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願不願意,等到大年初六正式上班的時候,楊默和穆大小姐終究還是見到了那位老王總。
不得不說,如果沒有人專門介紹,你很難想像這是一家二級單位的一把手,也完全看不出這竟然是一名副廳級的央企幹部。
這位老王總個子並不高,大約一米六五左右的樣子,精瘦精瘦的身軀配上那一雙青筋賁起的糙手,看上去就跟重慶那邊隨處可見的棒棒沒有任何區別。
而且令穆大小姐非常不適的是,這位老王總既沒有王一諾的儒雅隨和,也沒有自家父親的那一臉威嚴;
雖然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但那張遍佈着千道溝壑的黝黑臉龐,怎麼看都像一個憨厚樸實的普通老農。
這種連氣場都沒有的人……
真的能壓得住鑽探公司的一眾驕兵強將?
這是穆大小姐在看到老王總的第一眼時,下意識湧出的疑惑。
但很快,隨着公司開春之後的第一場中高層會議的舉行,穆大小姐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作為鑽探一公司的開山怪,王興民對於公司的一眾中高層領導,仿佛有種血脈上的先天壓制。
不管是權力大增,在其他人面前威風凜凜的馮副總;
還是主管着生產任務,永遠一副輕慢隨意的田副總;
又或者是雖然已經從常務副總的位置上退下來去分管後勤工作,但依舊喜歡用鼻孔看人的唐副總;
在這位老王總面前,竟然全都戰戰兢兢的宛如一群乖乖小學生,連大氣都不敢喘的那種。
而時隔近十年,這位老王總再次回歸後,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公司已然時過境遷了,在簡短的幾句開場白之後,便拍着桌子咆哮了起來。
………………
「你們看看,這才幾年,公司便被你們亂成了什麼樣子……田娃兒!」
仿佛回到了當初那個會戰歲月似的,王興民將桌子上的茶杯拍的跳了起來,與他體形截然不匹配的嗓門宛如虎嘯。
「在!」
聽到自己的小名,被自家老領導第一個點名的田副總身子哆嗦了一下,刷的一下站了起來,臉上全是膽戰心驚,絲毫不見一點往日的威風。
瞅了田副總一眼,王興民啪的一下將一份資料摔在了桌子上:「1987年鑽井深度15萬米;1988年鑽井深度20萬米……到了1989年,鑽井深度還是20萬米……公司連續兩年原地踏步就夠扯的了;」
「結果到了今年,公司制定的鑽井目標竟然只有17萬米……田娃兒,你在想啥子!」
「你娃兒還想不想干!不想干給我滾!老子換一個敢打敢拼的人上來!」
所有人都知道老王總為什麼會發飆。
作為鑽探一公司的主業,鑽井深度直接決定了公司的收入,以及在上級領導心目中的份量,之前連續兩年的鑽井深度沒有任何變化不說,今年制定的生產任務還反而下降了一大截,你要說對公司沒有影響,那是扯淡的。
田副總苦着臉解釋道:「王總,今年的生產任務是去年王……王一諾還在的時候定下來的,大傢伙也都覺得這個指標沒什麼問題。」
他原本是想說這個指標是王總點頭了的,但話還沒說完,就意識到了自家的老領導也姓王,但他又不想用「小王總」這個稱呼,於是便直用上了王一諾的全名;
只不過,最後那一句話聲音卻是越說越小,像極了一個虛心狡辯的學生。
王興民大怒,又是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啥子喊你們覺得沒問題!?問題大了去了!定這種生產指標,你們是想告訴別人鑽探公司不行了,還是想告訴部裏面鑽探一公司是個日膿包!?」
田副總求助似的朝着旁邊人看去,發現幾乎所有人都是一臉閃躲的模樣,不少人更是直接鵪鶉般地將腦袋垂了下去,當即只能苦着臉小聲解釋道:「王總,不是我們願意縮減鑽井指標……而是實在是迫不得已啊!」
「東營那邊現在已經取消生產會戰制度了,獎金一下子縮水了一大截,如果鑽井指標定的太高的話,成本和收效完全不成正比啊,到時候公司的實際營收不但不會因為鑽了更多的井而增加,反而會因為各項開支的超額付出而越加慘澹……公司的運營,以及職工和家屬的生活保障支出成本是有定數的,要是公司的實際營收下降的太厲害,是會出麻煩的。」
