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爺娘廟大約五六十米的地方,情況有些亂糟糟的。
七八個纏住口鼻,手持扁擔和鋤頭的漢子死死將高慶一行人攔住,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繼續掄棍子的架勢。
很顯然,地上已經被放翻的兩三個人並沒有嚇住高慶他們,這些人臉上一副「大不了人死鳥朝天」的模樣,掀開薄棉襖露出了自己有些不太正常的胸腹,輕蔑地指了指那些小鼓包,然後頂着棍子一步步前行。
其中的意思很明顯:老子現在雖然手上沒什麼力氣了,打不過不過你,但老子就是要出去,有種你把我打死啊,朝着這些鼓包打。
不得不說,爺娘廟的這些丙肝患者這幅做派給了那七八個負責看守的漢子極大的心理壓力。
都是一個村的,往日裏抬頭不見低頭見,人家還有家人活的好好的,真要是繼續下手,不小心打到了那些鼓包,把人打死了,面對着瘋狂報復的家屬,自己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
可要是不出手阻攔的話,任憑這些人衝出村子,村支書和村長一定會大發雷霆不說,任由這些人跑到村子外亂來,以後出了點什麼事,自己等人一樣沒好果子吃。
想到這裏,為首的曾之平一臉煩躁地看着旁邊逐漸多起來的圍觀人群,以及幾個大呼小叫着朝向村子裏跑去的臭小子。
他很清楚,這樣下去不是個事。事情一傳開,要不了多久,這些病秧子的家屬就會紅着眼睛拎着柴刀和獵槍衝過來跟自己這些人拼命。
TMD!
這都過去快十分鐘了,怎麼村支書他們還沒來!?
面對着這種兩頭夾的困境,曾之平心情越發煩躁。
眼瞅着為首的高慶一臉桀驁地將胸膛頂在了自己的扁擔上一步步地前進着,連退了好幾步的曾之平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正當他眼中凶光一閃,就打算給這個罔顧村支書命令率眾出廟的刺頭狠狠一個教訓時……
「都停手!都停手!給我讓開!」
一陣驚怒的聲音傳來,扭頭望去,卻正是村主任等一行人。
見到主心骨出現,曾之平頓時大大地出口一口氣,然後趕緊放下了手中的扁擔;
而看着村支書與村長聯袂出現,身後還跟着村主任、婦委會主任以及幾名氣質不凡的外鄉人,高慶等人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停下了往外闖的動作。
雖然在小水村,不管是村支書還是村長,單個拎出來都沒多大的份量,但所有的村幹部一起出現,還是很鎮得住人的。
…………………………
「什麼!?」
「你們嚷嚷着要衝出村,是想去賣血!?」
村長難以置信地看着高慶:「你們難道不知道你們都得病了麼?都這樣了還去賣血,把病傳染給別人怎麼辦?」
此時的高慶已經變得什麼都無所謂了起來:「怎麼辦?涼拌唄!」
村長一臉的光火:「你們這是在犯錯誤!是要被追責,是要被法律懲罰的!」
高慶鼻子裏一哼:「懲罰?」
高慶臉色有些冷淡:「我們賣血,血站收血。血站賣血出了問題,那該找血站的麻煩才對,懲罰我們這些苦命人干甚?如果大家都有眼睛的話,應該看的出來,當初的我們,可是個頂個的生龍活虎,身上可沒這要命的毛病!」
說到這,高慶有些譏諷地笑了笑:「村長,我們是苦命人,之前怎麼得的這個病我們就不說了,也沒這個本事去追究和討要說法;但是連我們這些得了丙肝的人,都還能把血賣出去……你說,真要是有人被感染了,到底是誰才該被懲罰呢?」
這話其實很有些誅心,村長頓時一下子被噎住了。
村支書見狀,趕緊出來幫腔:「老高啊,你們也是三四十歲的人了,想問題不能這麼狹隘和偏激嘛!」
「真要是出了事,那些私人黑血站會不會被抓我不知清楚,但你們肯定跑不了的。」
「人這一輩子長着呢,你們以後還有幾十年的路要走……想想看,你們以後腦袋上頂着個明知故犯賣髒血的帽子,說出去多難聽啊!」
