,那麼,那麼阿拉貝拉部的人和戈斯曼德部的人性命一樣貴重嗎?」
林瑜忽然猜到了她想說什麼:「是。」
「那麼,我——」她重重的將雙手拍打在自己的胸口,眼睛瞪得更大了:「我,一個阿拉貝拉部的女人,也可以向您祈禱,請求您的庇佑嗎?」
「是。」
她的眼裏湧出了眼淚:「祭司大人,我懇求您賜予我復仇的恩典。」
「你要向誰復仇?」
她轉頭望向了吉烏,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他殺了我的孩子。」丹梵道:「被俘虜的時候,我抱着我的孩子,他還是個嬰兒,他是不用死的!他還不記事,他可以作為戈斯曼德的孩子長大——他買我的時候,我說過我不會和我的孩子分開,他答應了他答應了」
她一開始的聲音還算平靜,但更像是麻木,直到後來,才悽厲的叫破了音。
「可是把我和孩子帶回來之後,他就掐死了他!他就掐死了他!他說他不會養其他部落的野種!」
「你想怎麼做?」
丹梵望着林瑜手中的彎刀,露出了渴求的神色。
「這個不能給你。」林瑜將彎刀收回了劍鞘,然後她猶豫了一下,從懷中掏出了匕首。
「這個,給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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