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的老少爺們在不喝酒的時候,以沉默寡言着稱於世,堪稱是三棒子崩不出個屁來的代表;
因此,滕州城邊上的這家剛開不到半年的小館子,雖然生意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但哪怕是每個星期必來一次的老客戶,也始終沒能見到那位掌勺的老闆出來招呼一聲。
雖然同為齊魯男人,大夥都理解這種行為,但既然幹了餐飲這一行,開的又是專門針對熟客的小館子,你老是悶在後廚里,連面都不露一下,未免有些太不給面子了吧。
實話實說,也就是這家外表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小館子炒的辣子雞着實是一絕,實在很有些令人慾罷不能的意思;要不然,光衝着老闆連巡桌都不肯巡的做派,估計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客人會罵罵咧咧的再也不來了。
嗯……
沒錯,就是辣子雞。
大部分的外省人或許知道湘南的辣子雞,貴州的辣子雞,巴蜀的辣子雞,甚至滇南霑益的辣子雞,但許多人可能未必知道,在外人眼中根本一點辣都沾不了的齊魯,也有自己的辣子雞,而且還被列入了「齊魯炒雞三強」之一,
這便是在省內赫赫有名的「蘭陵辣子雞」。
作為蘭陵地區最有名的代表菜之一,已經有上百年歷史的辣子雞這玩意雖然不能說家家都會做,店店裏都有,但你在滕州這種地界,哪怕隨意走進一家羊湯館,人家也能給你炒出一盤香噴噴的辣子雞來。
只不過,本地人雖然都知道蘭陵辣子雞好吃與否最大的秘訣在於只有本地才有的螺旋椒,但能把一盤香辣無比的辣子雞炒的令人慾罷不能,裏面的功夫,只怕絕非一個螺旋椒可以解釋。
眾所周知,齊魯人雖然普遍不講究吃食,但很有幾個地方例外,而蘭陵地區,則是其中之一。
所以不出意外的,今天這家名叫「老劉炒雞館」的小店,生意又將爆滿……明明現在才下午四點半,還不到開火的時間,館子裏僅有的那四張桌子就已經有人過來佔位了。
這種情況在當下的齊魯很少見,但也證明了老劉炒雞館裏那盤辣子雞對於蘭陵老饕們的吸引力。
………………
劉三多並不在乎那些老饕們老早八早地跑到店裏面來佔座位對於一個手藝人來說究竟意味着何等的榮耀;
也並不在乎自己從來不出去跟這些老食客們打打招呼,敬上一杯,會不會傷了人家的感情。
作為一個在沿海城市打拼了兩年,最終空手孑然而歸的人,現在的他,對於許多事情已經看的很開了。
所以,眼見着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進入飯點的他,正在仔細地清點着雞販子剛剛送過來的活雞。
與其它只講究雞齡卻不講究品種的炒雞店不一樣,劉三多炒辣子雞隻用齊魯七大名雞之一的「琅琊雞」,而且還必須是雞齡超過一年的散養公雞才可以,這樣的話,炒出來的雞肉才會滑、嫩、韌、香、鮮俱全。
雖然這不可避免地會讓食材成本上升一大截,但劉三多從來不後悔這麼幹……錢賺多賺少並不重要,讓自己活的通透點、滿足點,比啥都強。
沒錯,雖然老劉炒雞館最近這兩三個月的生意逐漸好了起來,但由於體量過小,外加用料過於考究,劉三多的實際毛利率低的可憐,如果客人點的酒少了,甚至是自帶烤酒,那他還可能連加工費都賺不回來。
但他不在乎。
錢嘛,夠用就好,左右這半年來已經陸陸續續地賺了三四千大洋了,放在村里,已經是一戶人家將近十年的收入了,眼下二老以及媳婦兒子都過上了跟城裏人一樣的生活,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再說了,相比於沿海城市的浮華,他更喜歡齊魯這邊的餐飲消費氛圍,客人吃個實惠,他這種廚子賺個手藝錢,你吃的開心,我賺的安心……挺好。
「劉老闆,這是剛從村里收上來的大公雞,全都是7斤以上的規格,個頂個的大……一共16隻,您掌掌眼?」