「還有,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家裏人,為孩子考慮考慮吧……你們家那小子,讀書可是這個……如果你一意孤行被查了出來,他以後在學校里怎麼抬得起頭來?而且這事對他以後考大學可有不小影響,你要是有案底,難說他就報不了大學了……你家小子多好的苗子啊,你就忍心?」
談及自己的兒子,高慶頓時遲疑了。
見到自己的話起了效果,村支書立馬趁熱打鐵,對着其餘人大聲說道:「咱小水村是個窮地方,我們這一代人看樣子是沒什麼出息了,但咱還有下一代啊!」
「眼瞅着國家的政策越來越好,再過上十幾年,一切說不定就會都好了起來,咱不能為了一時的衝動,耽誤自家的孩子啊,大傢伙說是吧?」
「想想看,要是咱今天……」
話還沒說完,之前第一個跳出來跟高慶商量着賣血的漢子便打斷了他的話:「什麼下一代,哪來的下一代?就咱們小水村這情況,等咱的小子丫頭長起來以後,就一定能過上好日子?不見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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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之後,漢子冷笑起來:「什麼忍不忍心的,咱全村上下全都是一群受窮的命!還影響下一代?」
「村支書,你捫心自問一下,要是沒了賣血的收入,咱村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又有誰還供得起自家子女上學?那不照樣只能守着那一畝三分地刨食吃?左右都讀不起高中和大學,他們的父母身上有沒有案底……重要麼?」
說到這,漢子的眼神兇狠起來:「村長,村支書,既然話說到了這裏,我不妨代表大傢伙放句話……這村,我們是一定要出的;這血,我們也一定是要賣的!」
「什麼狗屁的人生還有幾十年,老子的身體老子清楚,咱們這些人的命長不了!」
「趁着自己沒死之前,給家裏面的小子丫頭多攢點學費,給干不動活計的老爹老娘多存點買米錢才是正理!」
「誰TMD的敢攔老子出去賣血,老子跟他拼命!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了,看誰怕誰!」
漢子的這番話迅速引起了身後人的共鳴,剛剛安穩點的情緒又激動了起來。
是啊,都快死的人了,不着緊着給家裏面攢點錢,真等着自己進土以後,讓老爹老娘和兒子女兒去討百家飯,然後看誰都得陪着笑?
就連原本猶豫的高慶都回過神來。
是啊,什麼狗屁的案底不案底,沒見到自家那小子都已經決定要輟學養家了麼?
要是自己不趕緊把這一身的血抽光了換成錢,自家小子連高中都讀不了,就更別提什麼考大學了!
TMD,以後的事情以後說,丫的連活都快活不下去了,你跟我談個屁的以後!
這個血,老子這個當爹的,是賣定了!
想到這裏,高慶眼神重新變得堅毅起來,胸口高高地挺了起來,就要不再理會眼前的村主任,朝着村口走去。
還沒等他邁出第一步,一個充滿着壓迫力的聲音便從村主任身後傳來。
「胡鬧!丙肝又不是真正的絕症,誰告訴你們活不了多久了!?」
眾人一扭頭,卻是嚴老西一把拂開前面擋着的村主任,黑着臉走了過來:「為人子女者,你們自始至終都還惦記着自家的老爹老娘,想着賣血來供養他們……」
「這是孝!」
「在我看來,這無可指責……甚至我可以說,沒有多少人能比你們做的更好!」
在夏留村做過兩任村書記的嚴老西很清楚該怎樣處理當下這種一觸而發的局面。
果不其然,嚴老西強勢無比地拂開了村主任的動作,在配以他本就冷峻如岩石的面孔,讓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位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的大領導,心裏面下意識地就被鎮住了。
而這一番以極度充滿嚴肅語氣說出來的話,與其說是讚揚,不如說是認可。
一時間,不少丙肝病患心裏湧出一股想哭的感覺……是啊,自己命都快沒了,還想着衝出去賣血,你說這是為了誰?
