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沖天,繞月舞。
嫦娥臨在樓台邊,晃晃金光,在臉上撲閃,蹙了眉心的紅。她望向一邊空置的藥杵,只搖頭,久久嘆出一句:
「玉兔,何苦再作繭自縛。」
想起紫薇仙登門造訪,本無往來,見其心切,便開門相迎。
『小仙見過嫦娥仙子。』
『紫薇仙免禮。你我初次相見,不知找本宮何事?』
『素聞仙子,久居廣寒。小仙初登天界,未曾拜見,還請仙子見諒。』
『不必多禮,有事不妨直言。』
『,小仙慚愧,的確無事不登,且屬有因,望仙子相助。』
『到底是何事,你慢慢說來。」
『實不相瞞,小仙此行,是為我那苦命的小兒。』
『你是說,文曲星君?』
『是。還有」素貞知嫦娥素來冷傲,恐直言冒犯,便欲言又止。
『玉兔。』
『仙子你?』
『她的事我自然清楚。』嫦娥果然沉下臉來,肅靜的氣氛讓素貞愈加忐忑。
『小仙慚愧,不該提此不情之請。只是明日,彩鳳映月,素貞斗膽,希望仙子莫要阻攔,一切後果自由素貞一人承擔。』
『你可知那彩鳳映月不同天狼食月?我廣寒宮雖屬天界禁地,卻也是御賜神址,不容下界輕戲。冒犯我者,當自食惡果,是福是禍,不由我定。或許,你該去求見廣目天君,收了天眼,不呈玉帝。』
『素貞知道沖月之舉,乃屬犯忌。可凡人無辜,不知者無罪啊。仙子若有法補救,懇請相助,素貞感激不盡。』
『凡人?豈是凡人?明知我月宮戒律,硬要鋌而走險。』
『她她已轉世為人,即使前生記憶猶在,也是無心觸犯,仙子能否念及其昔日善行,助她一臂之力呢?』
『自從她被貶下界,生死已與我無關,當初執迷不悟,才會有今日,你千年修行,怎也不明就裏。』嫦娥瞟了眼玉杵,孤零零的,離了主人,已塵封了很久。
『她縱是執迷故犯,也不是她的錯。一切都是素貞造成的,是素貞當初不該心軟,留她記憶。如今,她與小兒危在旦夕,作為一個母親,素貞就算毀了修行,也不能袖手旁觀。』
『你這麼做也無濟於事,觸怒天威,你可知後果?』
『為親兒,就算死無葬身之地,我也義無反顧。』素貞眼中擒着淚,強硬不落。在天上,還能看見眼淚,嫦娥覺得自己獨處太久,竟不習慣人間的至情至性。
『你走吧,此事莫要再提。』她轉過身,背對素貞。
『仙子,胡媚娘好歹曾是你門中人,念在主僕一場,若不能相助,還請留有餘地,素貞就此謝過。』嫦娥轉過臉,姣好的容顏已布上愁雲,因為動容,所以更愁。
彩鳳盤旋,射於月上,寒光相抵,折向南天門,嫦娥速飛出玉帶,形成屏障,遮住了光芒,免於被鎮守天將二郎神發現,也壁過了廣目天君的千里眼。玉帶護着彩鳳飛舞,金光全籠在月上,少有的明亮照耀了周身,她仿佛能聽見凡人嘆為觀止的驚呼,嘴角略牽起微微笑意。再看自己的宮殿,好似添了溫暖,當初奔月,也是義無反顧,此後追悔莫及,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留在人間,做個平凡的女人,素貞的淚,讓她想起,自己也是個渴望真情的女人。
笛聲驟停,仕林抬頭望天,一隻金鳳竄入眼帘,國寶之說,果然名不虛傳。不,那不是國寶,是她的化身,一圈一圈,是她的舞姿。她在告訴自己,她做到了,她完成了,她不負眾望。
「快看,那是什麼?」守城士兵遙指天空,個個昂首注目。
「是彩鳳映月,咱們的國寶。」有人大喊,其餘則衝出房門,或推開窗戶,欣賞這一奇觀。
「咳咳。」樊坤乾咳幾聲,小兵們立刻收起視線,站回原位,還有趁機再偷看一眼的。
「將軍,是時候了。」周冕在旁提醒道。
