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卯時,零星退散,大漠廣袤無垠的黑夜,慢慢翻出了魚白,一輪新日淺於雲層,霞光暈染中,煙霧圍繞,襯在伊人臉上,分外明艷。卸下偽裝,恢復原貌,仕林將外袍披在媚娘身上,攬着她席地而坐。
「真美,好久都沒有看過日出了。」望着前方一點點亮眼的光芒,媚娘雙目迷醉,微微合上,又睜開,捨不得錯過這番美景。
「記得上一次是在採藥的時候,迷了路,被困在山上下不來,才等到天亮。」仕林回憶道。
「還說呢,都是你非要找什么九轉龍回草,在山裏頭亂轉,結果東南西北的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害我第二天就着涼生病了。」
「如果不生病,那不也是美事一樁嗎?」仕林低語,溫柔的看着她,風輕撫着齊眉劉海微微顫動,似蜻蜓點水,漾開一池漣漪。
「胡言亂語。」臉上嬌俏的笑意,引得雙頰緋紅,媚娘羞嗔的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呵呵,逗你的。我看看,手還疼嗎?」他輕握起她的手,翻來細看,被藤刺扎傷的地方已結了痂,幾處較深的傷口還隱隱透着紅,他小心的碰觸,低頭吹着。
「可惜身上沒帶着愈肌膏,不然抹一點,好得快些。」再抬眼時,只見媚娘怔怔的看着他,從額發到眉睫到鼻樑到唇齒,只多了唇上淺淺的鬍鬚,其餘一寸一毫都未曾改變,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初次見他的時候,自己也是這樣看得目不轉睛。仕林也痴痴的回望着,從相遇到轉世到此時,雖然她幾經容貌變化,可言行心性卻始終如一,讓他能深深感受她的存在。此刻,他又想感謝上蒼,雖然給予許多磨難,卻也留下了不少機緣,讓他們再度相逢,如果這就是命,他必將承重到底。
「你的胸口還痛嗎?」媚娘伸手覆在他胸膛上。
「好多了,我有良藥。」仕林抓住她的手緊貼在胸前,兩人相視而笑,抵着額頭,依偎着眺望遠方。
「看,太陽出來了。「仕林指着那奪目耀眼的一輪紅日,已不知不覺竄出雲層,升起在漸藍的天空中。媚娘跟着他的視線轉移,萬丈光芒下,脈脈相連的山川大地盡收眼底。與之相比,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能存於這世間的某個角落,與相知相惜的人一起靜靜的感受,已是上天眷顧。
「仕林,你知道嗎,在天上的時候,我也曾跑到天的盡頭,看過日出。」
「天的盡頭?」
「嗯,那是天界,是個能看到天以外的地方。在那裏,我還看到一個人,也在等着太陽出來。」
「哦?他是誰?」
「,以後你會知道的。」媚娘說得含糊,定有難言之由,仕林也不再追問,只點着頭繼續問道:
「那後來呢?」
「後來,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人對我說,小玉兔,將來會有一個人陪着你看日出,帶着你浪跡天涯,看盡世間美好。不過那個將來很遠,你要耐心等待,等到他的出現。」
「所以」仕林心中已明三分,凝視着她,聽她娓娓道來。
「所以我拼命的修煉,不管有多久,在他出現的時候,能讓他看到他所喜歡的樣子,可是第一次見面,還是令他失望了。」媚娘訴說着,心中想起與仕林的初見,因面上的疤痕驚嚇了他而深受打擊,又因白娘子的畫像讓她幻化而重燃希望,當在繡莊裏第一次以女裝扮相見面時,他那驚訝痴呆的摸樣,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怎知她當時內心的喜悅已蓋過了一切,乃至在往後的磨難中都是支撐她堅持下去的信念。
「那個人就是我?」明知答案,卻還是木訥的問着,媚娘聽後嫣然一笑。
「我在奇寶山上還遇到過第二個許仕林嗎?」
「為何從前沒告訴過我呢?」
「我怕擾了你的心,你始終是要回去完成大任的。我不能耽誤你,不能」
「傻瓜,你這般等待,受盡折磨,我既許你一個將來,就絕不負誓言。」
「仕林,我的將來已經看到了,我終於等到了。謝謝你,謝謝你陪着我,讓我擁有從不敢奢望的紅塵歲月,我真的很知足。所以請你答應我,要平安的回去,還有很多人惦念你、視你如生命般重要,你的父母、妻兒,一家人,他們才是你的將來,這是天意,無論我們再怎麼努力,也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止不住的淚滴滴往下墜,放不開的手仍緊緊相握,情未滅,緣將盡,那種情景如同前世的臨別,再一次揪扯着根本熄不了的心。
