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琅在原地呆了半晌。
直到季時宴落水那一處的漩渦又被另一道浪蓋住。
風一吹,沒有烤乾的衣服有點冷。
他想起剛剛季時宴的觸碰,有點輕柔地擦過他的眼睛。
他爹從來不做過這樣的動作。
帶着一點親昵,又有點珍惜似的。
很小的時候,雲琅有記憶以來自己就在別苑,陪在身邊的只有一個嬤嬤。
那個嬤嬤對他不好,給他吃的經常都是冷食。
到兩歲雲琅也不會說話,她越發的不耐煩。
直到卿酒酒回來了,他才感受到溫暖,但他爹一直恨不得殺了他們娘倆。
他知道季時宴不喜歡子嗣。
可是後來娘親墜崖,自己身中噬心蠱,季時宴又不知道怎麼轉性了。
雲琅有一年多過得恍恍惚惚,醒來被噬心蠱折磨的痛不欲生,抓心腦飛,卿酒酒又不在身邊。
意外的是,每次醒過來抱着他的人都是季時宴。
他顯然不會抱孩子,很多時候把雲琅勒的很疼。
他很想娘親,可是娘親不在。
他嗜血,喝了血才能短暫地壓制噬心蠱的發作。
起先季時宴也只是割開手指頭讓他吮吸,後來他不知道從哪兒聽到心頭血是噬心蠱的克星,就開始割開他的左邊心口。
那一年的事情太模糊了。
好像王府過了一個很冷清的年。
雲琅向來住在別苑,冷清習慣了。
但是他記得,娘親在身邊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周圍嘰嘰喳喳很吵鬧。
那個偌大的王府也會因為娘親雞飛狗跳。
但是一切隨着娘親的消失都沉寂了下去。
那一年的除夕,雲琅難得清醒。
幾個月的以血餵養,讓他對季時宴這個親生父親產生了根本不能違抗的親昵。
甚至除了他誰都不行。
他有限的記憶里,抱着他的人總是季時宴。
他不會哄自己,但是不知道哪裏學來的,會輕輕拍着他的背哄睡。
雲琅對季時宴的感情很複雜。
身邊很多人,尤其是卿秀秀,每回見着他,只要季時宴不在身邊,她都要嘲諷一番。
她說娘親是被季時宴害死的,從懸崖上掉下去死了。
留着他在王府,只是因為季時宴那麼一丁點的惻隱之心而已。
雖然雲琅年紀小,大體也能聽懂一些。
王府的人都說他是孽子,當年還是被季時宴強迫娘親生產,才造成一身病根的。
季時宴不喜歡甚至是厭惡他。
跟他的娘是誰也沒有多大關係,只是因為季時宴根本就不喜歡子嗣。
他小時候曾經被老王爺和老王妃多番虐待,對季家的子嗣有着格外的厭惡。
雲琅聽在耳朵里,也信了。
但他還是不明白,那為什麼自己中了噬心蠱,季時宴沒有將他一巴掌拍死?
他雖然嘴上從沒有說過,可是每次抱着自己的時候,都會抬頭望院子裏的月亮。
他們長得很像,沈默都說,他只有一雙眼睛不像季時宴。
可是季時宴卻格外喜歡盯着他的眼睛看。
雲琅不懂。
如果季時宴對他只有厭惡,那為什麼一次次割開心口的那塊肉呢?
子嗣對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麼?
有一次季時宴剛給雲琅餵完血,抱着他在院子裏拍哄。
雲琅突然抱着他的脖子,囈語了一聲:「娘親。」
拍他後背的手就頓住了,久久地停在他的背上,
那其實是雲琅很無意識的一聲,他也沒有想要得到什麼回應。
娘親陪在他身邊的時間太短,他受噬心蠱的折磨又太狠,其實小腦袋忘記了很多事情,也難以捕捉人類身上微妙的情緒變化。
可是那天,抱着他的季時宴卻埋首在他脖頸間,輕輕嘆了一口氣。
那讓雲琅覺得,季時宴似乎有點傷心。
雲琅想不通的事情很多,他爹對娘親的傷害也很多。
此生不見是正常的,可是他剛剛為什麼又從他爹身上感覺到了同樣的傷心?
就好像,這統領三十萬大軍的虎符對他而言不是重要的東西,他輕易就可以捨棄。
就好像...自己這個兒子也不見得是對他很重要的人,所以他一轉身就扎進水裏去找他娘了。
雲琅盯着掌心那枚對他來說有些碩大的虎符出神。
直到身後傳來一道亮光,一簇屬於藥王谷的信號直升入夜空。
那道信號末尾,墜着一道粉色的長煙。
雲琅眼睛一亮,這個信號,西北方向,是丸丸的!
藥王谷中,娘親為了區分每個人的身份,都有在信號彈上做標記。
他的自然是藍色的長煙,其餘的也有分形狀和顏色。
而在剛才碼頭打鬥時,卿酒酒放出的則是屬於她身份的紅色。
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人趕過來這麼快。
因為是谷主的號令。
而丸丸的信號彈,卻是不曾發射過的。
這代表,丸丸現在人是安全的!
雲琅收起虎符,記着季時宴方才說的話。
朝着那道信號的方向走了一陣,穿過江岸不出意料是一片山林。
山林適合藏身。
但是也因此,雲琅越發知道,季時宴說的出事了只怕不假。
丸丸再怎麼也應該是在碼頭那個位置,而現在人在山林,則代表有人帶着她躲起來了。
能給丸丸造成威脅的,不會是剛剛那幫殺手。
而只在他步入山林的那一瞬間,江岸兩邊就瞬間多了許多火把。
那些火把不言而喻,只可能是找季時宴。
可是——雲琅躲起來看了一陣,發現這些人分了兩波。
一波是殺手,一波是穿着鎧甲的將士。
其中有一小波將士,甚至發現了方才的火堆。
幸好雲琅機敏,因為身上的虎符不是簡單事物,為了不被人追查。離開時他已經將腳印毀掉。
而那將士中有個將軍打扮的人,身邊的人叫他容將軍。
那容將軍一腳將火堆踢翻,罵了一句:「一定不能讓他有命回燕京!」
沒猜錯的話,這些人應當是季時宴的人才對。
難道他爹說的出事,就是這些人反過來要治他於死地?
那波人查探一番無果,大概以為季時宴已經上了岸,於是兵分兩路,一路向內陸查探,一路則繼續水路搜查。
看樣子,是非要找到季時宴不可了。
雲琅踩着一地枯葉,邊盤算着,邊往西北方向探查。
直行二里,他敏銳地在夜色中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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