「發吧,命人日夜快馬,直送京城,好讓皇上與太后安心。」
「末將這就去辦。」
「等等。」
「將軍還有何吩咐?」
「分兩路走。」
「是。」周冕不敢懈怠,以他對樊坤的了解,早就猜到他忌諱祿王三分,不會不顧家裏妻小,泰山兩頭,官路、水路,如何走,總有定奪。許仕林一干能否逃過這場劫難就看天意了。
固安站在窗口,緊盯着天,那鳳鳥仍在他眼中停留,像火一樣的燃燒,烈得灼眼。他舉起酒壺,往嘴裏猛灌,洋洋灑灑的濺了半身,空了便摔碎,再開再灌。
「夠了,你預備讓自己醉死在這裏嗎?」嘯山奪過酒壺,力道之大,將固安甩到牆邊,撲了個猛子。
「你別管我!給我酒,我要喝個痛快。我們死裏逃生,留住了小命,難道不應該慶祝嗎?今天,公主大婚,舉國歡慶,難道不應該多喝幾杯嗎?來啊,是哥們兒的,就陪我一起,不醉不歸。」他直起身子,欲搶奪酒壺,嘯山立即抬手閃開,他又跌跌撞撞的撲到窗台上,伸出頭,還未開口便被風嗆到,一陣陣咳嗽,腹內頓時翻江倒海,黃湯傾瀉而出。
「固安,你沒事吧?」嘯山放下酒壺,拍他後背。
「沒事,這點點酒傷不了我。命也記在他人身上,再多的傷又算得了什麼?呵呵,許固安啊許固安,枉你堂堂七尺男兒,大風大浪里活過,到頭來還要靠一個弱女子來換取生存,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孬種、愚蠢到極點的廢物,哈哈哈哈哈哈,清月清月,你說為知己至交,死而無怨,你可知現在,我生不如死,生-不-如-死」他發了瘋似的又笑又哭又抓狂,淚如瀑布,辨不清方向,袖子一舉掠翻桌上所有的杯杯盤盤,乒乒乓乓的落地,碎得徹底。原來,有些記憶如同烙印,即使事過境遷,一旦被撥開,便是難以癒合的疤,不得不面對它的存在。
「你振作一點,這麼鬧,能改變嗎?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怎麼總想不明白?清月這麼做,是為天下、為朝廷和黎民百姓。知己至交,你不過是其中一個,人人都像你這樣,是不是都得生不如死?」嘯山繃着臉,一把抓起趴在桌面上的固安,大聲咆哮。
「別人我管不着,也大可不必。只是我,我不需要,我不需要她這樣,我寧願死,也不要她這樣!」固安猛力推開嘯山,抽出他腰間的佩刀,衝出了屋外。
「固安,你要幹什麼?」嘯山忙追上去,欲阻攔他,哪知他跑的飛快。
「去救她,大不了以命抵命。」
「你別發瘋了,給我回來,單槍匹馬的,別救人不成,反害人送命。」
「那也好過她落入敵軍之手,任人糟踐凌辱。」他的腳下似有風火輪,眼中只有一個目標,耳邊響起的都是那句:為知己朋友,死而無怨。如此痛絞心扉,糾人刻骨的許諾。此時,他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顧,反覆一個念頭:你既無怨,我亦無悔。
「固安,別意氣用事了,就算要救,我們也得從長計議,你這樣衝動,只會壞事,沒有好處的。」嘯山在後面拼命追喊,奈何他健步如飛,自己施展輕功也未能夠及,眼看前方營地大門敞開,士兵分守兩旁。
「快攔住他,別讓他出去。」事出突然,小兵們不明狀況,得令便攔在門口。
「走開,給我走開。」固安揮刀嚇唬他們,企圖沖開封鎖,小兵們認出他來,只躲避不還手。固安見嘯山追上來,便下了狠心,使真功夫,一刀劃在一個小兵的手上,鮮血直流,其餘小兵見狀都看向嘯山。
「抓住他,千萬不能讓他出去。」嘯山下令,小兵們即刻抽刀圍攻。
「誰再攔我,別怪我不客氣了。」因為酒,迷了性,卻壯了膽。他雙眼發紅,面色膨脹,持刀對着眾人。