供貨的是一個津門人,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從津門那種大地方跑到滕州這種去年剛剛從縣升級為地級市的小地方來做這種小生意;也不明白他為什麼到了齊魯的地頭上依然還是一口一句地道的津門話,但劉三多並不在乎。
看着三輪車上不斷撲騰着的那幾十幾隻羽毛金紅斑斕的大公雞,劉三多點了點頭,然後伸出手來,示意雞販子把單子給他。
雖然說現在已經馬上就要到飯點,現在雞販子才把活雞送過來顯得極為不專業,但事實上,這些雞並不是今天要用到的食材,因此哪怕這名雞販子再晚點送過來,他也無所謂。
雖然他的炒雞店是現稱現做,但剛送過來的活雞卻是不宰殺的,宰殺的會是放在院子另外一個雞籠里的琅琊雞。
這是他在沿海學到的知識,活雞在運輸路途上受到了顛簸和驚嚇,體內不可避免地會分泌出一種酸性物質,會影響雞肉的滋味,最好靜養一晚上後屠宰,才能最大程度上激發雞肉的鮮美度……雖然跟屠宰牛這一類的大型牲畜不一樣,這種酸味於雞肉本身並不明顯,甚至可以說是微乎其微,但劉三多就是不願意湊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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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劉三多一聲不吭地向自己要單子,想來是今天送貨送晚了的事情就這麼揭過去了了,雞販子頓時舒了一口氣,一邊從腰包里翻出單子,一邊笑吟吟地解釋道:「話說今天也是出門沒看黃曆,路上儘是遇到了奇葩……我這個以收雞為生的人,一路上竟然連續遇上兩波朝我收雞的人,而且還是在大街上朝我收,你說這世道咋就令人看不懂了呢?」
「最可樂的是,這些丫的根本不識貨,張口就要全包,而且一隻雞隻給五塊錢的價格……這不是鬧笑話麼?就這品相、就這個頭的琅琊雞,我去村裏面挨個求着收,也得小十塊啊!」
想起那兩撥外行人可笑至極的行為,雞販子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聽人家自我介紹,還是個給慶豐食品供貨的啥啥單位,還給我看了那個叫什麼工牌的玩意……慶豐食品那麼大個單位,卻找了那麼一個不靠譜的供貨商,我瞅着他們至今沒黃,也是夠玄乎的!」
正在低頭核對清單的劉三多忽然頓住了,然後有些疑惑地抬頭:「慶豐食品?來咱們這收雞……還是在城裏收?」
見到這個從來都是跟個悶葫蘆似的炒雞店老闆忽然吱聲,雞販子驚訝之餘,卻也更加來興致了,當下嘿了一聲:「要不怎麼說是今天出門沒看黃曆呢,那兩個啥啥通銷社的傢伙說,慶豐食品現在很缺原料,所以就到咱們蘭陵這邊來收貨了……這不扯的麼,人家那麼大一個單位,能缺雞肉?就算缺雞肉,至於大老遠地跑到咱們蘭陵地頭上來收?而且還是在市面上收?」
說着,雞販子又砸了咂嘴:「不過有點玄乎的是,那些人似乎真的很急的樣子,而且一前一後說的內容都大差不差,口音全都是德州那一片的不說,瞧那工牌的精緻模樣,也不太像是為了那幾隻雞就出來瞎忽悠的騙子……這可就奇了怪了,莫不成慶豐食品現在真的缺雞?」
劉三多靜靜地在那聽着,宛如一尊木偶,就在雞販子懷疑這個炒雞店小老闆別是得了什麼病之類的時候,劉三多忽然抬起頭來:「那家單位,是不是叫做夏留通銷社?」
四月初淋過那場倒春寒雨後,他始終很關注慶豐食品和鑽探公司那邊,也通過一些請別人捎過來的報紙,知道臨邑縣那邊今年有着許多大動作,而且他的食客中不乏見多識廣的老饕,忙完後習慣搬個凳子靜靜在廚房口坐着的他,在偶爾之間,也知道了夏留通銷社跟慶豐食品之間不太為世人所清楚的關係。
雞販子聞言,很有些驚詫地看了他一眼,回想了一下,一垂手:「是啦,好像就是叫做夏留通銷社……劉老闆果然是高人吶!」
劉三多全然不接雞販子丟過來的馬屁,就站在那靜靜地沉思着。
他現在也勉強算作是餐飲界的一員,自然知道遠在德州地區的慶豐食品大老遠跑到蘭陵來收雞,而且還是直接慌不擇路地在市面上掃雞,意味着什麼。
慶豐食品遇上大麻煩了!