說到這,田副總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老領導一眼:「實際上,17萬米的鑽井目標已經是考慮到要保障各井隊的基本工作量和鑽工的收入而定下來的指標……如果只考慮實際營收平衡的話,其實應該定到15萬米才最合適。」
在雅雀無聲的會議室里,王興民斜着眼睛盯着田副總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這位老部下身子都開始坐立不安地起篩子了,他才冷哼一聲:「效益?營收平衡?」
「哼……我日你家仙人板板的營收平衡!」
咆哮着將手裏的資料砸向田副總,王興民憤怒的聲音在漫天的紙張中響起:「好嘛,你們現在就只曉得盯着賬面上的錢看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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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應付一下,明年應付一下,那後年呢?一年比一年窩囊,指標一年報的比一年低,以後TMD誰會再給你批指標,鑽探公司咋個混?……你們都是屬老鼠的,只曉得看眼前是不!?」
說着,王興民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如同暴躁的老虎般圍着主席台轉了一圈,那雙寫滿怒火的眼睛盯得場下幾十人沒一個敢抬頭。
重重地敲了幾下桌子,這位開山怪的聲音仿佛要吃人:「我以前咋個給你們說的……越是到了艱難的時刻,越是我們的機會!」
「鑽探公司面臨着獎金縮水的問題,難到東營那邊的幾十家二級生產單位的獎金就不縮水了!?」
「我們今年的收益養活這一大家子難,難道東營那邊的二級單位就不難了!?」
「你們要搞清楚,部裏面這次的改革是要各家單位把人均效益提上來,指標卡在那裏,東營那邊要麼減員增效,要麼實打實地把業務素養提上來!」
「大家跟那邊打了十幾年的交代,那群龜孫的情況你們不清楚?」
「哼~喊他們把業務素養提上來……不是老子瞧不起他們,一個個跟扭屎蟲一樣的,戳一下動一下的,提個J8!」
毫無領導風範地爆了句粗口,王興民一臉冷笑:「所以,他們那邊減員增效就成為唯一走得通的路子;」
「但是你們要搞清楚,部裏面的要求放在哪裏,管逑你減多少員,今年的生產任務必須要給我完成……就算可以稍微通融一下,但是也不可能差的太多!」
「那麼問題來了,東營那邊為了人均效益達標,那就肯定要大裁特裁……但是生產任務又放在那裏,裁員之後基本上不可能完成……那怎麼辦!?」
在老領導發話前始終沒敢坐下的田副總回過味來了:「王總,您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把他們完不成的任務攬過來?」
王興民斜着看了他一眼,鼻子裏哼了哼:「田娃兒你總算沒憨到家……就是這個意思!」
又是重重一拳捶到了桌子上,這位年近六十的老王總聲音如同銅鐘:「鑽探一公司啥子東西都沒得,唯獨只有一樣……公司的娃兒些不怕苦,不怕累,敢打敢拼!」
「東營那邊幹不了的活,老子們敢幹!東營那群日膿包完不成的任務,老子們敢領……為了完成部裏面下達的生產任務,他們就算一萬個不情願,也只有把一部分任務包給我們!」
說到這,老王總的表情有些睥睨:「你們不消擔心東營那邊抹不開這個面子,大不了老子往東營跑上一趟……他們要是敢推三阻四,老子直接當場把他們的桌子給翻了,看哪個虛哪個!!」
「哼,任務一上來了,下面的娃兒們就不用擔心遭裁員!就算獎金比以前少了一半,只要我們咬着牙撐上一哈,最多兩三年,我倒是想看一哈那時候到底是哪個求哪個!」
這中間的邏輯其實並不難理解,只要這兩年鑽探一公司拿到足夠多的生產指標,搶到了足夠比例的生產份額,那麼熬上幾年之後,此長彼消之下,東營那邊就不得不求着鑽探一公司幫着他們完成部裏面的生產任務。
到時候,獎金肯定會重新算不說,鑽探公司說不定還能在其它領域強到一塊新的肥肉。