察覺到眾人表情的變化,越包代俎的嚴老西重重哼了一聲:「可為人父母,你們這些人很自私!非常自私!」
這番先揚後抑的話令得眾人臉色齊變,還沒等他們反駁呢,就聽到嚴老西以一種近乎呵斥的語氣說道:「正是因為小水村窮,正是因為咱們這一輩人已經沒有多少盼頭了,所以我們才更應該把希望放在下一代身上,傾盡所能地給他們保駕護航……一旦走出去一兩個好苗子,那小水村的未來就有救了!」
毫不客氣地拿着手指對着眾人虛空點了點:「在這一點上,你們大部分人一開始做的也非常好……我知道你們不少人之所以一開始跑去賣血,就是給自家的兒子閨女湊學費……賣血雖然不光榮,但身為父母者不為自己子女披荊斬棘則更加可恥……從這一點來說,你們也當得起自家子女叫你們一聲爹娘!」
「可是現在呢!?」
「百里路行九十九里半了,結果這光景你們就忍耐不住了,非要留個案底……怎麼着,覺得自家子女讀書成績太好,想要給他們考大學進單位增加點難度是吧?」
「我告訴你們,只要你們一留下案底,你們的子女就永遠跟公職和事業單位徹底無緣了!」
「也就是說,哪怕你們子女的學習成績再好,這一輩子也走不出小水村了……小水村,也就沒有以後了!」
說到這,嚴老西一步步靠近高慶等人,身上的氣場把他們壓的渾身難受:「呵,怎麼滴,說你們自私不服氣?你們自以為拿着自個的命去給自己的父母和子女換回一筆錢來,然後人生圓滿了,哪怕明天就埋進土,也是一個可歌可泣的孝子,也是一個盡職盡力的父母了是不?」
「扯淡!少TMD在那自我感動了!你們這樣做,一紙通報下來,除了給自己的二老蒙羞不敢見人,除了給自家子女留下終生的遺憾和恥辱外,什麼都留不下來!」
「哼!就算把你們身上的血全部抽乾又能賣幾個錢?400?還是700?現在的物價這麼高,學費這麼貴,這點錢這能給父母養老,供自己的子女讀完高中大學麼……少TMD在那裏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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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信不信,只要你們敢留案底,以後其他人就敢明目張胆把你家的地給分了,到時候你讓一家子人喝西北風去啊!」
毫不留情地揭開這些人的念想,一陣充滿江湖氣的火力輸出後,高慶等人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不少人更是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精氣神。
人是一種很複雜的生物,一旦被人正面戳破了自己負隅頑抗似的犧牲和付出其實毫無價值,很難有人能扛得住。
「可,可我們又能怎麼辦啊!得了這病,就是等死的廢人一個,除了賣血給家裏面留點錢,我們又能做什麼?」
一個四十出頭的漢子蹲在地上痛苦地抱頭,一臉的絕望。
嚴老西最後一句話實在點在他們這些人的死穴上了,在農村,家裏的那一兩畝貧田才是一家人的命根子,要是因為自己的原因讓自家的地給被別人分了,他們就算死了也會被戳脊梁骨。
嚴老西一臉橫鐵不成鋼地給了這個漢子一腳:「起來!堂堂的三尺漢子,跟個娘們似地蹲在地上哭鼻子像什麼樣子!TMD,你要是老子手下的兵,老子現在就給你一大耳刮子!」
不小心說了一通很容易讓人誤會的話後,嚴老西掃了一眼表情有些敬畏的眾人,一臉怒氣地豎起了手指頭:「第一,我再強調一遍!丙肝不是絕症,不要整天給莪死不死的……只要及時治療,調理的好,不讓它轉成肝癌,那它雖然很難根除,但其實也平常人沒有太大的區別。」