雖然這事沒有經過確認,但出於行業直覺,劉三多就是這麼認為的。
沒有過多的猶豫,劉三多忽然將單子遞迴給雞販子:「李老闆,你現在手裏還有多少只雞?」
雞販子被這一出整的有些發愣,想了想後,不太確定地說道:「算上還沒送過去的兩家,大約還有八十多隻吧,畢竟琅琊雞有點貴,要貨的人不算多……怎麼,劉老闆你要加貨?」
劉三多笑了笑:「這些雞我都要了……現在就要!」
說着,看了看那輛髒兮兮的三輪車,扭頭看着雞販子:「李老闆,我記得你下鄉去收雞的時候,開的是改裝後的手扶拖拉機吧……勞煩你今天多跑一趟,把那輛手扶借我使使。」
雞販子徹底懵圈了,有些把不准這傢伙到底想要幹啥。
劉三多見狀,只是笑了笑,招了招手,把自己家負責主管財務的媳婦叫過來,不由分說從她的兜里掏出一把各色票子遞到了雞販子手裏:「這些雞要的很急,手扶拖拉機也要的很急……勞煩李老闆現在就回去,幫我把貨裝上。」
說完,不等雞販子說話,劉三多折身走到了客廳里。
正當所有食客驚訝地看着這位素來不肯踏足前廳的老闆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這個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的男人破天荒地扭開了一瓶酒,挨桌挨戶地倒上後,舉起了自己的杯子:「諸位老少爺們,對不住了……今晚上老劉炒雞館,做不了辣子雞了……其餘菜大家儘管點,分文不收!」
說吧,將杯中白酒一飲而盡,深深鞠了個躬後,便在自家媳婦驚慌失措的眼神中扯下身上的圍裙,大踏步地向着院子裏那已經靜養了一整夜的大公雞走去。
身為七尺齊魯漢子,求的就是活個通透,求的就是個不負因果;
再說了,除了吃喝拉撒外,人這一輩子,總得圖點啥吧?
隨着那一線酒液在喉嚨中化開,劉三多覺得自己已經沉冷了大半年的胸膛,逐漸火熱開來……
————
PS:下午還有一章,趁着今天作業不是很多,儘可能把這一環節加速寫完,我知道大家不喜歡看這種內容,但這是我的一個執念。
我知道許多人跟山東人相處的時候,都會覺得格格不入,甚至對於中原三省的人都有一些偏見,但我想說……其實並不是這樣子的。
事實上,或許這幾章的情節在一些讀者看來實在扯淡,但我只想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的人有一方水土的刻印在骨子裏的堅持,其實這些情節哪怕放在現在的某些齊魯地區,也是真實存在的,就更別提以前了。
而且我已經在很收斂地寫了,在這個媒體話語權已經被南方掌握的時代,中原三省人的固執、沉默、壓抑與骨子裏的那份江湖氣,我覺得大部分外省人其實未必能夠理解,一些在其他人眼裏看起來蠢到沒邊的行為和想法,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真的太尋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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