「媚娘,你總是為我着想,把每一件事情都細想周到。可是,在我的將來里,你要把自己置於何地呢?你知道我心裏並不是」看着他不住的搖頭,便狠心打斷了他,抓住他的雙臂執拗道:
「我知道你心裏怎麼想,是我不敢奢求太多,上天已經給了我一個很美很仁慈的夢,所以我不能再貪睡,不能渴求太多,否則就真的會害了你,更會牽連到許多無辜的人,讓他們跟着傷心,我會一輩子心裏不安的。所以,你要答應我,一定要答應我,不然下輩子,我就不會再記得你。」
「不可以,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我不答應,不答應。」一連數句否決,一把將她擁住,深深埋入懷中,任由疼痛撞擊着體內的每個細胞,撕扯着四肢百骸就要支離破碎。懷中的人兒雖然安安靜靜的伏在他肩頭,卻也是無聲的綴泣着,緊緊環住他的腰際,既然已經不逃不躲,山下隱約傳來的馬蹄聲也打擾不了他們之間的無言傾訴,哪怕離別與危險正步步逼近,彼此心裏已是義無反顧。
當日光鋪灑,驅散了令人難捱的不眠夜時,素貞停下手中正撥動的念珠,抬頭望天,一顆暗淡的星正從西邊划過。同時,許仙也站起,迎向這顆星走出屋外,不經意間掉落了手中的杯子,碎在地上。
「娘!」碧蓮放下手中的藥,呼喊着咳得昏死過去的姣蓉,公甫跌跌撞撞的走到床邊,卻說不出話來,對着一旁的丫鬟直揮手。
「老太爺,你別急,我這就去找大夫來。」機靈的丫鬟明白他的意思,匆匆奔出房間。
「娘,你醒醒啊,哥和安兒就快要回來了,你要堅持住,娘」碧蓮哭倒在床前,泣不成聲。
「姣蓉。」公甫用力的發出沙啞顫抖的呼聲,握起她逐漸轉涼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裏暖着。
「外婆!宮裏頭來消息了,前線打了勝仗,固安和爹就要回來,你醒醒啊,外婆。」曉柔奔進屋內,跪在床前說道。
不一會兒,丫鬟領着大夫前來,診脈過後,大夫搖了搖頭,坐到了一旁寫藥方。
「大夫,我娘她」
「生老病死乃人之所常,老夫人是有福之人,你們切莫太過悲傷,順其自然吧。」
「娘,你一定要撐住,等哥和安兒回來,娘,你聽到了沒有,你醒醒啊。」碧蓮傷心欲絕,公甫呆坐着一動不動,手裏緊握妻子的手,爭爭吵吵了一輩子,早已習慣了姣蓉每天在家裏外操持的忙碌身影和時不時對他挑刺找茬的拌嘴,幾十年的夫妻平平淡淡相依為命,從沒有對她說過什麼貼心的好話,沒有為她做過什麼事情,現在更是束手無策,找不着方向,一下子有種心被掏空的感覺,輕飄無依。丫鬟領着大夫出去後,一家子都守着姣蓉寸步不離。屋外有個小小身影悄悄探進門來,走到碧蓮跟前,伸手為她擦着眼淚。
「心果。」
「碧蓮姐姐,不要哭,我有辦法。」一臉稚嫩的柔聲道。
「你?」大家不可思議的看着面前這瘦小的人兒。只見她湊近了看看姣蓉,灰如石蠟的臉上,雙眼凹陷緊閉,難見起伏的胸膛,毫無半點生氣。
「能給我這個嗎?」小心果指指曉柔髮髻上的簪子,雖然不明就裏,但曉柔馬上取下來給她。心果伸出自己的手指,拿起簪子閉上眼,咬着唇,深深的扎了上去,立刻見了紅。她馬上湊到姣蓉唇邊,將血滴進去,忍着疼,再用力擠着手指,又滴了些才收回手。
「好了,老夫人一會兒就會醒的。」
「真的嗎?」碧蓮不可思議的看着她。
「嗯,相信我吧。」
「心果,好孩子,謝謝你。」碧蓮激動的一把抱住她。
「娘,別傷心了,讓我給孩子包紮一下傷口吧。」聽之,碧蓮立刻放開心果。曉柔抽出自己的帕子,拿起她的小手欲纏上,卻發現,傷口已經癒合,只見淺淺的疤痕。
「奇怪,怎麼好得這麼快?」
「已經不礙事了,就是我怕疼。」心果天真的笑着,感染了身邊的每個人,也給許家帶來了新的希望。一旁的公甫鬆開了姣蓉的手,又握住撫摸着,感受到手心裏逐漸傳來的暖意,放開了愁眉,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第三峰下,祿王部隊呼嘯而過,行至過半就停了下來。陸勝下馬,靠近前方在悠閒吃草的並未見主人的馬匹,搜索周圍,確定無主後將其牽至祿王跟前。
「啟稟王爺,這是我們的戰馬,可能是剛才從林子裏逃出來的。」
祿王看了看戰馬,確屬軍中所有。忽然在馬鞍的夾縫中發現了一根淡藍色的穗子,明顯是女人身上的裝飾物,立刻問道:
「這裏是否還有別的出路?」
「有,剛才我們經過的路口,就是上第三峰的道兒。」陸勝用手指向後方,祿王思索一番,命令返回,大隊人馬跟着調轉方向,朝第三峰前進。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s 4.122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