話音剛落,高慶就嘆了口氣:「這位領導,您不用安慰咱們了,我問過醫生了,這丙肝雖然的確不能算作真正的絕症,但卻也跟絕症差不多……我們都是沒啥錢的苦哈哈,治療丙肝的藥非常不便宜不說,據說後半輩子還得一直都要吃……除了眼睜睜地看着它轉成肝癌等死,我們又能有啥辦法?」
這話卻是沒錯,以當下的醫療水平,對於這些苦哈哈而言,與其每天都得花錢去吃那貴的要死的進口藥,還不如直接等死算了。
嚴老西聞言,眼睛一瞪:「什麼叫只能眼睜睜看着它轉肝癌!?」
「你們沒有辦法,國家就沒有辦法了!?你們自個沒錢治療,難道就只能等死了!?」
「你們TMD是不是忘了你們站在的是新華夏的土地上!?」
「你們TMD是不是忘了國旗是什麼顏色的!?」
「你們TMD是不是忘了站在你們面前是個老黨員!?」
別說高慶等人了,就連村長和村主任聽了這話都徹底的傻了眼。
過了好一晌,高慶這才有些口乾舌燥地看着眼前這位宛如怒獅的中年人:「這、這位領導,您的意思是……?」
嚴老西一聲冷哼,斜着頭重重瞪了不遠處的村書記一眼:「什麼意思?意思就是……從現在開始起,你們這些丙肝患者的後續治療費用……我們夏留通銷社包了!」
什、什麼!?
饒是隱約猜到了結果,所有人依然被震撼的呆若木雞。
後續全包?
這、這得多少錢啊!
但是……
夏留通銷社?
那應該不會騙人的了,夏留通銷社的名聲大家都有所耳聞,那絕對是一口吐沫一口釘。
噗通~!
噗通~!
隨着一陣陣壓抑的哭泣聲傳來,嚴老西側頭看去,卻是不知何時已經烏壓壓的圍觀人群中,齊刷刷地跪着一大堆男女老幼。
這些人雙目通紅,卻是死死咬着嘴唇,只是沉默地一個接着一個地在滿是塵埃的黃土地上磕着頭。
見到這幅情況,嚴老西頓時慌了神,正打算衝過去把那些或是十一二歲的孩子,或是七老八十的耄耋蒼首老人扶起來時,村長卻不動聲色地拽住了他:「嚴總,磕頭的都是患者的家屬……要不您還是受着吧,不然到時候反而多生事端。」
看着一臉敬佩的村長,嚴老西何嘗不知道這貨是什麼打算?
哼!
怕我賴賬?
我嚴某人何時又說話不算數過!?
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跟自己耍小心思的村長,嚴老西看着怔怔盯着那些家屬發呆,兩眼同樣通紅的患者,不滿地哼了一聲:「還不趕緊給我滾回廟裏去……最多後天,醫療隊就會過來,到時候給我好好的配合治療,養好了身體好過來做活!……雖然一開始的收入不會很高,但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總比你們這些混球跑出去賣血強得多!」
做活?
高慶等人有些不明所以。
嚴老西卻沒理會他們,只是看了看圍觀人群中其餘人臉上很有些莫名複雜的神色後,不動聲色地撫了撫衣服,然後聲音放大了幾分:「賈書記,現在咱們可以繼續聊一聊,讓你們小水村全體入股,參投大華公司紫皮糖項目的事情了吧?」
誒?
全體入股?
大華公司?
紫皮糖?
所有圍觀村民的眼神蹭亮蹭亮的,齊刷刷地把視線聚集在了村支書和村長的身上。
看着表情一下子有些僵硬的村支書和村長,嚴老西的心裡冷笑了一聲。
呵,不是想跟我玩太極拳麼?我現在看你怎麼玩!?
春末里農村那混雜着無數塵埃的,特有的土腥氣傳進鼻腔里,不知為何,嚴老西心情總算是明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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