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實是沁城打鐵的鐵匠,在沁城住了一輩子,也打了一輩子鐵。他的鋪子在城西,家卻住在城東。年輕時白天打鐵,晚上回家,喝二兩燒酒。做了件錢多的活兒還會去城西找兩個姑娘。
但王老實不知何時已經明顯感覺到自己衰老了。每天做完了活兒便窩在鋪子裏,城東的屋子大抵早就荒廢了。前幾個月還會與賣雜貨的老李頭下兩盤棋,但這幾天卻連臉都不露了。
這樣衰老的王老實卻出現在了城西最好的酒店,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菜。一連住了半個月,連活都不做了。
但是今天王老實死在了自己的房間中。身上沒有一點兒傷痕,桌子上甚至還有未吃完的半壺酒。
屍首是小二發現的。應王老實昨日的要求,小二為王老實端來了早飯。
沁城是亦國數得上的大城,死個把人自然算不得什麼大事。然而卻有兩人一直在反對官差自然死亡的推論。
「你們還是勿將此案定案為好。」
說話的是昨日住進平安酒店的女子。一身青色的儒裙,帶着三分戲謔的神色。在她身旁的是一名男子,大概是某個大人物,不經意間露出睥睨的神色。二人都是容貌絕美,像是年畫中走出來的人物。
「姑娘這是何意?」領頭的捕頭拱了拱手,語氣是極客氣的。她身邊的男子,自己在亦國幽=王身上曾經見過。
葉茉沒有答話,走到王老實屍首旁。接着,轉頭道,「你們可以在驗屍時檢查一下死者的鼻腔。僅此而已。」
「受教了。」捕頭帶着疑惑,與衙差將王老實的屍首拖了下去。
「女人,你為何能確定那人並非自然死亡?」走了出來,亦凌霄皺了皺眉頭。
「桌上的饅頭還剩下半個。這裏送的晚食一向是三個,桌子上的菜每一道都動過,酒是沁城本地的燒酒少了一半。」葉茉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長髮,「我倒從未見過垂死的老人有這麼好的飯量。」
「讓捕快檢查鼻腔呢?」
「既然是他殺,做過的定會留下痕跡。」葉茉繼續卷着自己的長髮。「我看過那老人的屍首,雙眼浮腫,但嘴唇顏色卻很正常,不像是毒殺。身上沒有其它傷痕,便很大幾率是是外力致死。老人的七竅中惟有鼻腔留下了血跡,殺人的手法變一定是用鋼針釘入鼻腔。」
「喂,我們去哪?這條不是出城的路。」雖然是第一次來沁城,葉茉知道出城的方向應該是向西,他們卻一直在向東走。
「拜訪一個長輩。」
亦凌霄拜訪的長輩是亦國的老王爺亦經綸。
據說這位王爺年輕時是位賢王。老國王膝下少子,只有亦凌霄的父親和亦經綸兩個兒子。亦經綸年少聰慧,處理政務,填詞賦曲都是一把能手。為人謙遜,舉士納賢,手下很快便有了一大批有能力的門客。亦凌霄的父親很平庸,卻是個至孝之人,又是長子。老國王彌留之際將王位傳給了亦凌霄的父親。
亦經綸在亦凌霄的父親登基時遇到了暴動,斷了雙腿。從此一蹶不振,遣散了門客,安心呆在封地沁城。從此閉門謝客,再不復當年賢王榮光。
當二人到達王府的時候,這位王爺的府邸卻讓葉茉感覺有些吃驚了:破落的門面,府前的石獅子沒有了頭顱,匾額破舊。
亦凌霄上前叫門時應得不是門子,而是亦經綸的夫人。堂堂當年的皇位競爭者,如今卻落到了這幅田地。
夫人將亦凌霄二人迎了進來,葉茉倒終於有機會見到這位落魄的王爺了。他一身青衫,隨意坐在藤椅上。眉宇間與亦凌霄有幾分相似,長得自然是極好的。
亦凌霄隨意地坐在了亦經綸身旁,道:「數年不見叔父,叔父倒是風采依舊。」
「哪裏談得上風采。本王現在能做的,也只是讀幾本閒書,澆澆花兒,倒也是一番妙事。」亦經綸眯着眼打趣道。
「叔父說得哪裏話。皇兄執政時間尚短,一些政務的處理還需要叔父斧正。」
「我老了,年輕時把血氣都用光了,現在能做的,也只是偷懶了。偶爾會想一下大哥,和當年的自己」亦經綸擺了擺手。
「會偷懶的都是聰明人。叔父是真正的聰明人。」亦凌霄抬頭看了一眼亦經綸,「叔父何不回到堯都?」
亦經綸臉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復了常態,說道:「處在封地的藩王不能回到堯都,這卻是祖宗定下的規矩。住在外面雖然有些不方便,但有青兒陪我,讓我不至於過不下去。」
青兒是亦經綸的夫人。據說這位王爺年輕時也是個情種,只有一個正室的夫人。、
他無比坦誠地看着亦凌霄:「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你能來看本王,本王已逝心滿意足了。」
「我也幫不上什麼大忙。叔父日後有什麼要求,向凌王府支應一聲就是。」
「有凌霄你這份心就足夠了。」亦經綸說道,「本王現在是腿殘心寒,對外面的事情也並不關心。你打小就很聰明,亦國總不會輸了塵國。有你在,亦國聲名不墜威嚴不減。」
「叔父太過獎了。凌霄只是做了該做的事而已。」
兩人又寒暄了一會兒,亦凌霄起身告辭。
「他來幹什麼?」青兒皺着眉頭。
「試探。」亦經綸搖頭笑了笑,「亦凌霄看來對我這個瘸子還不甚放心啊。」
二人出了院門,走回到了大街上。葉茉在見亦經綸的時候未發一言。她清楚什麼時候應該沉默。
「你覺得皇叔如何?」亦凌霄開口道。
葉茉知道亦凌霄在問什麼,卻很吃驚這種問題他居然會問自己。
「你認為呢?」葉茉將球踢了回去。
與葉茉行了一路,亦凌霄對葉茉有了粗淺的評價:這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
「叔父的府邸很破落。我來拜訪他應該是不會提前預知的。正如他所說的,他現在是退殘心寒吧。」
葉茉嗤笑了一聲,道:「他不甘心。」
亦凌霄皺了皺眉,「何解?」
「他看起來對你沒有任何仇恨。王府破敗,幾乎沒有下人。」葉茉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屋子收拾的很乾淨,衣服得體,頭髮應該今天才洗過,身上沒有任何污物——他不甘心。」
葉茉又重複了一遍。
「你的試探倒確實很蹩腳。一個冷淡自大的人突然變得謙遜和煦起來,你覺得被試探的一方會怎麼想呢?」
「本王心裏有數。」
亦凌霄第一次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
葉茉卻有句話沒有說:亦經綸袖子內側紋的暗紋,既不是亦國的象徵,也不是皇族的族徽。那是一隻九尾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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