別以為這不可能,齊魯油田的鑽井工人工作效率本來就要比來自西南的鑽探一公司低上一線不說,在頭腦靈活和敢打敢拼這方面,差距就更明顯了。
想想看,一邊是不斷總結,不斷進步,不斷提升業務素養,一邊則是老牛拉破車一般的止步不前,而且在大量裁員之餘被蠶食了大量生產指標……兩三年之後所形成的巨大差距,哪怕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
其實之前王一諾和田副總等人也隱隱朝這個方向想過,但即便有着穆思遠這個盟友,王一諾在東營指揮部那邊還是沒有足夠的份量,去交涉這種關係到人家下面人飯碗的問題,除了自取其辱之外,便再也不可能有其餘的收穫,所以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壓了下去。
但老王總不同,他的行政級別比王一諾高了一截不說,身為當初開發大會戰的明星人物,老資格的他完全可以在指揮部那邊拍着桌子一邊吐口水,一邊要指標,而且人家還不敢生氣;
當初一起參與開發大會戰的元老們,要麼已經高升進部里,要麼外調到其它地區負責行政工作;所以如今的東營指揮部里,職級比他高的沒有他資格老;資格跟他一樣老的,行政級別沒有他高。
就算是偶爾還有一兩個資歷和行政級別跟他一樣的元老……拜託,王興民是當初開發大會戰里一等一的明星人物,脾氣又火爆的不行,東營那邊同級別的人沒被他踹過就算好的了,哪個沒有被他懟過一臉的吐沫星子?誰又敢跟這位開山怪硬剛?
就算真有人有這個勇氣跟他硬剛…
王一諾忽然被調走的事情,有腦子的人都能看得出這位老王總的回歸存在着貓膩……又有誰會傻到跟他硬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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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只要這位老王總豁出臉面去東營那邊大鬧一番,給鑽探一公司爭取到更多的生產指標,那基本上就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意識到這一點後,與會的所有人都一下子興奮了起來。
如果有可能,這些本就是生產單位的科室負責人,誰願意讓公司的主營業務萎縮?
王興民指出的這條路,儘可能地保住了他們的立身之本不談,更重要的事……
看着這位老領導霸氣十足的模樣,他們仿佛又回到了曾經的崢嶸歲月。
TNND,老領導就是老領導,比王一諾那傢伙硬氣多了!
雖然說這位老領導一身的臭毛病,脾氣還暴躁的要死,動不動就又踹又罵的。
但你必須承認,跟着他干,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不說,對着東營那邊的人,脖子也能挺起來。
這幾年愈發跟東營那邊不對付起來的眾人只覺得一陣神清氣爽,就連許多當初對於這位老領導頗多腹誹的人,也忘了之前的種種吐槽。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仿佛找回了當初的小兵身份,一屋子的人覺得自己身體裏的血又逐漸沸騰了起來……
………………
「咳咳~」
眼瞅着會議室的氛圍逐漸狂躁起來,馮副總使勁咳了兩聲,然後在王興民犀利的眼神中咽了咽口水。
「那個,王總,雖然您的這番指示的確站位高遠,而且對公司未來的發展點燃了一盞明燈,但是……」
馮遠臉上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但是如果一旦拿到了更多的生產指標,就意味着公司這兩年的生產成本會大增……不管是鑽井耗材的購買、先進生產設備的引進,全新鑽井技術的探索和實驗,甚至是受傷鑽工的補償和贍養,都是一筆筆龐大的開支啊!」
「如今公司賬面上的資金有限,刨除掉正常運營支出和機關區、家屬區的福利保障之後,能擠出來的錢真的所剩無幾了,到時候……這錢的問題怎麼解決啊?」