「有種的,你就把我們全殺了,不然休想跨出這道門。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行醫濟事的手,如何為了一個女人大開殺戒,把刀伸向這些曾經被你救過命的人,來吧。」嘯山首當其衝,兵刃相接,刀光劍影點亮了深如黑洞的夜,多少困苦、掙扎、欲生欲死都推聚到一點,奮而發泄。
兩人互不相讓,打得難分難解,小兵們索性觀戰,也不知如何出手。幾輪後,固安仍像大力神附體,鬥志飽滿,招招快過嘯山,眼見他一腳踢飛嘯山的刀,出掌將其打倒在地,自己趁勢逃出大門,正小獲勝利時,突然凌空飛來一腳,他靈敏避過,又一把大刀襲來,他則側閃,刀近再退,一步步的,被逼到了門內。他愈加氣憤,揮刀對峙,但剛與嘯山打鬥,氣力耗損,來者功力強勁,幾招便將他兵器離手。
「這是軍營,豈容你放肆。」樊坤見他徒手,便緩了招式,只阻不攻。
「我非軍中之人,不以軍令約制,請將軍放行。」
「在我軍中,只要是思行不端者,本將軍都有權以軍令處置,當然也包括許公子你。」語畢,樊坤的刀已抵在固安胸前,兩人均停下。
「你軍權在握,卻是非不分。你百萬雄師,卻練而不戰。枉費你馳騁沙場,赫赫戰績,也不過是無能到要用一個弱女子來換取虛名的烏合鼠輩,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行軍令。」
「那你又有什麼資格傷及無辜,去救一個已成為金國王妃的弱女子呢?」
「我我」有什麼卡住了咽喉,使他費力在頸部生滾,下腹,便又有了餘力:「你們可以為保命無視他人的犧牲,理所當然的班師回朝,粉飾太平,我不能!」
「好,就算讓你去,我百萬雄師任你指揮,你且告訴我,你要用什麼身份去救?你是公主什麼人?皇親、將臣、還是當朝駙馬?」
「住口!不許你污衊公主。」
「你能堵我一人之口,能堵住眾多悠悠之口嗎?我告訴你,最沒有資格救公主的人,就是你。因為你的命,是她救回來的,你非但不好好珍重,反而要再入敵手、魯莽送死,如此辜負公主厚意,你怎還有臉去救她?這不是救,是害她取義不成,白費苦心,如果因此造成兩國失合,戰事迭起,必將生靈塗炭,血流成河,你讓公主情何以堪?」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固安丟了刀,雙手掩耳,因羞憤而顫抖,樊坤的話擊中內心要害,清月如今貴為公主,又成了王妃,他算什麼?憑什麼去救?僅憑知己、朋友嗎?說出來,便是揭開驚天秘密,不說又是痛苦難解,越想越氣結,突跪地,仰天長嘯。
「啊」一聲聲劃破長空,震得人心驚肉跳,嘯山抹去嘴角的血,起身走至他身邊,想安慰卻無從下手,自己也情緒失落,恨不能救。見固安酒醉發狂,焉知他豈是一觸即發,冰凍三尺,心病早已根深蒂固。
不知何時,小兵提來一桶涼水,樊坤一把舉起,對着固安當頭潑去。夜風凜冽,冰涼刺骨,瞬間沁入四肢百骸,他猛打冷顫,才止住了叫聲,軟下身骨。
「該清醒了,扶他回去吧。」樊坤令下,幾個小兵架着固安,還有那個受傷的士兵,跟着一起回營,固安像幽魂似的毫無表情,渾身濕透,分不清臉上是水、是汗、還是無以回答的過往,暗淌在崎嶇的泥石小路,終被無情的沙塵彌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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