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安坊,歌雨樓。
一位位美姬出入亭台之上,有文人雅士舉杯相慶,有樂師奏琴高歌,勁舞不停,美酒不歇,盡顯京城之繁華。
「曹二郎來啦!今日可有新詩?」
有小廝端着酒盤問道。
曹淳頓時有些拘謹,這歌雨樓被譽為小平康坊,乃是南城才子風流之士的聚集地,但是他總覺得格格不入。
「沒有。孫銘兄可在?」
他向小廝問道。
「可惜了,你那首『春日花曉艷正濃,百妝游敘醉青紅』可是得了大家美贊。」小廝遺憾道,「孫五郎在裏間呢。」
曹淳沒聽他嘮叨,徑直往裏走,很快他就在一群人里看到一個兩眼熏黑,瘦削,被酒色掏空了般的年輕人。
「見過孫兄!」
他連忙上前行禮,但是對方醉得沒聽到,直到喊了三聲才回頭。
「喲,這不是曹明經嗎!」
他伸手拍打曹淳的臂膀笑道,「來,快坐!有酒,有美人,豈能無詩?若是無詩,美人又到何時才能詩啊!」
說着,他拽住一旁的艷麗女子,往曹塵懷裏一塞,端起酒笑着飲。
那女子抬眼一看,頓時目光亮起,殷勤道:「小郎君,奴家叫阿月。」
眾人不禁鬨笑:「哈哈哈!阿月姑娘,你怎麼這麼快就動心了啊!」
曹淳兩隻手不知道往哪裏放,小聲道:「孫兄,我有一事相……」
他還沒有說完,就被孫銘打斷道:「誒,什麼事能有美人美酒重要?來來來,陪我下一注,我賭金冠!」
說着,他丟出一袋銀子。
曹淳這才發現他們的前面還圍了一個場子,裏面有一金一黃兩隻雄雞怒目對視,酣戰一觸即發,竟是在鬥雞。
「快,跟注啊!」
孫銘催促道。
曹淳頓時窘迫:「我、我沒錢。」
「算了,我借你!」
孫銘也不管他願不願意,直接丟上一袋銀子道,「這金冠我看了兩天了,十戰九勝,這次也一定能贏!」
說着,他拍拍曹淳的肩膀,「有事賭完再說,別說我孫五郎吹牛,這三市五坊,就算天大的事我也給你兜着!」
曹淳一聽,掙扎的手放下來。
阿月巧笑着餵他酒。
「輸了!輸了!金冠竟然輸了!」
沒過多久,孫銘突然大叫道,「不行,不行,定是這黃大將軍是異種,再來一局!這次我們押黃大將軍勝!」
他又丟出兩袋銀子。
「孫兄,不要賭了……」
曹淳想拉住他,卻被他一把甩開手掌:「你懂什麼,這鬥雞就講一個氣勢!我孫五郎不會看錯,它一定能贏!」
他興致勃勃道,「放心,我將你的那份也賭上了,有錢一起賺!」
曹淳張了張嘴,卻被餵上滿口酒。
「孫兄,不要賭了……」
他一連勸了三次,卻被孫銘一次次推開。眨眼這位孫五郎就一輸再輸,等他再一掏懷裏,卻手一空沒錢了。
「借我!」
他頓時向兩旁喊道。
「哈哈哈,孫五郎今天沒帶足銀子啊?我這有,九出十三歸要嗎?」
「滾犢子!訛到禮部侍郎的外甥頭上了?孫五郎,別信他!你不是借給曹二郎錢了嗎,你可以找他要啊!」
「……」
一旁的人不住起鬨。
「對!我借給你錢了!」
孫銘紅着眼,一把揪住曹淳的衣襟喊道,「前後一百五十三兩,歸個整。二郎,你還我一百五十兩就行!」
曹淳驚住了:「我沒借……」
旁邊人立即笑道:「誰說你沒借了?我們這麼多人都瞧見了!」
「是啊,你還下了金冠呢!」
「……」
曹淳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我、我沒借。」
孫銘一把將他摔在地上,根本不聽他在說什麼,嚷嚷道:「回去拿!快,我還有一百五十兩,你們等他拿來!」
阿月看得不忍:「五郎……」
啪——
她卻被一巴掌抽翻在地。
「臭婊子,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孫銘又端起酒潑在她身上。
「我家裏也沒……」
曹淳竭力爬起身。
孫銘一聽就急了,抬腳就踢過去,罵道:「你說什麼?你沒錢?這豐安坊里還有人敢賴我孫五郎的賬?」
他揮揮手,「給我打!」
兩名家奴立即圍過來。
「等等!我的詩……能賣錢嗎?」
曹淳舉起手問道。
「詩?」
孫銘不屑道,「詩有個屁用,你真以為考過了明經你就能當官?曹二郎,我看你是太天真了!你就是個笑話!」
仿佛是呼應他的話,四周的人哈哈笑起來,曹淳聽着分外刺耳。
原來他們只不過是在笑話自己。
什麼鬥雞?
什麼借錢?
這位孫五郎絕非無腦的傻子,他不過是趁機做個局,想狠狠踩自己罷了。至於理由……世家行事需要理由嗎?
「哈哈,我贏了,他上當了!」
「瞧他悽慘的樣兒,真是丟我們仕子的臉!還是孫五郎高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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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的明經?我呸,真以為考過明經,就能與我等並列了?」
「看他還考不考今年的會試,他若是敢去,五郎定然打斷他的腿!」
「……」
耳畔有人議論着真相。
孫銘喝道:「給我往死里打!」
但是他這一喝,卻在酒樓里格外清晰。他不由愣了下,才發現四周的歌舞歇了,琴師按住弦,酒客舉杯不飲。
然後,二樓的階梯上有一婢女聘聘婷婷地走下來,揚起手帕巧笑。
「你就是前日在豐安坊作詩的曹家二郎?宣陽郡夫人說想聽詩!」
此言一出,全場更是寂靜。
「竟是宣陽郡夫人李玉瑤?聽聞聖上曾恩寵她,賜封宣陽郡稱號?」
有人小聲議論道。
魏國的女子若受封號,也就是俗稱的誥命夫人,位格從高到低,依次有國夫人、郡夫人、郡君和縣君等級別。
這李玉瑤被封為宣陽郡夫人,已經是京城裏堪比三品官員的榮耀。
「噓,別瞎說,她可是禮部薛侍郎的正妻,聖上不過是題了品宣樓之名,恰逢其會罷了。小心被鎮邪司聽見!」
有人小聲警告道。
「聽說她國色天香,見之傾城,也不知道是何模樣,竟來了樓里。」
「可她竟要聽曹二郎的詩?」
「……」
議論聲已經止不住了。
孫銘立在眾人中間,一時間進退不得,咬牙道:「舅娘,他欠我一百五十兩未還,能否讓他還了錢再上樓?」
禮部侍郎的妻子李玉瑤,算起來正是他的舅母,孫銘執着晚輩禮。
「噹啷。」
一袋金子從樓上被扔下。
如泉水清鳴、沁人心脾的聲音自上方響起:「小郎君,吟首詩聽聽。」
聲音婉轉處,又平添無盡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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