王興民看着腦門子上都冒出汗來的馮遠,卻並沒有動怒,也沒有如同老獅王般地咆哮起來,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小馮說的的確是個問題……其實需要用到錢的不只是這些地方,要想順利地在兩三年內攻守互換,公司還得從今年起就要開始儲備人才……各個鑽井隊需要擴充人手,逐漸帶出至少三四十支拿來就能用的精兵隊伍;而工程大隊、地質大隊、泥漿站和調度室等技術和管理部門也需要引入更多的優質人才,用以應對以後越來越重的生產任務。」
說到這,王興民灼灼的目光掃過會議室里那些由驚詫逐漸變為驚喜的眼神:「這些都是錢,而且還是一筆數量不小的錢,以公司如今所剩無幾的資金,肯定不能滿足這些需求。」
微微停頓了一下,這位霸道無比的老王總搖了搖頭:「但是我覺得這事沒必要太過擔心,公司賬面資金上雖然沒什麼錢了,但不是公司去年不是搞了好幾個效益非常不錯的三產項目麼;」
「實在不行,可以犧牲一下嘛……畢竟鑽井生產才是公司的立足之本,主業都搞不上去,三產項目搞的再好,又有什麼用!?……沒有了公司在後面做支撐,賺的錢再多,也不過是給他人做嫁衣嘛!」
說着,王興民掃了掃台下第一排最右側的某道身影,忽然笑了起來:「不過我覺得暫時不要想那麼多,默默百投的小楊如今可是名聲在外,甚至就連東營那邊也願意衝着他注資十個億,跟我們聯營了一家新的公司,用於盤活兩邊的三產業務……東營那邊搞本職工作不咋樣,看人的眼光還是可以的,想必有了小楊在,即便是不犧牲那幾個三產項目,但公司今年的資金應該也不成問題才對。」
此言一出,會議室的空氣一凝。
而始終如同泥胎般笑着坐在位置上的楊默也是忍不住縮了縮瞳孔。
這究竟是威脅呢……還是為了某人在側面敲打我?
餘光微微掃了掃後排坐着的某個死胖子,楊默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
這位老王總雖然展現出一副脾氣暴躁的大老粗模樣,但他很清楚,這只是假象。
這位開山怪之所以一上來就表現的那麼霸道,固然有給這些曾經的下屬立威的考量在裏面,但更多的則是用一種眾人熟悉的做派來給他們吃定心丸。
人是一種害怕變化的生物,用與會眾人熟悉的姿態重新出現在他們面前,可以很有效地降低他們的防備心理,從而固化眾人的思維慣性,從某種意義上起到一定的穩定軍心的效果;
而另一面,這位老王總粗魯霸道地表示要從東營那邊搶指標,則是在重新宣昭自己的存在感,並且確立自己的主心骨地位……鑽探公司今年面臨着巨大挑戰,公司上下本就是人心惶惶,要不然去年分贓大會的時候就不會對自己這個後學末進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遷就了;而在這種情況下,老王總這幅「老子做主,不服就干」的沖莽態度,無疑更能安撫人心,然後在經歷了之前的PUA後,下意識把自己當成曾經的那個小兵,以老王總為中心,迅速靠攏。
很明顯,比原本歷史軌跡提前幾年回歸的老王總,背後有人在指點。
上一輩子他也見過這位老王總,雖然同樣都是一副衝勁滿滿的架勢,但那是一種純粹的莽夫做派,其說話處事的尺寸拿捏程度,跟今天不可同日而語。
背後幫着這位老王總出謀劃策的人就近是誰……
這還用問?
上輩子老王總回歸的時候,某位大主任可是已經被黯然調離到其餘單位去了。
而且,如果說之前安撫人心的手段還有可能是超常發揮的話……
最後忽然似正似歪地拿捏自己,那就不可能是這位開山怪自己的主意。
他記得很清楚,上輩子這位老王總回歸之後,鑽探公司情況遠比現在糟糕的多,可即便如此,這位老王總第一件幹的事情就是讓全體員工認購股份,齊心合力共渡難關;
想想看,對方寧願讓那些合同工認購鑽探公司的股份,也沒想着把那些毫無效益可言的三產項目解散,也沒想着把那些三產項目名下的合同工給裁掉;如今怎麼可能一上來就打算犧牲默默百炸等一系列效益極好的三產項目?
呵……
老張啊老張,不地道啊!
想到這,楊默用餘光瞟了瞟後排如同乖乖學生坐着的張主任,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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